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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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儿八经的与人对坐桌边,映着落地窗外滚滚人流,甚至侍者好心上来点起蜡烛。
这社会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吗?
只点了两杯咖啡,没有点心,送上之后就是两厢寂默。
音乐是Chet Baker;I Fall In Love Too Easily;妻的书架上似乎有这么一张黑胶,而家里却没有一台留声机。
总之,不太适合当下的场景。
“我最近看报纸了。”青年率先打破沉默,“现在所有人几乎都认为凶手是约翰。他□□,还把目击证人杀了。确凿无疑不是么?”
“但也许不是这样。”
他看着左森。对方自从某个时刻起就开始陷入漫长沉默。
而他极擅长等。
“你认为犯罪,是否存在倾向?”他终于开口。
“倾向把有罪之人与其他人分别开,进而成为在未实施犯罪前就存在的标签。”
“有人把犯罪定义为基因,认为MAOA…L是可遗传的犯罪基因。有人天生就有犯罪的可能,人一直试图在做的,是试图把控同类身上的不可控因素,认为有犯罪则必有倾向。”
左森迎上对方的视线,面无表情。
青年盯着他看了半天,良久,像是读懂了他的眼底,缓缓露出一个笑。
“你知道我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我想听你说。”左森。
青年低头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棒,制造一个又一个漩涡。
“我们都是动物,左森。这一点要让进化了千百万年的人类来看自然不是一件乐于承认的事。”
“我们和所有的生物都不一样,我们有意识,还有道德。我们试图为所有自己做出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也保持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但犯罪不是倾向,是本能。”他说。
“你或许同意弗洛伊德,把□□和暴力放进潜意识的核心。而无论外在理由看起来多么不同,占有和保护是犯罪所有的内容。我们至今仍宣扬利益,但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为了利益能做到什么程度,这是为了存活的本能反应,我们的本质里其实没有纯粹道德,给一个濒临饿死的绝望之人一个机会去觅食,他一定会选择最原始的方式——抢劫,甚至谋杀。”
“一般人的犯罪或许可以预见,但真正的罪恶是一种捕猎,是毫无征兆的,不留余地的争夺和杀戮。”
左森看着他把奶盅里的液体尽数倒进咖啡杯里,看着白色螺旋不停旋转,同时消隐不见。
许久。
“你和那个凶犯一样,认为杀戮是一种本欲。”左森说。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的优雅青年会有一套伊壁鸠鲁式的罪恶定义,字句间是一种与他的气质孑然相反的疏离阴冷。
青年笑了笑。
“希望一会儿出门你不会把我直接逮捕。”
左森嘴角轻扯。
“不过我们都是有罪之人,不是?”青年举着咖啡杯向他致意,“我和杀人犯,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你和你的学生也说这些?在上课的时候?”
“你看起来是个嫉妒的情人,警探先生。”青年的神情像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不,我不会和他们说这些,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话说给你听,因为你听得懂。”
青年看着他,墨色眼眸乌泱泱漩着窗外阑珊华彩,像是稀世的猫眼。
“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也许不是。”左森拿起咖啡。
“没有这样的认知,你就不会向我提出这么危险的……问题。”青年微笑点破。
Bingo。
无以言对,左森把剩下的咖啡喝掉。
“你常来这个地方?”
“算是吧,”青年将视线移到窗外,“念书到时候还经常来这里打工,学咖啡拉花,偷玩店里一把蓝色Fender……人真是会被习惯扼死的生物。”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柔软。
大概是在回忆恋人。
左森没有打扰他。
篇·逐猎
有时候也会做梦。
梦见黑色圣婴案,他站在废弃的教堂废墟里,只有一颗子弹。崇拜恶魔的黑衣教徒重重叠叠涌上来,而他的怀里,抱着一具婴儿焦尸。
血肉焚于炭火的气味,在梦境的深处,栩栩如生。
枪响的时候他猛地醒过来,窗外瓢泼大雨。
腹部隐隐炙痛。
“干什么去了,做个梦都一惊一乍的。”
梦境淋漓破碎,他循声望去,看见袁峰,办公室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将他的脸映成青白颜色,灵异感十足。
“做恶梦了?”
左森没回答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冲了把脸。
窗外风雨大作,街上的梧桐叶零落,被骤风摔在玻璃上,风声呜咽。
“什么时候了?”
“三点半。”
他抬头看了一眼钟,三点二十五。
“你躺在沙发上看卷宗,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你在干什么?”
