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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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上电话,阮君烈心有不甘,一口气告状告到总参谋长哪里,口口声声嚷道:“总统他老人家知不知道?”
总参谋长急忙说:“总统已经申饬过他,收回了奖章!友军之间要团结,无需动气。”
阮君烈勉强按下怒火,问:“报纸上为什么不写?”
总参谋长安抚说:“军心为上!敌匪离你还有距离,所以还没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牵制住乱匪……”
阮君烈问:“□现在在哪?”
总参谋长踌躇片刻,说:“你问一下剿总……”
阮君烈忍无可忍,把电话挂上。他心中一团乱麻,急忙把十五师叫来,又问一遍:“你们当时看到,敌军的数量有多少?”
十五师的士兵回想一番,说:“密密麻麻的,可能是三到四倍?”
另一个士兵说:“不止,可能有六倍……”
阮君烈一阵晕眩,扶着桌子,慢慢走回书房。他忽然变得胆小起来,他不敢声张刚刚听到的消息,上百万共军队伍已经绞杀了一个实力雄厚的兵团,正在捕食下一个目标,而他们自己人还处于四分五裂中。他手中的队伍只有四五万人,倘若叶鸿生招来共军,将会瞬间扫平彭乡,就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阮君烈不敢想象,公布消息之后,士兵中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敢冒这个风险,瓦解自己军队的士气。
阮君烈在书房枯坐一阵。
秋风格外萧瑟,吹落了所有的树叶。
阮君烈等了两日,不见叶鸿生发动攻击。他百思不得其解,叶鸿生的情报肯定是准确的,他必然早就知道——共军获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为什么不发动攻击?
阮君烈睡不着觉,枕着兵戈苦思冥想,终于看明白棋局。
叶鸿生恐怕原本就没想认真打他,只是在威胁他。阮君烈回想一番,七十三师在作战初期一直占据上风,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展开全面进攻,甚至没有向驻军纵深处投掷过手榴弹。很显然,叶鸿生非常担心此举会杀死他。
阮君烈以手加额,咬牙切齿道:“我怎么这么傻……”
假如那个时候,他没有召回十五师,非要与叶鸿生赌斗,结果不会变成这样。叶鸿生占领彭乡,抓住他,也不会对他如何,士兵的战斗力得到保存。十五师协助友军突围后,引大军围剿叶鸿生,他从中内应,完全有机会扭转局面。
阮君烈想到这里,悔恨得无以复加。这是一种围点打援的战术手段。倘若十五师不回来,帮助友军突围,战局或者还有转机。事到如今,友军一旦崩溃,他们真是插翅难飞,失去了很多机会……
从现在的局面看,叶鸿生的作战计划里包含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帮助共军扫清战场,助他们获得胜利,另一个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这两个目标原本是互相冲突的,极难达成,叶鸿生想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阮君烈自嘲地笑一声,轻轻骂了一句“狗杂种”。
起初,叶鸿生攻势猛烈,恐怕是为确保十五师早日折返,离开被包围的友军,阻止救援计划。没想到警备师实在不经打,瞬间兵临城下,没有意外的话,他晚上大概也会停火。证据就是:他们一旦达成协议,叶鸿生带兵退回山上,可见他并不想攻占镇子,逼迫自己投降。
等十五师回来,叶鸿生目的已经达到,马上采取守势,没有费什么力气,把他牢牢地看在原地,可笑国防部还以为自己在牵制他……
阮君烈掩住面,笑了几声。
偌大一个兵团就是这么被战败的,共军围住他们,打击每个救援的队伍,所有人都忙着自己这一摊事,忙着“大捷”、“荣获勋章”、“牵制”,没人认真去救他们。将帅无才,活活把三军累死。士兵的头颅就这样轻掷在战场上。
阮君烈心中空得厉害,在床上躺着,久久不能入睡。
谎报军功是一种精明的愚蠢,自己又在做什么呢?阮君烈扪心自问,他想起自己当时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自身难保,救不成别人!”
现在想起来,他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就是下场。
阮君烈对自己残忍地笑一下,自言自语道:“你也是一路货。傻瓜。”
阮君烈把手搁在眼睛上,抹上眼睛,躺了一夜。
早上起来,他身上轻了很多,好似脱胎换骨一遍。吃过早饭以后,阮君烈把士兵喊来,让骑兵组成几个小队,冲出包围,去侦查战场。七十三师对彭乡形成了浅浅的包围,硬要突围不是不可以。
阮君烈知道,叶鸿生后来没有大动作,是害怕逼得紧,自己会自杀。他对叶鸿生表示过“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图,叶鸿生不敢轻举妄动。想抢夺叶鸿生的阵地困难,换个方向突围应该比较容易的。利用敌方指挥官对自己的私情,对往日的阮君烈来讲,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不顾得那些过剩的自尊心。
看着骑兵们远去,阮君烈心中盘算,等他得到战场上的确切消息,就去跟某一处友军会和,摆脱被动地位。他派出的骑兵在外头盘桓了几日,陆续带回来消息。
第 70 章
看着骑兵们远去,阮君烈心中盘算,等他得到战场上的确切消息,就去跟某一处友军会和,摆脱被动地位。他派出的骑兵在外头盘桓了几日,陆续带回来消息。
第一队骑兵先回来,他们的战马少了几匹,两个人挤在一匹马上。
阮君烈问道:“你们的马呢?”
