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作者:陈小菜-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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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雨珠溅到眼睫毛上,穆子石眨了眨眼,脸上便滑过一道水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道:“这雨再不停,我都想回去了。”
竹嘉却笑嘻嘻的说道:“我可不回去!我们今早装病,老虔婆就撒天泼地的大骂一顿,还吓唬我们呢!”
说着把嗓子捏得尖细,学着钱丁香的声音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作怪东西,生你们还不如生两头猪,猪还能杀了吃呢,你们就只知道让我操心!别想瞒着我跑出去玩儿!今天你们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是个死,死都没地儿找你们的骨头灰!”
齐少冲只听得哭笑不得,道:“你读书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记性?否则中个秀才易如反掌。”
穆子石眼中却闪过一丝警觉:“竹嘉,她说你们今日出门就是个死?”
竹嘉挠了挠头,道:“是啊,她不讲理得很,我说肚子疼她还非要拽我跟她出去,我可不睬她!一屁股就蹲马桶上,用力放出几个屁,她这才放过我们!”
穆子石脸色陡变,猛地起身掀开车帘,探出头大声喊道:“老高!快!立即回予庄……”
话音未落,只听到沉重的倒地声响,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两名紧随车后的庄客已落马身亡,衣衫地上一片血水淋漓,而七八个精悍的大汉悄无声息的慢慢逼近,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些人骑马执刀,其中一人的脸颊上犹有血迹,均是未着蓑衣,只带着顶斗笠,浑身衣衫湿透,紧贴着肌肤,贲张结实的肌肉凸显无遗,似有生裂虎豹之劲势。
老高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各位……各位爷,这是怎么说?咱们予庄跟你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有话好说……”
齐少冲并不慌张,只紧紧握住穆子石的手,问道:“你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穆子石放下车帘缓缓坐倒,目光扫过万家姐弟:“是钱丁香。”
竹嘉已吓得神智昏聩,死死扯着竹西的胳膊:“姐!姐!那些是强盗么?他们不会害咱们吧?”
阿才亦是惊恐之极,哭丧着脸道:“咱们可怎么办呢?娘交代过我,不能让两位少爷出岔子的!”
穆子石手心冰凉,摇了摇头:“少冲,咱们糟了……前日钱丁香听闻哥舒夜破与南柯山相熟时,我看她神色就有些不对,后来她又亲自送哥舒夜破去松风楼,只怕那时他们就商量好,要勾结南柯山,劫持……或是杀了咱们。”
齐少冲当即大悟,愤然道:“难怪那晚钱丁香特意说起进城用马车一事,就是要确认咱们今日的行踪,她硬拉着竹西竹嘉陪她进城,也是怕他们跟我们一道出来遇险!”
穆子石冷冷一哂:“人算不如天算,她的亲生骨肉,到底还是跟咱们坐了同一条船。”
乍陷绝境,竹西不似寻常弱小女子般惊叫着晕倒,虽嘴唇直哆嗦,却不失镇定:“你说是我娘她……故意害人?”
穆子石的目光含着些恶意的怜悯之意,道:“你不笨,自然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
正说着,眼前仿佛掠过一道闪电,半幅车帘已被雪亮的刀光削断,一张苍白英俊的脸凑了近来,眼眸是层次分明而冷酷凉薄的灰,似笑非笑:“穆子石,咱们又见面了。”
雨丝携带着凉气随风扑入,穆子石手掌轻轻一抖,却咬了咬牙:“你到底是什么人?”
哥舒夜破嘴角略勾,笑得殊无暖意,像是岩石险峰上落了一层严霜:“在下哥舒夜破,非官非民,正是南柯山的匪首。”
64、第六十二章
哇的一声,却是竹嘉放声大哭了起来,语无伦次道:“你你别杀我,我……我要回家!”
车外老高骤然一声惊叫,穆子石循声看去,只见一条乌黑的长鞭抖开一个圈,牢牢套住老高的喉咙,那使鞭的山贼红唇艳丽,正是前日在予庄见过的,他胳膊舒展,一用力,鞭子绷得笔直,放马跑开,老高整个人就被拖了出去。
满地泥泞里,一条生命转眼已被绞杀,马上众人哈哈狂笑。
穆子石只觉自己的咽喉也似被鞭子勒住,心沉了下去,南柯山的这帮不光是山贼,更是一群泯灭人性残暴滥杀的野兽。
一念至此,生怕齐少冲一时激愤按捺不住,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忙用力攥住齐少冲的手。齐少冲已非当年心无城府的冲动孩童,盛怒之下竟能强忍住端坐不动,只是一双黑眼睛里火光厉烈,却是不能掩饰。
哥舒夜破见穆子石分心他顾,心中微觉不快,一伸手,捏住他尖俏的下颌,强迫他转视自己,问道:“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子石不喜他的眼神,垂下睫毛避开,方淡淡道:“我是数百亩的地和几千两白银。”
哥舒夜破笑了笑:“我懂了,你在跟我谈交易。”
穆子石道:“你既然能带着几车碱去予庄,自然也能把我们几个当货物一样卖给我姑父。”
“你值多少?”哥舒夜破似乎有些动心:“万夫人开的价钱可高,只要南柯山杀了你们兄弟……”
穆子石打断道:“予庄的地契银钱都在姑父手里,她开再高的价,也得等姑父归天她儿子当家,可我姑父早睡早起,每顿能吃三碗饭,闲下来还练五禽戏,你等着他死拿那三五十年后的银子……还不如用我们去换眼看就能到手的。”
哥舒夜破哈哈大笑,立即同意:“有道理,那在下请几位公子小姐先到南柯山盘桓数日,如何?”