“看那天的监控摄像,”袁峰说,“可惜我到现在只能确定一个分辨率极低的侧影。”
“他很聪明,打扮成清洁工不说,还带上了口罩。我们的设备没那么先进,能找到影子就不错了。”
“不过既然从手法和模式上还不能确定这个人的走向,我想咱们只能从现有的证据入手。”
“你说的没错。”左森点点头。
袁峰看着他,嗤地一声笑出来。
“累坏了?你一直在说梦话。”
“说什么?”
“念你妻子的名字。”
左森蓦地僵住,脊背一路像是被刀刃层层地挑了开来。他的声音冷下去:
“我不记得跟你说过她的事。”
“是啊,谁让我有一个什么话都不愿意对我说的同事,我就给自己做了些信息收集工作。”搭档的神情看起来理所应当。
下一秒他愣了,他看见左森转过身来,手里赫然是一把m1911。
漆黑的枪口对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
“左森。”袁峰迅速反应过来,本能令他丝毫不畏惧这样的威胁,甚至隐约笑,“你有多少把握一定能把我爆头?”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曾役特种兵,知道上千种被人拿枪指头时的逃脱方法。而袁峰也知道拿起枪的左森会是一个百发百中的冷血杀手。
只是他没想到左森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些之前与他作流水一样的搭档们。大多数的人甚至一开始连他脑子装着的那些奇怪理论都无法接受。
他走到了这一步,却被用枪指着脑袋。
袁峰忽然感觉之前的关系工程毁于一旦。
“也许这样才能让你听得明白。”左森面若寒冰。
“那件事,已经封案,谁都不要再提。”
“被封的不是案子,”袁峰看着他生硬的脸,定定地,“是你。”
“你需要从里面出来,左森。不管发生了什么。”
“别管我。”搭档冷冷。
“我们不是一路人。”
袁峰只好投降,把手举起来示意不再多管闲事。尽管自己桌子底下也藏了一支枪,但此时拿出来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左森当的一声把弹匣退出来,子弹落在地毯上声音沉闷。
“你可以去上头那里写报告要求调换搭档。”他毫无感情,把枪收回去,“和你合作的一个月很愉快,再见。”
他说完拿上衣服走出办公室,袁峰一人坐在原位。天已近亮,雨后的城市沉浸在一种奇妙的蓝色里,透明而迷幻。
袁峰坐在那迷幻的蓝色里,神色莫测,晨光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篇·逐猎
他并没有要求换搭档。
两个人像是自此进入了不同的轨道:各自查各自的案子,各自审各自的人,有时走廊上遇见,往往是左森抱着他记录着各种线索和思路的大本子,头也不抬地径直走过,恍若无闻。
“你跟他到底怎么了?”
欧文有空时会从实验室出来,手里端杯热咖啡。他看到袁峰对着毫无价值的口供,一个头两个大。
左森能一眼从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里找到线索,哪怕和人磨上一整天。可袁峰不行,他只想用枪爆掉对方的头。
从某种程度上,他需要左森。
“别提,”袁峰哀叹一声,“我查他的事被他发现了。”
他将事情始末原本讲了一遍,跳过了左森用枪指着他的一段。
“……你查到了多少?”
“我编了个程序黑进代理器,高中玩儿的东西。结果找到了他一些基本的身份证明和家庭关系。现在知道他妻子是他警校之前的同学,毕业之后是个自由画家。”
“天才。这都让你知道了。”欧文咋舌。
“但也只知道这些了。再查下去,发现他妻子和他的工作档案都被封锁,几乎是同一时间,我还没来得及想怎么破解,就说漏了。”
欧文不无同情,“说起这件事,就连局长都要看左森的脸色。”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袁峰恼怒。
欧文摊手:“我只知道左森当年为了破这个案子去做了卧底,结果她妻子被牵扯进来。那个时候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但是最终尸检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难道……”袁峰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孩子,”欧文转着手中的咖啡杯,一点一点消磨热度,“我想左森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它是圣婴,它和主教有着吻合的DNA。案子结束后没有人知道孩子去哪儿了。那些邪教崇尚的理论具有煽动性,几乎是一结案就被封锁,这案子从调查到追捕,大部分都是左森的功劳,但左森也是最后的受害人。他的搭档后来没多久辞职,也没人知道在哪里。”
像是受了诅咒一般,在那之后,他身边的所有的人都选择离开。袁峰想起那天他拿枪对着自己的眼神,实是一种近乎自我保护机制的本能反应。
“他有……找过心理医生吗?”