骑兵摇着头,说:“留给别人了。”
阮君烈不明白,说:“留给谁了?我们也要用的,养马不容易。”
骑兵们饥肠辘辘,要先吃饭。
阮君烈让人端饭进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掉,这才有力气讲话。
骑兵汇报说,他们找到了第十三集团军,这个机动兵团与共军主力侧身搏杀,刚刚摆脱包围,正在旷野中休整。骑兵们发现,这个兵团军粮匮乏,糖和饼干价格极其昂贵,只有军官才能享用。第十三军的士兵吃不起饭,只好把马杀掉,吃马肉。飞机来空投补给,士兵疯狂地拥抢,开枪扫射都无法制止。
阮君烈吃了一惊,看来国防部的供应没法跟上,战场上的军队太多了,僧多粥少。
阮君烈镇定一下,说:“既然没有粮,你们赶快回来就好。我们也没供应,让他们吃自己的马。”
骑兵们互相看一眼,沉重地说:“长官,他们的马已经吃光了,再吃下去……”
他们的口吻忽然变得暧昧,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厌恶。
阮君烈忽然想到:马没有了,只剩下人,那么……
阮君烈打了个寒噤,脊背上浮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一名骑兵说:“第十三军司令给我们一封信,交给长官。”
骑兵们一副身心俱疲的摸样,阮君烈让他们去休息,自己拆开信。信上面,第十三军的司令言辞恳切,热情邀请阮君烈领兵突围,与他会师,一起“共商大计”。
阮君烈把信捏在手里,表情阴沉得好像要下雨。
不久,另一队骑兵也回来了,他们倒是没有少马匹,但是依然垂头丧气。
阮君烈问:“遇到友军没有?”
骑兵回答:“遇到了。”
这一队骑兵不巧遇到了第二十八军。第二十八军的司令与阮君烈刚吵过架,互相操过对方祖宗,对来客态度冷漠,没有任何表示。
阮君烈沉着脸,劝慰自己大局为重,要公私分明,问骑兵路上的情况。
骑兵们说,路上的农户被第二十八军抢劫一空,农民在逃亡。到处是人和马的残骸。野狗刨出尸体,把上面残存的肉啃食干净。
阮君烈问:“第二十八军的军粮还够么?”
骑兵想一想,说:“粮不多,还可以度日。”
阮君烈刚放心一点,就看到士兵欲言又止。
阮君烈忙问:“还看到什么?”
骑兵们表情凝重,说:“长官,我们准备走的时候,他们也正开拔。他们走以后,我们发现很多尸体……”
阮君烈心中一紧,脱口问道:“是俘虏的尸体?他们活埋了俘虏?”