招了招手,几匹马围了上来,躬身道:“大当家!”
哥舒夜破一指齐少冲等人:“带上他们,回山。”
当下众山贼苍鹰搏兔般,一人提了一个,娴熟的取出绳索捆好手脚,又往嘴里塞个麻核,横置于马前,那干干瘦瘦的羊蝎子,不由分说先在竹西脸蛋胸口摸了一把,竹西惊声哭叫,羊蝎子两眼光溜溜的直放淫光,咽着口水正要捉她过来,斜刺里突地伸过一只手,格开他的魔爪,一把拎过竹西,正是刚用长鞭拖死老高的那个马贼。
羊蝎子瞪着他,跃跃欲抢又略有怯意,更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痴迷之色,他却一脸漠然:“看什么看?想挨揍么?”
他声音一出,穆子石不由得怔住,这马贼声音娇美柔嫩,分明是个妙龄女子!
予庄初见,穆子石便觉得此人雌雄莫辨甚是古怪,说他是男,虽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却面容光洁艳丽无俦,说她是女,观其所作所为,便是在穷凶极恶的山贼群中,亦是出类拔萃的狠辣绝伦。
正觉扑朔迷离,哥舒夜破仿佛猜中他心中所思,道:“这位南柯山的水香三哥,是个姑娘家,名叫林神爱。”
林神爱听哥舒夜破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于人,冷冷横了穆子石一眼,却一言不发,一手将竹西放在马背,一夹马腹,率先行去。
哥舒夜破伸出一只手:“走吧,大少爷。”
穆子石迟疑了片刻:“我们不必去南柯山,只要你带信给我姑父,无论多少银子田地,他都会给你,赎我和少冲回家。”
哥舒夜破嘴角勾起的弧度明显有些讥讽的意思:“无论多少?好大的口气!难道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子不是他的儿子?他就一点儿不在乎?舍得把钱都用来赎回你们?”
穆子石低声道:“姑父在乎竹嘉的话,钱丁香何苦收买你来杀我们?”
直望进哥舒夜破的银灰眼眸:“姑父待我和少冲尤胜己出,为了自己爱的亲人,区区银钱又算什么?换作是你,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救回亲人吧?”
“不惜一切代价么?”哥舒夜破眸中的冷厉坚硬似乎融化了一瞬。
穆子石眼底墨绿幽幽一闪,隐约捕捉到哥舒夜破心中的些许蛛丝马迹。
哥舒夜破却一扬眉,指了指自己马鞍前,冷冷道:“自己上来,或者我捆你。”
穆子石不再多说,很认命的起身上马,动作甚是利落优美,哥舒夜破不经意道:“学过骑术?”
穆子石神色自若,道:“是,姑父请师傅教过。”
两人共乘一匹马,雨水从哥舒夜破的斗笠边缘滴落,一串串沿着穆子石的后颈滚下,穆子石不禁打了个寒战,放眼看见齐少冲虽捆得四蹄倒攒却好歹安然无虞,又偷偷松了一口气,无端的感觉到哥舒夜破似乎没有杀了自己的打算,既能留着性命在,南柯山纵然龙潭虎穴,但只要对手是人,穆子石就有信心找出他的软肋。
雨水清凉,穆子石容色如雪,唇角却微微翘起。
林神爱突然回头,目光刀片一般锋利,凌厉异常的刮了他一眼。
穆子石见她敌意甚浓,随口问道:“林姑娘唤作神爱,为什么又叫做水香三哥,是绰号么?”
话一出口,已知犯了大忌,山贼自有一套切口隐秘,自己若想活着被赎回去,别说问这些了,一个字都不该提,忙道:“我……”
哥舒夜破低沉的笑了一声,打断道:“你既然敢问,我就敢告诉你。”
“南柯山除了我,亦有里四梁外三梁,合称一寨七柱。里四梁是师爷、水香、粮台和梭子。梭子武功最好胆识过人,是冲锋陷阵叩关攻坚的利器,粮台主管山寨钱粮用度,水香把守山寨关卡,并掌管刑罚,师爷也叫先生,通文墨律法,擅谋划计策,甚至还懂些些凶吉问卜和三脚猫的医术……”
指了指羊蝎子,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毫无顾忌:“师爷杨断子,身手还不错,脑子也好用,就是行事缺德贪花好色,水香与他最是不对盘。”
穆子石恨不得抬手堵上耳朵,好容易寻了个空隙,苦笑道:“哥舒当家的,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哥舒夜破笑道:“听不见?那我大点儿声?”
