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天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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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空睁大了眼看着他沉默了会,咬紧牙摇摇头。
“我不是因为痛哭……我……当然也痛,但是我一想到你可能会死,就痛得很厉害,全身上下都痛。你进来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和你一起的,你平时……反正什么都不告诉我……连现在也是……要死了也……”
说着说着,净空更伤起心,一把抓住翔的肩往上蹭鼻涕。
翔呆呆地看着净空,心里百转千回,忽然感觉有种十分陌生也被他遗忘很久的情绪渐渐地填满了心脏。
很多年前,他记得在那个角斗场里,周围遍布了尸体,他气喘吁吁地回头看着银狼,眼神已经开始模糊。
银狼用一种哭着又笑着的表情盯着他问:“翔,你为什么非要去死,明明可以活下来,为什么非要想死。”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银狼来着?
好像是说,因为他不知道要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诸如此类。
那时的天……一直是白色的。苍白成一片,什么东西也没有。就算血染上去,也很快会被洗掉。
什么也留不下。
翔转过头看着净空,净空哭得有些累,一个人闷闷地打着嗝抽泣。
翔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收紧了手臂,在净空脑袋上叹气。
“净空,我不会死的。你放心。”
“你……你叫我什么?”净空抬起头看着他,一脸惊讶,忘了擦掉脸上的泪。
翔笑笑,抽过被角来沾沾他的脸。
“不要得寸进尺,呆僧。”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口响起声动。翔脸色一沉将被子扯上,净空不明所以被包裹其中,狠狠地压在了床上。
门开,一把剑飞出,直勾勾地钉在进来那人与门框之间。
小二吓软了腿,一个趔趄坐在地上。翔纵身,在两碗面条掉地之前接住,一个转身将小二踢了出去,抽回剑坐回床边,净空这才挣扎着把头上的被子扯下来。
“什么事?”他蒙头蒙脑地问了一句。
“没事,吃饭。”
翔心情大好,吹吹碗里的汤,递到净空面前。
净空这一天下来担惊受怕又受伤,没仔细多想,接过碗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翔正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吃相,忽然间,净空怔怔地把头抬起来盯着他,手里捧着剩下的小半碗面,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翔惊住,慌手慌脚地把碗接过来,一边擦着他的眼泪一边有些恼怒地叹着气。
“你又怎么了呀?干嘛又哭啊?”
净空哭得喘不上气,狠狠地把碗往翔手里一塞,抓起被子抹着眼泪,一手打开翔的胳膊,缩到床角里去。
翔被他弄得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盯着剩下的小半碗面使劲研究。
净空哭够已经是很久之后。
翔的那份面早已冷却,他坐在床角认真地看着他。净空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翔看,翔面无表情,双手环胸。
两人僵持了一会,净空伸出手,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
“你骗我吃肉!我破了荤戒!坏人!”
正吼着,净空忽然发现翔不大对劲。往常若这样,那人不是上来动手动脚地调戏他,就是嬉皮笑脸地打岔过去。可今天翔的表情不对劲。他说不上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对。
净空微微顿了会,声音小了些,鼓着腮帮子和翔对视。
一会,翔挪了挪身子,扬起下巴看着他。
“你说完了?”
净空不明所以地哆嗦了下,忽然觉得翔的嗓音带着倦意,让人莫名地有些不适。
“说……说完了!”
“你——还是很在意你的戒律?”
“那肯定啊!”
“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说……”
“不提你师父,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东西?”
“我是和尚,当然要守戒了!”
“可你现在不是了。”翔微微提高了点声音,“你忘了?你师父已经让你下山了。”
这句话一下戳中净空的心思,他涨红了一张脸,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不要你管!反正我是被你逼的,总有一天能回去!”
