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情缘作者:未夕(完结+番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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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允诚背了人跟黑君黎说,“瓦片也佩得么?好生奇怪。”
黑君黎道:“你给了他那么块瓦,他喜欢的什么似的。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总之,这小练离,尽管对薛允诚还是有些惧怕,却不妨碍他在这地府十殿开展各种游戏,有时薛允诚有些恍惚,难不成堂堂地府,竟成了人间所谓儿童乐园?
这一天,薛允诚闲来无事,便向地府花园逛去。
地府并不阴森可怕,除却收纳恶鬼的十八层地狱,景致与人间差别不大,也有大片的树木,各样的花卉,还有幽深静谧的湖泊。只是十分阴凉潮湿,常年雾气迷蒙。
薛允诚走了没几步路,便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
白练离的真身是一只鸥鹭,所以身形十分纤细修长,飘逸如轻风,很是养眼。
薛允诚一路在后面跟着他,看他一路摇晃着,转着圈儿,长长的头发在空中划一个半弧,转过脸来,笑容映在水气里,水波一般地流动。
薛允诚抬脚便向树后躲。忽然觉得自己的可笑,堂堂阎王,像个小贼。
练离一路走过去,见一小鬼正在打扫花园里的落叶。
小鬼见了练离,张大了口,呆呆地,彷佛被施了定身术。
练离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小鬼瑟缩了肩,嗫嚅道,“大大大大人真是好看。”
练离咬着唇别过脸去笑起来。
小鬼哭丧着脸接着道,“哪像小人这副样子,人看人吓死,鬼看鬼吓活。”
练离走过去,拉那小鬼坐在石蹲子上,“哪有这样的话。”他说,“我看看。”
他搬过那小鬼的脸细看一回道,“也不是,哪里有你说的那样难看。你只要多多笑一笑,再把腰背挺直了,还是蛮可爱的嘛。”
小鬼也笑了,笑脸衬着倒挂着的眉,很有几分滑稽趣致。
练离拍手道,“看看,是不是,果然很可爱。”又看见小鬼身边大大的扫把。
“你在扫落叶与落花?”
小鬼点头。“扫拢了再点火烧了。”
练离说,“不要啦,烧得烟气火燎的,还嫌这地府不够雾气蒙蒙吗?我给你想个法儿,你在每棵大树下挖一个浅坑,把落叶与败了的花都埋了,又干净又可做树木的养分。“
小鬼惊讶地睁大眼,“这样,行吗?”
练离道,“为什么不行?你没听过‘化做春泥更护花’的句子吗?这样,人高兴,落叶败花也高兴。”
小鬼高兴道,“我就按大人说的做。”
练离也笑,“喂,你别大人大人地叫我。我有名字,叫做白练离。你可以叫我练离或是阿离都行。”
小鬼抖缩着问,“啊啊啊,真的……真的可以吗?”
练离站起来,跳到他身后,拿起扫把,“为什么不行,以前在天宫,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来,叫一声试试嘛。”
小鬼也站起来,挠着头叫一声,“阿离。”
练离抱着扫把,转一个圈子,“哎!”
“那么你呢?你叫什么?”练离问。
“我?小的不过是一个小鬼,哪里来的名字?”
练离说,“谁规定小鬼就不该有名字?这么这吧,我给你起个名字,”他看看那扫把,“不如叫去尘吧。”
小鬼傻笑不已,“啊啊啊,好咧好咧。”
小鬼已看到一旁的阎王,吓得一下跪倒。
白练离却全没注意,继续抱着大扫把转圈,一下扑跌到一个人的怀里。
薛允诚扶住练离的身子,两人近处打了个照面。
练离的乌眉亮眼,衬了水气与雾气,格外地淋漓清丽。
眉尖有一粒半个米粒大的胭脂红的痣。
薛允诚当下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他呀,竟然是他!
练离只看见薛允诚的面色,以为是一如往常的严峻,赶紧站好,就要跪下施礼。
薛允诚说:“免了罢。”
又对小鬼就,“你,也起来,去吧。”
小鬼抱了大扫把退下去。
白练离悄悄地对他摇摇手,做一个“回见,去尘。”的口形。
薛允诚往湖边走去,练离不好冒然就离开,也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湖边。
湖面广阔,有风掠过,层层涟漪重迭着,水光泛泛,映在练离的眼里。
薛允诚看他一眼,说,“过来坐下。”
练离略一迟疑,在薛允诚的身边坐下了。
即便是小栖中,薛允诚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笔直的腰背,双手握拳放在膝上。
练离托着下巴坐在一边,暗暗发笑。
薛允诚道:“什么事,又笑?”
