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魇师风物sosophi-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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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挟卷寒风冲过来。
乌鸦扑扇着翅膀,尖爪钳开他的手臂,冲力迫使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意跌坐在冰冷的红砾岩石板上。
等叶十八定神一看,无数化生花分泌出大量黏液粘住挣扎的鸟身,让猎物无处可逃。一些化生花噗噜一声变成一只只赤红色的小虫子,飞速地蠕动着,爬到乌鸦身上,闪电式地从它身上各种孔钻了进去。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叽叽的虫声响起,化生木的花叶一团抖颤。
嘎……一声粗砺嘶哑的鸦叫被掐断在喉咙里。鲜血溢出,一点一滴落到花叶上,混合着黏液散发出的腥甜油腻气味,化作了花香。
叶十八收回目光,淡淡地牵扯了下嘴角:他还以为是目莲的式神……退后一步,抹上自己的额角,发现已经泌出一层薄汗来。
乌鸦丰羽的身体迅速枯萎,干枯的尸表还有一团一团的鼓起在蠕动着。不久,拇指大小的卷虫破体而出,喝过血的身体变成晶莹剔透的红,仿佛一戳就会溢出一滴血珠,像是一咕噜一咕噜的畸形胚胎。
叽?叽……卷虫左右扭动顶着螺纹的头部,努力搜寻着猎物的方位。它们没有眼睛,所以一切靠嗅觉来判断。灵敏的嗅觉让它们捕捉到了来自人类少年的血气,不愿就这么退回去恢复花的伪装。
叶十八双手迅速地布开结界——与其它魇师不同的是,他天生灵力充沛,同时还接受了驱魔师的修行。即使现在还没有跟宿命妖怪订立契约,他也足以做一名能独挡一面的驱魔师。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⑥……”
在他念咒语时,一些体形较小的卷虫纷纷掉落枝头,一咕噜地滚向他站的方向。摔得头晕脑涨的时候,还能左嗅右嗅,有些直起前半身,头部的黑点朝向正在念咒的少年。
叽,叽叽……卷虫低声叫了起来,交换着某种信息。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他一边念着咒语,一边飞快地结着手势,一边往后退去。
卷虫亦步亦趋。
“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叶十八咬牙,这条咒太长了……
他步步往后退去。
卷虫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呃!”一声惊呼,脚跟一绊,少年身体向后倒坐。
噗噜——
为了阻住跌落的身体,他的手掌撑在地上,啪地一声,压爆了什么……掌心剧痛,赤血红的液体迅速溢出他指间,空气中飘散更浓重的血腥味。叶十八抬手一看,眼前晕眩了一下。卷虫血红色尾巴在他掌心甩动着,已经有半截身体埋入他的肉里。还是往肉最多血液最丰厚的手掌里钻。表皮之下,鼓起一团蠕动着,迅速膨胀的红肉。
叽、叽……虫群里出现躁动。更多的卷虫滚离化生木,往叶十八这边蠕动。一些体圆态润的卷虫盘踞枝上,慢悠悠地爬进叶丛,选好位置后,融入枝中,一朵靡丽的化生花抽长成了。
叶十八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些已经吃饱喝足的卷虫,而剩下的那些……一只乌鸦哪里足够,只是“僧多粥少”,它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他!
忍住恶心,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捏住虫尾,死命攥出来,徒手一甩,拔腿就跑。一路血迹延生,卷虫循着血气飞速追了上来。屋檐,廊柱,地板,铺开虫毯,像红色墨色滴到宣级上,迅速地蔓延伸展……叽、叽叽——叶十八沿着走廊拼命往前奔跑。一次又一次,三两卷虫从屋顶掉到他身上,他徒手捏爆。满手绿色腥液,恶心得他……这是他完成魇师修行之后,第一次如此狼狈。
前面的路被堵死了,虫群像红色的海水一般涌来。
——居然比人类更熟悉这里的路!叶十八眉一皱,拐脚跳下走廊,一路重重地踩扁无数虫子,一面往寺门外走,一面重新结印,口中喃喃念道:“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慌不择路中,他独自穿过目莲寺的山门。经过入口处的那株菩提古树时,再次被树干上抽长出的白色枝条吸引了目光。白雾弥漫。风吹过时,从树上垂落下来的灰色气根,像帘幕一般,轻轻晃动。其中几根白如霜雪的枝条尤其打眼……
叽——卷虫的尖叫响起。
结界完成!一股灵力在叶十八体内形成淡晕的一圈蓝色,化作盾包裹了他的身体。已经半钻入他皮肤中的卷虫被灵力灼痛,尖叫抽出头,掉落到地上。尾随而来的虫群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踌躇了半刻左右,慢慢隐没在寺门后。
叶十八喘着气,扶着菩提木的粗大气根滑到地上,脸色是不自然的毫无血色的苍白。周身血淋淋的。
清风徐散,高过寺墙的化生花纷纷摇曳,如腰姿款款迎风起舞的虞美人,平静如昔。叶十八凝望着它许久。
看着它们,他回想起自己进城时的画面:身着白族服装的人们,随处可见的化生木花丛……
化生木③是不会开花的……除非被一种喜欢以化生木为宿主的寄生虫妖“卷”,寄生了。否则……
那么,菩提呢?