这话一出口,净空先怔了怔。翔低着头,头发垂在跟前,遮住了脸。净空咬紧了牙看着他,翔忽然开始笑,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是……这样啊。”
“你……”
净空忽然一下没了火气,心里的愤怒被另一种莫名焦躁的情绪替代,他瞪大眼睛看着翔,手放在身边,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
“小和尚,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良久,翔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中有些倦色,“今天不早了,睡吧,明天我就带你回去。”
净空被他这话噎住,梗个半死。正着急想要说些什么,翔一个翻身朝外躺下去,随手闪灭了桌上的烛。
净空坐在黑暗中愣愣地看着翔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心口一阵绞痛,他咬住了嘴角。
【错过】
第二天早上,翔早早地把净空叫起来,桌上放着一斤素包,翔一边吃一边收拾东西,始终背对着他。
净空揉揉眼睛,正想说什么,猛地想起翔昨晚说的话,于是张开的口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他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身影。
翔将一切打点完毕,把剩下的包子揣上,拿了一个递给净空,眼神浮略过他的头顶,很快又投向别处。
净空使劲仰着头看着他,他拎了剑,只淡淡地说了声,走了,便出了门。
真就这么走了。
净空慌慌张张地跟着他跑出门,下楼时撞在杨伯身上,杨伯伸手搀住他,他急急忙忙道个歉,头也没抬,跟上翔的步子。
杨伯眯着眼看了看他,再回头,燕仲正冷冷地抱着剑坐在楼道上。
“大哥。”燕仲开口。
“啊,我知道。”杨伯笑了笑,抽出扇子轻轻打开遮住了表情。
净空坐进门口那辆翔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马车里,缩着身子,感觉脑袋有点晕。翔在外面赶车,他撩开窗帘看,这条路真真是回去的大道。
好几次,翔停下车来,有时去打水,有时方便,有时只是纯粹地停住而已。
但他们始终没有交谈。净空怀里的包子冷了,变得生硬,发出一股菜味。
净空揉揉眼睛,不知道是外面的天气忽然变黑了还是怎么样,他有些看不清楚面前的东西。
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大半日,直到下午太阳开始西下,斜斜地从帘子里穿进来晒在净空的衣角上,净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冷得在发着颤。
他咽咽口水,往前爬了两步,摸到车帘。深深呼吸,大不了就是道歉,没什么关系。
他撩开帘子,翔恰好地停住马车,转过头来。
两人面面相觑着,净空脸红了红,还没来得及开口,猛地听见翔安静的声音响起来。
“小和尚,到了。”
净空一愣,抬起头,迎面是高阶,高阶尽头矗立着昭觉寺的金子匾额。
“我……”净空说不出话,忽然身子凌空,翔将他夹带着下了车,又很快放开他。
他看着翔的背影,翔注视着那个匾额,叹了口气。
“小和尚,回去吧。我日后会跟你师父说清楚,他不会怪你,你放心。”
“我……”
“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翔转身,车也不要大步离开。
净空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袭来,他伸出手,狠狠抓了一把,冰凉的空气从指缝里一点点漏光,而再放下手来时,翔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这是净空的泪忽然怔怔地掉下来。
他没有哭,却又是在哭着的。他自己没有发觉,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翔离开的方向使劲掉着眼泪。
寺门就在眼前,不知为何他却丝毫不想进去,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翔转身之后,纵身一跃,脚下施力跑了阵,确定净空看不见他了才停下来悠闲地散起步来。
“小呆僧,这次不让你彻底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休想让我放过你。”
他挑起眉,伸手捂着嘴笑了阵,回想着净空方才一个人呆呆傻傻缩在车里欲言又止的样子,笑声便怎么也止不住地倾泻出来。
笑了会,翔忽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脸色瞬时沉下去。
“呀,不好,万一那呆僧真的笨到回去了怎么办?”
他咬住大指的指甲,想了会,又放下心来,表情舒展,喃喃自语着。
“没事没事,他敢回去大不了再抢回来,那老和尚应该还不是老子的对手。”
嘴里这样说着,脚却无法再前进。翔在原地站着犹豫了会,越想越不靠谱,狠狠心,一跺脚又往回去。
这一头,净空一步一磕地走到寺门口,坐在大狮子下面抱着腿把脑袋埋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回去是不行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做和尚了。
但如果不回去他又能去哪里,翔走了,其他人他都不认识,未来该怎么办才是。
净空想不明白,又累,把自己抱的更紧了些,使劲靠着那只狮子。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身边来了什么人。那人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蹲下来轻轻拍拍他,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一阵笑声传来。
“笑什么笑!”净空心情糟透地抬起头,忽然一下愣住,“你是……杨伯?”
“是啊小师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杨伯笑眯了眼,撩起衣坐在他身边。
净空抬起头看了看,不出意外看见冷冷地站在三尺之外的燕仲。
“我……”净空说不出话,又低下头去,玩着自己的手指。
杨伯看着他,逐渐收起了笑,放低了声音。
“小师父,你跟无名兄……”
“杀手他……”净空听不得别人提他的伤心事,才一听见跟翔相关的事情,嘴一憋,眼泪再次掉下来,“他走了。”
“走了?”