练离说,“没什么呀。”那脸上的笑容水波一样荡漾得更大。突然把头埋在膝上。
薛允诚说,“怎么了?喂!”
把他的头推开看时,露出一张灿烂笑颜。
薛允诚道,“总是笑!”
突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捻熟,竟然与总管地府的老阎王,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
多年以前,薛允诚也曾是一个笑语晏晏的孩子。那时,父亲总是把这当做错误去纠正。父亲说,地府,最要紧的是肃整威严,还有那必须要遵守的一切律条。
薛允诚知道自己是生来是要去地府为王的,那是他们这一个家族的荣耀与宿命,他也慢慢地随父亲的要求纠正着改变着自己,成年继位至今,千年的岁月已过,那岁月,如一双大手,无情而坚决地,抹去了他面上的笑容。他好象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如今,在这个孩子的脸上,那飘扬明亮的笑容,这样的鲜明,这样温柔而任性地闯入他的日子里,薛允诚忍不住地心软下来。
练离板了脸,答道:“知道了。要留下就少笑点。看看,看看,笑收起来了。”
忍不了一会儿,还是有笑意从眉目间漏下来。
薛允诚指着他的脸道:“这又是什么?”
练离道扑地笑起来答:“是它自己漏出来啦,不是我让它出来的。”
薛允诚叹道:“总是这样。”
练离道:“哎。”顺势把头枕在薛允诚的膝上。
天宫的孩子,未通人事,彼此之间,很是亲密,一派天真烂漫,常常枕着彼此的胳膊或是腿就睡在一处。练离此举,完全是无意。
薛允诚在地府却是看尽人间的情怨纠缠,这千百年来,从不曾与人如此亲近。亲人远在地府各殿及天宫,下属与小鬼们又怎么敢。
练离柔滑的长发水一样地铺了他满膝,丝丝缕缕,牵牵绊绊的。他忽然非常非常想伸手扶摸一下。
可是,已经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了呀,他已经换了模样,改了容颜。
现在的他,是他的属下,是他殿前的无常。
薛允诚堪堪把手收回去,握成了拳。
他轻轻扶起他的头,示意他坐好。
练离突然觉得很委屈。
这个人,从一开始好象就不喜欢他呢,第一天就想把他退回天宫。而且,一直都是那么严厉,难以亲近的样子。
薛允诚看他眼里突然涌上的水气,问,“怎么?”
练离道,“不怎么。”
练离想道,其实他也不错哦,送自己那么漂亮的瓦片。一定是他小时候玩儿过的,保存了许多年吧。
练离刚刚修成人形不久,稚气天真,却是极聪明的。
薛允诚沉默半晌问,“冷么?”
练离转过头来,“啊?”
薛允诚道,“这里,比天宫冷。”
练离点头,“真的哎。冷倒罢了,只是潮的厉害。”
薛允诚也点头。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看那水光在湖中跳跃,看薛允诚盘石一般的模样。练离实在是忍不住笑意,憋得好难受,终于说,“属下告退了。”
薛允诚转过脸来看他,缓缓点头。
练离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去。
片刻忽地又回过头来,笑着跳到薛允诚跟前,凑近他的脸说,“喂,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把你看得这样清楚呢。”
薛允诚看着眼前猛然放大的眉眼,只能说出一声“啊?”,
“以往,你总坐在大殿的最尽头,光线又暗你又威严,叫人看不清你的样子。或是离我远远的站着。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很英俊的一个人。”
薛允诚又道:“啊。”
练离忍不住地笑,“怎么回事,你说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从来不成句的。”
薛允诚咳嗽一声,“咳。”
练离笑得皱起鼻子。
“其实,你若是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真可称得上是大帅哥呢。”
“学了些什么词,你!”
“现在人间都是这么说的。干嘛总板着脸呢?人间诅咒一个人,总说叫他去‘见阎王’‘见阎王’的,这几千年来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练离拍手笑道,“看看看看,这回的话长一点了。”
薛允诚叹一声,说,“好了,你去吧。”
练离说,“哦。”
晚间的时候,薛允诚在偏殿自己的书房里,侍童报白无常求见。
练离轻轻地走进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他微笑。
薛允诚问:“有事?”