穆子石见齐少冲挣扎着扭过头来看,忙求道:“听得清清楚楚,大当家声音再小些才好。”
哥舒夜破道:“外三梁有灰麻雀,巧八哥儿和花鹞子。灰麻雀踩盘子查家底,勘察路线传递消息,确保寨中每次出手万无一失;巧八哥负责送信讲价见机行事,需得言语便给八面玲珑,花鹞子则是掳劫催票看守人货,不过这三位山上兄弟寻常见不着,身份也不同于里四梁,越少人知越是安全。”
穆子石默默听完,抿了抿嘴,低声道:“哥舒大当家,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放我活着离开?”
哥舒夜破大笑:“聪明!”
一股寒意从头顶直传到脚尖,穆子石沉默片刻,道:“那我求大当家一件事……姑父的赎金一到,请放我弟弟平安下山。”
哥舒夜破的竹斗笠在脸颊上投下半弧阴影,神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要他平安,自己是死是活你都不在意么?”
穆子石道:“人为刀俎,我在不在意,有用么?”
哥舒夜破不语,却摘下自己的斗笠扣在穆子石头上,斗笠两侧的青布条垂下,哥舒夜破从背后伸手过去,在他下颌打了个结。
一行人冒雨前行,饿了只在马上啃几口干粮不作稍停,到黄昏时候,已到南柯山脚,穆子石又冷又累,不由自主轻靠在身后哥舒夜破的胸前,齐少冲倒是随遇而安,抽空还打了个盹儿,穆子石瞧在眼里,好气又好笑,却也由此心宽了不少。
南柯山绵延叠岭幽兴潇疏,山骨虽有嵯峨险峻之处,但因时值春暖万物,山势在雨中便显得格外丰润柔和,葱郁明秀。
穆子石精神为之一振,心道若非被劫持上山,这儿倒真是个避世隐居的难得所在。
哥舒夜破放慢了马速,低声笑道:“南柯山景色如何?”
穆子石道:“泉石烟霞冷分翠,古木垂萝碧送云。”
哥舒夜破甚是欢喜:“不比予庄差吧?”
穆子石微一沉吟,直言道:“此间再乐,亦有背井离乡之憾,何况大当家还是捆着人的手脚留客?”
哥舒夜破也不生气:“人生际遇本就如落花流水漂泊不定,你自小不是生长在宸京么?”
穆子石听他谈吐不俗,心想这哥舒夜破想必出身不低,但京中世家与哥舒部有所牵连瓜葛的,却是怎么也找不出一家。
正凝神思忖,山道上泼剌剌跑下一骑,直奔哥舒夜破而来,马上少年蜂腰猿臂,一张脸见棱见角的自有一种粗糙的英俊,湿透了的薄衫覆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一触即发的力量,挺拔剽悍活像一杆纯钢炼制的长枪,声音却难听得好似吞过火炭又揉进一把铁砂:“大哥!大哥,劫了一队运碱的行商!”
哥舒夜破问道:“是什么来头?值得你特意来报?”
少年轻巧的一拨马头,变为并驾齐驱,笑嘻嘻的说道:“商队自称是凌州河润府的姻亲,一行人别提多骚包了,恨不得光着腚插个黄金尾巴招摇,一看就是大肥羊,满身的肥膘,不宰都对不住南柯山的名号!”
瞅一眼穆子石,甚是好奇:“大哥,这是谁?模样儿比水香哥还标致,不会也是个姑娘家吧?”
说着毛手毛脚,就要掀开穆子石的斗笠细看容貌。
哥舒夜破一手拦住,道:“拾飞,别打岔,先把商队的事儿说清楚!”
这唤作拾飞的却略一犹豫,方道:“大哥,我已审问清楚,商队头领娶的是河润陶知府的侄女儿,那陶知府却是宸京陶家宗族出来的……”
小心翼翼的看了哥舒夜破一眼,续道:“此行这夫妻俩到关外购得大批纯碱,仗着陶家势大,以为官匪都不敢动他们,故意打咱们山下过,还耀武扬威的!老子才不尿他那一壶……山下雀儿一报信,就把他们那一群死活不论的捉上了山来!”
哥舒夜破咬了咬牙,眼眸中血光隐现:“做得好!”
一鞭下去,马儿一声嘶鸣,四蹄翻盏箭矢般疾驰而出,穆子石措手不及,身形一晃一个倒栽葱就坠下马去,哥舒夜破竟不管不顾,幸得拾飞从后策马赶上,轻舒健臂,一手抄起穆子石,拎到自己马背上。
哥舒夜破视若未见,催马直奔上山。
穆子石险死还生,免遭头颈断折之厄,惊魂乍定,犹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