欧文皱着鼻尖,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得响亮。
“我不觉得心理医生能解决他的问题。”
“事实上,案子结束之后他休了很长的假,直到最近一次他站在你面前,他离不开这行,也不能离开。”
欧文十分笃定。
“为什么。”
“因为他很危险,”欧文凑上来,一动不动地看着袁峰的眼睛,像是在说一个不能更明白的道理,“不仅是他见过罪恶的模样,而是因为他见过之后的反应。”
“痛恨?”
“相反,”他笑,“他很痴迷。”
袁峰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行崩坏,混乱如粥。他发现自己竟然认同了欧文的说法。在他无法感知的潜意识里,那个男人和罪孽,似乎一直有着某种联系。
他努力在认知失衡里寻找回归点。
“等等……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欧文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擅长收集信息。”
衬着袁峰发愣的空档,他端着空杯子就飘回自己的办公室,留下袁峰和一只混乱大脑,纠结不已。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却控制不住窥探的好奇。
如果左森在,他也许会说这是一种源始性的罪恶本能。然而说这话的人,是否本身就已经站在了罪的角度。
而那个人,是自己的搭档。
他看着斜对面的位置,座位上空无一人,左森不知道去了哪里。
袁峰想了想,终是打开电脑。
篇·逐猎
左森依旧在犯罪现场周围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试图勾勒凶犯在人群中的象度,找到他和拳王之间的关系。拳王之死因有了约翰的涉入而变得更为复杂,他的律师想要在证明约翰买凶灭口的前提是没有谋杀拳王,需要费不少口舌。
他在拳王生前的关系网中寻找任何可能的对象,出入地下酒吧和拳击场,在烟雾缭绕和残漏灯光间观察每一张面孔。吧台后长得有两人宽的机车吧侍有时是最易收买的信息对象:一杯酒,三两句粗鄙不堪的下流笑话,咒骂台上的□□郎,嘲笑周围看起来可怜又萎顿的中年男人,都是取得信任的好办法。实在不行就用钱,五百块,加上两杯掺了水的劣质杜松子酒,同样奏效。
“你知道这些人都是□□拳出来的。”酒保把杯子端到他面前,金指环把粗大的指节勒得肿胀,指节处的山羊脸刺青也胀得变形。
“看看那台子里的人,哪个不是替人□□拳打到死的种?偶尔会有金主犯嗜好了来这儿看看的,这才有人被看上了带回去正统训练,但是没几个活着回来,”酒保用力擦着看起来永远不会干净的杯子,在一室震耳欲聋的嗜血尖叫里吐着烟圈,“他们不是被打了太多的肾上腺素,就是吃了其他什么怪药,成了有钱人的宠物。”
他说着嘴里冷哼一声,像是早已见怪不怪。
“蠢货不识趣,那台子上不能久留,待得久了就是不给别人活路,死也是应该的。”
不出意料,这位拳台上的英雄有众多树敌,而且在黑色领域内亦有涉足。
除了娼妓产业外,拳王的身后还有一支庞大的贩毒家族供他挥金如土。他每一次的挥拳,都有金钱对这只斗牛犬的奖赏。
而这只曾经趾高气扬的斗牛犬被人砸成稀烂,如被遗弃一般尸横异处,他的背后却依旧死寂如初。
人生可叹。
左森看着不远处的人群,拳击台上每一次震动都让他们发出狂喊和咒骂,叫嚣着,把口水和钞票挂在铁丝网上。借助□□酒精和暴力,所有属于意识外的野蛮本能失控暴走。千百年的进化不足以消弭。
仿佛此处即是地狱。
他把那杯稀释无数倍的劣质酒水喝完,已经尝不出味道,却有酷烈辛辣直充喉管,呛人。
后来是连绵几天的雨。
他站在冗长教室的尽头,看到上课的人不是谷原,来人粉红头发斑斓衣衫,仿佛从头到脚摔进染缸。甫一回头一双异色眼瞳有些恍惑,细看那两层纤薄胶体还有金粉熠熠。
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已猜到他心意。
“谷原老师今天生病了,他的课取消。”
左森不免皱眉,“生病?”
“发烧,”斑斓的少年人回身擦黑板,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听得见喧闹音乐。
“你是谁?”
虽然此时不是下定义的时候,左森摸了摸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