练离点头。
薛允诚道:“说。”
练离道,“哦。”进前两步,终于忍不住跳到近前,说,“我来,谢谢你送的羊毛毯子与丝棉被,我试过了,很暖和很暖和。”
薛允诚道,“留着使吧。”
练离有一点点失望,“哦。”
行了礼,倒退着往门外去。
忽听薛允诚说,“想看书,就留下。”
练离笑开,“噢”,跳进前来。
第二章
从第一次薛允诚留白练离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起秉烛夜读之后,每天晚上,练离就会去他的书房。
也不说话,只站在门口笑。
薛允诚对他勾勾手指头,他就跳进来,窝在一边的榻上,捧了卷宗来读。
练离说,“原来近期的卷宗在正殿后面的书库里,几百年前的竟然都堆在你这里。”
练离埋头看着。
薛允诚觉得实在是奇,这个得得得说个不停的小孩儿,看起书来倒真真是安静。
薛允诚望过去,看他脸上百般变化的表情,如幻云一般,慢慢地眼睛涌满了泪,扑落扑落地落在手中苍黄薄脆的卷宗上。薛允诚扣扣书案问道:“你怎么了?”
练离放下卷宗,抱住膝盖,在上面蹭去泪水,“没什么啦,眼里进了沙。”
薛允诚道:“哦。”
练离过一会说,“原来人间有这样多的痴男怨女,这样多的情缘纠缠。”
薛允诚道,“小孩子,不要拿卷宗当话本看。”
练离吸吸鼻子,“我哪有?”
隔一会儿又偷偷笑道:“这些,原本就远比话本好看。”
薛允诚道:“看多了,乱了心。”
练离道,“啊,我愿意,我愿意呀我愿意。”
薛允诚看练离团着身子,下巴磕在膝盖上,不停摇晃着身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手到半途又缩回去。
练离突然问,“喂,你的心,永远不会为什么人或是事而乱吗?”
私底下,练离总是叫他,喂。
薛允诚转过脸来,把面容藏进阴影里。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薛允诚再看过去时,发现练离已睡着了。缩成小小的一团,卷宗被他胡乱地压在身下,长长的头发铺陈了半个软榻。
睡眠,抹去了他脸上千变万化的情绪,把他的容颜洗濯得明净清润,微微上翘的嘴角,水色莹润,欲说还休的样子。完美的下巴曲线,像一只蒸得火候恰好的小饺子,惹得人忍不住想咬下去。
薛允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反射似地抬起头,身子弹起退了老远。
薛允诚拿过裘皮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慢慢地慢慢地再凑近了看着他。
他微微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像无意间掠过的一个抚摸。
薛允诚终于伸过手去,碰碰他眉间胭红的痣,那点他给他的痣,他却已是记不得了。
薛允诚低低叫道:“小鸥!小鸥!”
也有时候,练离看一会儿卷宗,会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拉一拉薛允诚的衣袖,要他陪他下一盘棋。这棋名为慎思棋,是天宫老君几个老仙家创出的,在天界十分盛行,类似围棋,但更为复杂,难为练离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而且下得还不错。与薛允诚当然不能抗衡,勉强坚持了半个时辰,练离诺诺地问,“我可不可以悔棋?”
薛允诚道,“落子无悔。”
练离道:“哦。”
又走了两步,练离突然趴在胳膊上,说,“要输了,要输了。”
薛允诚暗暗发笑,也不理他,三下五除二,赢了这一盘。
练离颇不服气,拉着他非要在来一局。
这一次,只片刻之间,薛允诚便把练离杀得片甲不留。如此连着三局,到最后,练离的下巴磕在桌子上,呆呆的,突然脑袋砰地磕在桌上。薛允诚连忙抬起他的头来看时,额头已然红了一片。
练离扯一扯薛允诚的衣袖,“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薛允诚道:“不好。”
练离说,“我倒茶给你喝。”
薛允诚道:“不渴。”
练离又说,“我给你捶背呀。”
薛允诚道:“我还没老。”
练离说,“收我吧,收我吧。收我吧。”
说话间,练离绊了椅子腿儿,咕咚就要摔倒,薛允诚连忙扶住他,练离拍手道,“好了好了,你受了我的拜了,那你就是我师傅罗。”从此背人时便师傅长师傅短的叫起来。
好在,练离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公务上从不因熟生懒,薛允诚也就由着他去,听他叫师傅,不笑,也不恼,偶尔从鼻子里应一声。
这一天,练离与黑无常又接到一个新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