骑兵们互相看看,又露出一种暧昧的表情。
阮君烈的心沉到谷底。
骑兵们摇头,说:“一开始,我们也当是俘虏,没人在意。但是听到有人在坑里呼救,我们想俘虏也是人,还没死,就挖出来吧……”
“挖出来之后,”他们停顿一下,说:“发现是自己人。他们把伤员活埋了,节省物资。”
阮君烈久久没有言语,做一个手势,让他们去休息。
战争进入白热化状态。
自从打垮了挡道的兵团,共军队伍尽数过江,好像猛龙过江一样,带来巨大的威胁。除了阮君烈之外,其他队伍全部往后退一步,离开江边,进入旷野。冬季无情地到来。旷野中的食物有限,他们只能靠国防部,靠剿总划拨。供应不够,他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每个兵团的风格取决于他们的指挥官。第二十八军的司令性格凶残,坑杀受伤的战友,换取生机;而第十三军的司令不仅凶残,还异常狡猾。
阮君烈手上拿着那封信,默默看着。
第十三军与共军搏杀后,军粮严重短缺,好像一头的饥饿的巨兽,要靠吃人才能活下去。它到底吃谁好?这个时候,是敌是友不重要,关键要有一个弱旅,让它吞吃下去,它才能恢复些许元气,继续在战场上生存。
关于叶鸿生的包围,阮君烈认为不够完美。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叶鸿生傻乎乎的,在人数不够多的情况下,非要派一队人包围他。叛军的主力在山上,还有山的背面,显然不是一个有效的包围。如果自己强行突破,他们是挡不住的。
现在看来,叶鸿生比他更早得到消息,或者说,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阮君烈将目光投向窗外,只见七十三师分出一支队伍,沿着山的余脉,对他们形成煞有介事的包围。草木变枯,松柏却没有凋谢,散发出一阵松脂的气息。
阮君烈望着远处,自言自语道:“狗|杂|种,真他妈聪明……”
饿兽选定了阮君烈残存的队伍,认为有胜算,但是阮君烈被叶鸿生包围着,不那么容易接近。从之前的战报看,阮君烈没打赢叶鸿生,它还是有点忌惮的。万一挥师过来,没法立即扫平叶鸿生,它将得不偿失。它写了一封甘美的信,希望阮君烈自己出来。如此一来,所得不费吹灰之力。
阮君烈掏出打火机,把信放在火苗上,烧成焦灰,丢进纸篓。
除了第十三军和第二十八军之外,附近的友军都是一些较弱的杂牌军,不是嫡系部队。阮君烈不肯信任他们,从军报上看,除了七十三师之外,还有两个师也临阵倒戈,全部是杂牌军。
阮君烈愁肠百结,一时想不出法子。
一队孤鸿飞过,鸣叫着,往南方飞去。
阮君烈站在窗边,凭栏远目。
十五师的士兵在水边捉鱼,他们穿着棉袄,在寒流中驾船,往山脉方向去,山边浮萍多,鱼儿就多。他们停在离七十三师不远的地方。七十三师的士兵也在捕鱼,见到他们也不奇怪。双方士兵在一种和平的气氛下各自撒网,有时隔空说两句话。
自从七十三师把吃的东西送回来,十五师对叛军的敌意大减。七十三师不是日军队伍,曾经是十五师的徒弟,兄弟。在十五师军人的心中,对方不是必须决一死战的敌人。
阮君烈心想,如果他再下达攻击命令,只怕效果更差。十五师的战意很弱,凭借对他一贯的忠诚,在按部就班地执行命令。
楼下站岗的哨兵也在看同伴捕鱼。他没有专心放哨,而是在哼歌,嘴里唱着一曲婉转的乡野小调,他家乡的调子。
阮君烈听见,俯下‘身,问楼下的人:“你想家了?”
哨兵急忙立正,抬头说:“没有!长官,我只是想起我姐姐……”
阮君烈说:“你姐姐怎么了?”
哨兵羞涩地笑一下,说:“我姐姐上次写信,说她要生孩子,不知道生了没有。她之前生个男孩,这次想生个女孩。东西贵,我寄给她的钱不知收到没有……”
阮君烈心情复杂,鼓励他几句。
这名哨兵为司令站岗,频频走神,却受到夸奖。他很兴奋,眼睛里焕发出神采,立即站得笔挺的。
阮君烈知道,不管哨兵这一刻多么骄傲,在睡梦中,他依然会梦到家乡,梦到自己的亲姐妹,梦到她亲亲热热的面容。他从丰饶的巴蜀走出来,那里有数不清的鱼米,有亲人,有甜甘蔗;为了抗日救亡,他离开值得怀念的一切,加入国军。抗战胜利后,他想戴上镶金边的帽子,变成一个有出息的军官,依然跟着自己,希望有所成就。
阮君烈不清楚,是不是士兵心中厌烦了战争,但是阮君烈猜测,当他看到彭乡的山脉、水流、江面上的筏子时,他一定想起了他的家乡,还有他思念的人。
阮君烈一筹莫展,他不想认输。
只要十五师尚未溃散,他就有资本的。他还有机会。
他在等待。
第 71 章
阮君烈每天看战报,通过一切渠道收集信息。
战局瞬息万变,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他在包围中,无法获得全面及时的情报,他寄希望于剿匪总部还有领袖的英明决策。共军行踪莫测,经常有真真假假的消息。
根据战报看,剿总已经将一支杂牌军丢给了第十三军,喂饱它,让它继续挣扎角力。阮君烈暗自感叹,将这一页翻过去,终于看到一个令他略微开心的消息——第二十八军被共军围住了!
第二十八军的司令曾和阮君烈互相祝福过,祝愿对方“早点被赤|匪打死”。阮君烈虽然时运不济,但是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要应验。
阮君烈冷笑一声。
人算不如天算。他早上刚看的战报,中午剿总就发来命令,要求第十二集团军余部务必出击,去救援第二十八军,拯友军于水火。
阮君烈接到军令,差点呕血。
剿总打来电话,催促他。
阮君烈不肯。
剿总手里没有兵,是光杆司令,只好叫国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