六爻作者:priest-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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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渊不但自己跑回来了,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大石头,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副准备给人开瓢的凶狠样子,直眉楞眼地向那男鬼质问道:“你……你居然是魔修?”
程潜当即服得五体投地——捡石头有什么用,听说过什么鬼被石头砸死的吗?
“我不是魔修。”就在这时,男鬼开了口,他说道,“我……我只是个鬼影……”
“鬼影”就是被活着抽到噬魂灯里炼化的魂魄,炼成后全无神智,只供鬼修差遣。
“我是……逃出来的,不是魔修,”男鬼颠三倒四的话音渐渐流利了起来,他看了看程潜,客客气气地道,“小兄弟,你能把那张清心符给我吗?”
程潜冷笑道:“胡扯,鬼影都是童女,你是童女么?”
男鬼看起来能当童女她爹了。
男鬼呆了呆,目光从清心符上挪下来,落到程潜和他手中的木剑上,他沉默了良久,仿佛追忆着,脸上的神色显得有点迷茫,好一会,才道:“木剑……你是扶摇派的高徒,怪不得小小年纪……你不知道,噬魂灯炼化的鬼影,最上为修士元神,次之为修士魂魄,再次才是未经修行的童女,只是后者最好抓,也最容易炼化而已。”
韩渊问道:“那你是什么?”
男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轻声道:“元神。”
说着,他见程潜一脸防备与不信,便弯下腰,捡起了韩渊方才丢过他的石头。
程潜瞳孔一缩,他知道普通的魂魄是不能触碰实物的,这人既然能捡起石头,说明他确实是个元神。
可是……只有大能前辈才能有元神,而据他观察,恐怕连他的师父都是没有的。
程潜僵立了片刻,终于颓然放下木剑,他就算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对方说的话无论真假,面对一个元神修士,他都毫无挣扎的余地。
“我乃牧岚山唐轸,说起来……与令师还有过一面之缘,”男鬼说着,神情又微微恍惚了一下,“百年前,我被那鬼魔头暗算,元神落入噬魂灯中,幸未被完全炼化,机缘巧合下逃出,却因百年囚禁,失了心智,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幸而小兄弟手中有这一记清心符,你……能把它给我吗?”
程潜想了想,将树叶放在了地上,而后谨慎地抓着韩渊往后退了十几步,男鬼脸上喜色一闪而过,立刻伸手将树叶招到手中,那树叶荧光骤强,一瞬间化为一团白光钻入了男鬼身体,他身上那股鬼气森森的血气与臭气顷刻就散了不少,整个人也不那么青白了。
那自称唐轸的男鬼深吸一口气,对程潜与韩渊长揖到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请代我问候令师,那鬼魔头蒋鹏与贵派还有些渊源,请他务必小心。”
说完,他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什么意思?”等人消失良久,韩渊才莫名其妙地问,“小潜,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潜没回答,眼前一黑,就软软地栽倒在了地上。
韩渊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小潜,你怎么了?”
程潜耳畔嗡嗡作响,手脚软绵绵地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任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韩渊笨手笨脚地将他背起来。
而那罪魁祸首还背着他边跑边啰嗦道:“跟我说句话,小潜?小师兄?”
程潜头晕得几乎要吐出来,手指痉挛般地抓住韩渊的衣服,而后他用尽全力吐出一句话:“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师父,韩渊,你死定了。”
☆、第27章
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程潜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他一睁眼,就看见韩渊紧张兮兮地趴在他床头,那眼神仿佛他已经命不久矣。
程潜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爬起来换了身衣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洗漱去了。
韩渊像只闯了祸的大哈巴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程潜身后;终于等来了程潜冷冷地一句:“滚吧。”
韩渊垮下脸,谄媚地道:“小师兄……”
程潜面似寒霜:“不告状了行了吧?快滚!不然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韩渊只好灰溜溜地贴着墙根跑了。
程潜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听大师兄的意思;师父已经从温老板那知道那个什么蒋鹏也来了;那么他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不然引起师父的警惕,他们几个恐怕没那么容易盯师父的梢。