杨伯惊讶地重复了遍,转过头看看燕仲。燕仲眉心一动,手按上了剑柄。
“那你怎么办?”
“我……”净空擦擦眼泪,摇摇头,“我不知道。”
杨伯想了想,仰起头,露出和善的笑意。
“小师父暂时没地方去,不妨去在下家里做客,反正在下家里宽敞,人也少,多个人不过多双筷而已。”
“啊?”净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杨伯,“我……”
“没关系,过段时间在下让人去找找无名兄。”
“……才不要找他。”净空讷讷地开口道。
翔在半个时辰后回到昭觉寺,净空不在了。
他的心一下揪紧,想也来不及想地对着寺里开口喊起来。
“小呆僧!小呆僧你给我出来!小呆僧!”
正喊着,门开了,释然带着几个小和尚走出来。
翔一个箭步窜上去,双目通红地揪住释然的领子。
“老秃驴!妈的你不讲信用,把净空给我交出来!”
“净空?”释然不为所动地睁开眼看着他,淡淡道:“他不在我寺里。”
“鬼扯!老子就把他放在这里半个时辰就能丢了?你撒谎也不打打草稿!”
“老衲并未有所欺瞒,倒是施主,当初说过要好生对待我那笨徒,怎会回来找老衲要人?”
翔一怔,放开他的领子。
“那……那呆僧真的不在你这里?”
“不在。”
翔急的抱住头。
“那他能去哪里?妈的,说了不能乱跑,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念念叨叨地退了两步,一拳打在寺门口的狮子身上,忽然顿了顿。弯下腰去看了看地面。
“这是……”翔瞪大眼,猛地一下沉了脸,“敢偷我的人——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净空迷迷糊糊还没记清楚路,就到了杨伯家的大门口。
心事暂放一边,他仰着头惊讶地看着杨伯家门前的狮子,上去戳了戳,有些合不拢嘴。
“好大……”他回过头来盯着杨伯,“你家怎么这么大?”
“江北第一户。”燕仲难得主动开口说了句话。
杨伯笑眯眯地推开门,一溜烟的下人见了他赶紧跑过来弯着腰,齐声喊了句少爷好。
净空看傻了眼,颠颠地跟在杨伯后面进去,一路上端着小盘打扮精致的少年少女齐齐对着杨伯点头哈腰。
净空从杨伯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正新奇地张望了下着,忽然身边响起个低沉的声音。
“少爷,这位是?”
净空吓了一跳,往边上退了退,踩在燕仲的脚上。燕仲伸手用剑柄抵着他的背,将他扶正。
净空转过头去看,一个消瘦身材,面相严肃,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直立一旁。
“啊,这是我新结交的小朋友,净空小师父。”杨伯走过来,轻轻将手搭在净空肩上。
净空脸一红,忙对那老人鞠了个躬。
“施……施主好。”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想起翔不喜欢他还用和尚的语气,不由自主又改了话,“啊,不是,我,我现在不是和尚了,您好。”
男人将目光回落到他身上,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来者即客,少爷带回来的,更是贵客了。老朽是这院子的管家,姓林。”
“林总管,请为净空师父准备间敞亮的客房,他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入夜之后,净空算彻底安静下来。
杨伯待他入上宾,连菜色也按照他的习惯没有加入油腻荤腥。给他住的房间里放着佛学的书籍,有些竟是连昭觉寺也没有的。
净空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杨伯,那人一贯温文尔雅,叫人无法抗拒的好看着。
之后杨伯出去,为他带上门。这个房间地势僻静,杨伯说除了必要的清洁,旁人很少过来。
所以在天黑之后,这里静的有些死寂。
但于净空却是正好的。
他本就出生佛门,一年四季听着撞钟长大,也习惯了这样的平静日子。除了——那几天里和翔一起时的颠簸。
翔,净空忽然又想起翔。
就这么一个字,他的脑子里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似乎不断有个声音在那里回响着,而别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为什么翔不给他机会说明白,净空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寂寞起来。虽然他不很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给翔道歉,到底要说明白什么东西,但翔应该留下来听他把话从说不明白一直说到说明白为止。
他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