叶十八的手抚摸上白色的气根。
它牢牢扎根在土壤里,在地底与树之间吞吐着什么……时不时有一团隆起从地面流向树干内部。
他蹲身捏起一撮泥土。用拇指跟食指搓了搓,凑近鼻端轻嗅。而后印证了自己心底骤然浮现的直觉……泥土腥味里夹带着一丝不能忽略的铁锈味。更确切的说,应当是淡淡的血腥味。但又是非常奇怪的腥气。腥气里还有其他的气味,有一点清香……
咚……咚……咚……
向来听觉灵敏的叶十八怔了怔,将耳朵贴近白色枝条,一刻钟后,面色严肃起来。心跳声?他顺着声音一直找过去,异常清瘦的身体轻而易举地钻过灰色气根的缝隙,摸到了树的主干。
咚……咚咚!咚咚!
树干深处埋藏的心跳声加快了。
植物怎么会有心跳呢?那些赏花的人…已经全死了?又或者说,已经成了失去灵魂的活死人?思及此,他的心恪登一跳:那么目莲……目莲……叶十八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将受过伤的手覆在古树跳动的心脏下,慢慢阖上了眼。
鲜红的血沿着白色气根的表皮,慢慢滑落……
心跳声平缓……
带着滴水叶尖的菩提叶一片一片旋落,落到他肩上手臂上鼻尖上……
从脆绿的叶子里伸出一只散发着柔和白色光芒的小手,温柔地覆在他的伤口上。
时间停止,血液倒流……
叶片仍一片一片飘落,掠过少年的身体……
【卷一 树婴】(四) 最新更新:2011…04…26 12:59:48
【四】
床上,叶十八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似乎刚刚做完一个很长的梦……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莫名的酸软疼痛。下了床,打开门看到门口的走廊上放着装早餐的托盘,里面还有一张目莲留给他的字条。她有事去了城里,稍晚一些时候才会回来……
叶十八将纸条揉搓在掌中,面色冷淡。庭院里落了一只通体乌黑的巨大乌鸦在散步,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飞走了。
直到傍晚,日落之后,目莲才带着满身风尘,出现在叶十八面前。她看来一脸憔悴。“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会变得特别忙。真是对不起,怠慢了您,白先生。”目莲客气地寒暄着。
叶十八单膝屈起,随意地靠着走廊柱上坐下,默默听着。她只字不提带路送他出城的事。
“布农祭快到了,大家都很有干劲。今天总算把祭台搭建起来了,神轿经过的路线也选 好了……”
这个城真的是倍受神明幸惠的地方?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随口问道:“当圣女一定很辛苦吧?”
目莲正在为他烹茶,闻言一怔。
“虽然摆脱了命运的束缚,但是也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她目光一闪。
“终究不过是侍奉神佛的卑微俗物……舍弃了自己的愿望去守护众生,自己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世俗的情意……是这样的吧?”
“什么……”她怔怔看着叶十八。没有戴鱼尾帽,周身素白,扎着两根长辫,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容无邪。
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孩子……叶十八心里一动,突然倾身过来,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开始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
目莲急忙垂下眼帘,目光躲闪,有些心慌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点浓茶,添后炭,再点薄茶。随着手臂移动,她腕下的袖子也随着轻轻晃悠,如淡薄的绵软的云。让人几乎想伸手去拽住那云一样柔软轻薄的东西。
这时她问:“白先生一直用刘海盖住的那只眼睛,是怎么了?”
“瞎了。”他并没有太多避讳。
“诶?”目莲一怔。
又问:“天生就看不见吗?”