程潜一走出自己住的小茅屋,就看见大师兄在那指点江山地表达自己对破客栈伙食的鄙夷,他后堂而皇之地在温雅真人眼皮底下,让道童给他开了小灶。
韩渊那小叫花一宿惊魂也不见长记性,喋喋不休地围着大师兄表达自己想出去转转的愿望。
大师兄一扭八道弯地表示,由于枕头太硬,少爷脖子睡落枕了,不宜走动。
以及他拒绝再踏上自己的马车一步——因为小师妹那一泡尿。
程潜浑身难受得很,正气不顺,一早起来看见这些聒噪的师兄弟,立刻找到了地方败火,冷笑着道:“你可以让水坑给你洗垫子。”
说完,他抬手一指,只见水坑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大师兄的车,并且生冷不忌地将她昨天尿过的垫子的一角往嘴里塞,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眨来眨去,还抬头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同时,由于她牙齿尚未长齐,嘴角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一行哈喇子。
程潜仿佛唯恐大师兄心里好受一样,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刀:“你看,师妹已经给你洗了,用口水。”
严争鸣看起来很想和小师妹这个不知名的品种同归于尽。
茅屋是万万没法待的,马车也是万万坐不上去的,此处距扶摇山大概已经有了十万八千里,严争鸣仰头望天,感觉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容身之地。
而很快,师父就用一句话将他拯救了出来。
师父道:“都出去玩吧,今日就没有早课,我们再待半天,下午就上船去青龙岛。”
韩渊欢呼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师父:“师父,我听说今天又有集市。”
“昨天不是刚给了你一包零钱吗?”木椿真人很是气急败坏了一阵,最后败在了韩渊眼巴巴的表情下,只好又抠抠索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守财奴一样地谆谆教诲道,“省着点,别瞎花。”
韩渊就像个飞出樊笼的鸟人,拿了钱便欢天喜地地去呼朋引伴,大师兄率先无视了他,指使着一干道童去给他找地方,铺上好几层毡子以供补觉,李筠本来想去,回头看了程潜一眼,又痛苦地改变了主意,说道:“我去练剑。”
韩渊小心翼翼地转向程潜,点头哈腰地说道:“小师兄,我带你去买果子吃好不好?”
“带师妹去吧,”程潜不咸不淡地道,“你们俩比较能玩到一块去。”
韩渊:“……”
最后,韩渊一手将水坑师妹抱起来,在原地抓耳挠腮了片刻,感觉自己好像被嘲讽了,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程潜绵里藏针,逮谁扎谁,有时候连师父都难以幸免,韩渊早就习惯了,丝毫也不以为意,屁颠屁颠地带着水坑跑了。
温雅板着一张讨债脸,看着木椿真人的几个徒弟简单交流过后一哄而散,在背后挨个对他们做出了评价,他看着严争鸣道:“缺磨少练,不成器。”
又看着李筠道:“心智不坚,不成器。”
面向程潜,他言简意赅,连缘由都没说,只断言道:“不成器。”
最后是韩渊,韩渊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不成器”三个字作为评价的,因为温雅真人十分诧异地问了木椿真人:“这个东西是你从哪捡来凑数?”
至于水坑,她被忽略了,鉴于她还是个“无齿之徒”,充其量只能算半个人。
点评完,温雅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也不看木椿真人那张阴云罩顶的脸,径自拂袖而去了。
当天傍晚,扶摇派就坐上了去往青龙岛的海船。
求仙问道之人,大抵也都是凡胎*,也分三六九等,也有攀比之心。
东海港口上,数十艘大小船只一字排开,其中,有布满雕花与纱帐的大船,也有寒酸得摇一摇就要进水的小舟。
师父这种上不的台面的人,一来就要图便宜,很快盯上了几条小舟,一个人只收才五文钱,再划算也没有了。
那小舟上还放着些许破盆烂碗,据说是万一船底漏水的时候往外舀水用的。
这一次,严争鸣终于没有让师父得逞,就在师父踩着小碎步走向码头准备定船的时候,他已经派道童飞奔来去,将最大、最贵、最豪华的一艘大船定下了,并且一马当先,昂首挺胸地上去了。
上路这种事,程潜一般都是不着急的缀在最后,跟师父走在一起的,因为实在不想和任何一个师兄师弟为伍。
而这次,跟在师父身边的程潜第一次看见师父对大师兄皱了眉。
程潜乖巧地任由师父领着,瞥见师父皱眉,便问道:“师父怎么了?是大师兄太败家了吗?”
“身无分文确实寸步难行,”木椿真人道,“但始终是身外之物,不必太过挂怀,只是他不该这么招摇。”
程潜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敏感地反应过来,目光四下一扫——都是要赶往青龙岛去的,除船工渔人之外,还有不少别的门派。
而这些人中,有年轻藏不住心事的,此时已经在打量他们这招摇的一行了。
严争鸣大摇大摆地指挥着道童搬他那一堆奢靡享受的东西,旁若无人的样子不像个修行中人,反而像个富家纨绔,整个人有种不谙世事的浪荡无状。
对此,有人轻蔑面露轻蔑,有人颇为看不惯,还有几个徘徊在便宜小舟附近的人,一身破衣烂衫,远远地盯着严争鸣看,不知是什么表情。
程潜握着木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突然抬头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能拿一把真剑?大师兄那样的——我觉得他那破剑法练得还不如我呢。”
木椿真人十分怜爱地低头看了他一眼:“你要剑干什么?”
程潜目光再次扫过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心里斟酌着这话该怎么说,他对敌意无比敏感,而面对敌意,他只有身怀利器的时候才能安心。
程潜虽然也觉得大师兄脑子有坑,可师父说他不应该太招摇的话让程潜觉得刺耳,一个人……难道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顺了别人的意才行吗?
难道因为那些蠢人们的羡慕嫉妒,就要违拗本心收敛性情吗?
凭什么!
但这些想法是不便说给师父听的,程潜直觉师父肯定不爱听,只是避重就轻地道:“我看别人都有呢。”
木椿真人笑道:“你练的剑和别人的不一样,真剑容易误伤自己,还是得等你再长大几岁吧。”
程潜:“……”
他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
船也定下了,招摇也招摇过了,木椿也只好领着程潜走了上去。
这天天气不错,船行千里,风平浪静,连平时影影绰绰不露真容的青龙岛都清晰了起来。水坑有点兴奋异常,大概是海水中的腥气刺激到了她,她没有片刻消停,在师父干瘪的肩膀上爬上爬下,把师父的头发抓成了一团鸟窝。
同行者甚众,从甲板上望去,旁边一条船上坐了一船不知哪门哪派的剑修,正在那真刀真枪地比划。
另一条船边上有几个御剑而行的老头,大概是在为本门后辈保驾护航的,途中可能是嫌船走得慢,一个肥萝卜一样的老头双臂一举,巨大的袍袖迎风而起,鼓起了两袖海风,海上风浪顿起,他们那艘船后面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一阵风似的破浪而去,旁边几艘小舟几乎被它掀翻。
那群剑修的船也险些翻了,一个长辈模样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手提一柄重剑站在了船头,将那剑往身侧一竖,不知运了个什么功法,将脸都憋红了,好歹没让半大不小的船当场翻了。
而扶摇派虽然没人坐镇,却胜在船大,只是微微晃了晃,在巨浪中起伏片刻,溅了些海水而已。
这样一来,程潜发现周围几条狼狈的小船上的人看他们的目光仿佛更不对了。
程潜抓着自己的木剑,面无表情地站在船舷上冷眼旁观,只觉得修行中人一点也不像扶摇山那么清静无为,也有仗势欺人的,而被欺负的不但不去恨那些始作俑者,反而要来嫉恨躲过一劫的。
程潜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想看大能们腾云驾雾了,他胸中那颗又自矜又自视甚高的心又开始出来作祟,感觉和这些人齐舟并进真不怎么样。
因此他转身回到了船舱中,在一片风雨飘摇的摇晃里雷打不动地找了个地方,拿起符咒和刻刀开始做他超额的功课,恨不能第二天就把自己修成个大能。
除此以外,他还从经楼里摸出了一本剑谱,叫做海潮剑法,与这次东海之行不谋而合。程潜的扶摇木剑第二式已经练完了,刚刚开始学第三式,进度基本赶上了李筠——他练得这样快,是因为他是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因为练剑被木剑将手生生磨破了的。
与扶摇木剑相比,其他的剑法都仿佛平铺直叙很多,远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就在他将大海潮剑练了几遍,开始有点领悟的时候,李筠突然闯了进来。
“小潜!”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他的门,“你躲在这干什么?快跟我上去,好像是大师兄说的那个大魔头来了!”
☆、第28章
程潜随着李筠一路狂奔;跑到了甲板上,一冒头就险些被咸臭的腥气给熏个跟头,随即他看见了天上的异状——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已经乌云密布,鬼影幢幢的黑云铺展罗列到目力难及的地方;遮住了一点仅存的天光。
海上所有船都停了;方才那些在天上大蛾子一样招摇而过的前辈们也纷纷落了下来,一个个脚踏实地地踩在各自船的甲板上;满脸如临大敌;还有众多后辈们不明所以,也跟着起哄架秧子地一起抬头看天;那瞠目结舌的样子仿佛是在集体等着天降红雨。
李筠坐立不安;来回走动,同时几不可闻地开口问程潜道:“是那个人吗?他要干什么?”
程潜顿时想起唐轸;回道:“可能是趁着仙市人多,打算抓几个修士的魂魄回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