“不是。”少年淡淡摇首。“小时候被人刺伤的。”
“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她关切地问。
这一句突然触动了叶十八心底埋葬多年的伤痕。见他沉默,目莲猜到他是无意深谈了。
风拨动少年的刘海,露出被遮掩的饱满额头,和清俊秀美的面庞。
左目紧闭,无法睁开。
苍白的眼睑上,赫然是一朵靡丽的叶子。象征着“魇”体质的胎印,与右眼淡绿色的眼瞳相互衬托着,是十分鲜艳的红。
魇师不仅退治妖怪,连他们自己本身的存在,也是定位模糊的。与妖怪订立契约被寄生之后,他们的身体里既流着人类血液,又拥有妖怪血液,互相并不排斥,而是很和谐地共存于一体。正因为这样,妖怪非常喜欢亲近这种“半妖半人”体质的人类,认为他是神的替身,十分乐意与其订下契约,守护此人。
然而,大部分知晓这种情况的人类,通常将魇师视为“禁忌的存在”。天生拥有“魇”体质的孩子往往一生下来,要么被恐慌的人类父母遗弃在荒野,要么被当成妖怪之子献祭……
回想起往事,叶十八有些出神。
缓过神来,听到目莲在问:“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概是……十岁那年吧。”这个问题他没有拒绝回答。
反问:“你多少岁了,目莲?”
“十岁。”她沉默了下,回答时脸上突然浮起与年龄不符的哀戚:“对不起,白先生。” 目莲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一根冰凉的食指点在他的左眼皮上。
叶十八清明的眼中倒映着女童的脸。
庭额饱满,态生笑靥,面容十分端庄。尤其是丰润的红唇下瓣中央,有一道微微凹陷的痕迹,颇得几分水月观音的玲珑慈悲相。可惜目莲此刻做的,却不是善事。在叶十八反映过来之前,他的意识在一瞬间被吸入到黑暗之中。
于是,触碰到了他的伤痛。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围攻绿眸男童的愚昧村民叫器着,人群之中还有他那同样恐慌表情的父亲,掩面哭泣的母亲……
因为这双总是看见奇怪东西的眼睛,跟他们都不一样的瞳色……他们手里举着荆棘上的尖刺,一齐扑上来要刺害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遇到千岁的姐姐——那个跟千岁一样名字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救了他,给了他新的名字,全新的生活,重新开始……
——请带我走吧!
刺目的血迹蜿蜒在失望愤怒的男童左脸。
救了他一命的魇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沉静的眼神里有同样的悲伤。最后她还是被说服了。因为他实在是无处可去。
——十八⑦。叶十八。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人类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被它轻而易举地挖掘出来了。本来,是想利用这段痛苦的回忆……目莲感受到了和他相似的痛楚。仿佛感同身受一样,那种复杂的情绪自他身体深处传达到它的心脏里。目莲迷惑地摸着人类少年的眼睛,鼻子,嘴巴……明明长得跟先前那些人类没有分毫不同,怎么会在催眠他时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不行!”目莲摇头。“不能心软!师父说祭祀只差最后一个人类了!这是最后一次……”目莲咬紧嘴唇,双手慢慢移向他的脖子——只要把他杀了,就可以……
手指在他颈间收紧,再收紧……那只淡绿色的眼眸临近死亡时眼神涣散,看来十分温柔……
再一次,魇师眼睑上的叶形印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目莲弹开了,如前晚一般——它杀不了他。
“下不了手啊……”
一滴眼泪滑落,掉到人类少年脸上。
在混沌黑暗的意识里,叶十八睁开淡绿色的眼眸,目光明亮地看着未知的前方。
那……应该是他自己吧?
一名白衣清瘦的少年站在人流中,左张右望,目光来回搜寻着不断在身边擦肩而过的脸。
那些似曾相识的,苍白的面容……好像在哪儿见过?报纸上,新闻上,寻人启事上。油墨印的黑白照片……大部分还是叶十八从没见过的脸。
一帮敲锣打鼓的人正簇拥着载人神轿游行。少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迎面而来的队伍。
垂帘被夜风吹开了。里面坐着的女人紧闭双目,披散着如檀的长发,手挽菩提木枝,额心竖画一笔朱砂,妆容清艳,面目栩栩如生,却又显得诡异。她的神情跟抬轿的奏乐的观看的,一样苍白僵硬。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个女人……叶十八仍在想。
青色月光下,一城面容惨白的活尸。他们抬着神轿,面无表情地走过,穿透了叶十八透明的灵魂。少年打量着轿中的女人,感觉到有人牵扯自己的衣袖。低头一看,是目莲忧虑的脸。“目莲?”
“白先生,你不该离开寺院的。”
“睡不着就随便出来走走了。”少年漫不经心地说。
街市上人流拥挤。以防走散,他把目莲小小的冰凉的手牵住。却轮到目莲怔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异样。听到人类少年问:“轿子里坐的女人是谁?跟你长得有点像呢……”
“是师父死后大家为她做的供奉真身。”
“含樟……吗?”
“不能当着真身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