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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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锦又去了一趟月老祠,老头子见他来了,长吁短叹,“当年张秀才娶了女乞丐,众人都说他这是吃亏,可女乞丐待他感恩戴德,将家中收拾的井井有条,孝顺公婆。两个人和和睦睦过了两年,更生了一对龙凤胎,无人不羡慕。夫妻恩爱五十载,同穴而眠。再说那横行乡里的林财主,为讨好心地善良的豆腐西施芳心,开仓赈米,救济穷人,从此一心向善。夫妻两做了一辈子善事,儿子更高中探花,光宗耀祖。”
“这红线怎么绑,都是天定的,冥冥中……自有主宰。何必一心认定了,这是勉强?”
敖锦把玉佩搁在了月老桌上,只问了一句,“他今世可好?”
月老如实说,“他到底是仙人投入凡世,不论今世,再十世都是大富大贵,一生无忧的命。”
敖锦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那他的红线……”
“自然会有圆满姻缘。”月老念叨着,实在不忍心看敖锦那张颓然的脸,“大太子,我还是劝您一句——既然有缘无分,不如学他这般,放下也罢。”
后来敖锦还是去了一趟人间,城里有姓崔的大户人家,孙子刚刚满月,在院子里摆了流水宴,好不热闹。东海的大太子在人群里隐着身形,望着满头银发的祖母抱着睡得正熟的孙儿,就那样静静望着,一步也不敢上前。
“迟陌,对不起……”
往前走了两步,婴儿忽而醒了过来,红扑扑的脸,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好似在望他。
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那颗质地温润的珍珠,还是迟陌化做原形从当铺里偷出来的,一直被收在他的枕头下面,也是留给敖锦的为数不多的念想。
敖锦施了法,将这颗珍珠不露痕迹嵌在了婴儿颈上挂着的长命锁上。
“迟陌……”
“我很喜欢你。”
婴孩还是眨着眼望他,长长的眼睫,黑色的瞳孔。又看了看四周高挂的红灯笼,祖母拿了拨浪鼓转啊转,他笑着拍了拍手,人群一阵哄笑。
什么都太晚了。
敖锦转了身,从这一片灯火通明,走入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万丈红尘(1)
人说北海的三殿下啊,真真是风流成性。一张嘴巧舌如簧,哄了多少仙子芳心暗许,耳鬓厮磨的过个百年又薄幸而去,偏偏还落的个不埋不怨。敖锦常取笑他,天庭可是清心修炼的地方,倒成了你恒越的后花园,亏得是王母睁只眼闭只眼。
清心修炼?这偌大天庭有几人是清心寡欲、闭眼不看万丈红尘的——反正他恒越没见过。
说来又想起前日的那个长陵,一袭白衣淡然不容喧嚣的样,唇角是带着宽仁慈悲的笑,眉目里仿佛掠过四月的暖阳春水。单是脑海里闪过他的摸样,也好似有清风拂面。恒越禁不起自己一时兴起,带着美酒前去扣了无尘阁的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奴仆领着踏过碎石铺就的小径,两排青竹投下摇摇晃晃的剪影,潺潺水流声越来越近,待走过了素白的矮桥,恒越将折扇展在胸口——嚯,这无尘宫真是个清净雅致的地方。
再往前走便是长陵的居所,从这看去,也不过古朴精巧的一所别苑罢了。白墙黑瓦,没半点装饰。人都说长陵上仙才是个仙的样子,不沾半点的七情六欲,阅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愁,眼里泛不起一丝涟漪。又说那个长陵啊,性情还是温顺的,可是任谁跟他交好都那般清淡如水,时日长了当真无趣,怪不得在这天界也没个伴——说来说去,就是太仙了些。
都是九天上的仙神,竟还嫌弃起人太仙了,什么个道理?
一眼望去就见长陵倚在横廊上读书,月白的长袍上不染纤尘,长发散落至腰,眼里似笑非笑的淡然,娴静的好似皎月清霜。见他来了,忙搁了书迎上来,眉目都是谦和的。
恒越拎着酒走上前说,“恒越不请自来,长陵上仙,打扰了。”
若说喝酒,总该是纵情些的,到底是能醉人的东西。再难相交的人,只要能灌下他两杯酒,说什么还是次要,但有什么心绪,眼里的变化是肯定藏不住的——所以恒越喜欢与人喝酒。
但能把这酒喝得如同品茶一般……
恒越把玩着手里青瓷的酒杯,支着下巴看长陵低头浅浅斟了一杯酒,垂落的长发半遮了眼眸,纤瘦的手腕关节分明,隐约能看见那白皙皮肤下浅蓝色的血管。五指颀长握了酒杯,仰头细细抿下一小口,下咽时喉结处微微一动。细细品味了一番,才温声细语道,“素来听闻三殿下所酿的酒不同凡响,果然名不虚传,回味无穷。”
薄唇沾着酒水,泛着水红的颜色。
恒越暗自在心里稍稍惊叹,这个长陵,真是一副好皮相。
眯着桃花眼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恒越摇着折扇笑,“要是长陵上仙喜欢,北海别的不敢说,薄酒还是有一些的,我隔日再带些来与上仙品鉴。”
长陵侧目,“殿下客气,唤我长陵便可。”
“那你也不必一口一声称我殿下。”恒越笑着环视四周景致,“说来,天界众仙甚少有与我不熟识的,千年来竟都没来你这一趟拜访,真是不该。”
长陵轻声回说,“千年间我也不过回天庭数次,余下时间都辗转凡间,殿下很少见我并不奇怪。”
恒越这才注意到,这个长陵,竟是声音都比寻常人好听些。清润的像浸在寒水里的美玉,每个棱角都让水流细细打磨着,泠泠作响,却又自有股疏离淡漠的味道。
真是从骨子里就透着仙气,世间万般美好也该在他面前矮下去三分。
长陵又说,“殿下的酒据说是天帝也难得能一饮,不想长陵有此口福,然而无尘阁无酒无菜,实在是怠慢了殿下。”
“无尘阁是修炼的清净之所,非是饮酒作乐之地,这回实乃是我唐突了。倒是不知恒越若再来,可会打扰上仙修行?”
长陵淡笑,“不过是终日无所事事,谈不上修行二字。”
话说到这,仍是客套,颇为无趣。恒越也不逗留,起身告辞,“如此,我三日后再来。”
来日方才,既然是初见,点到即止就可。探了探这个长陵的性子,该掌握何等火候,恒越已在心里略略有了想法。要是能得他亲睐,往后百年,怕是不会寂寞。
回去的路上不巧遇上了婉画仙子,起先以为她素来冷若冰霜,勾起了他的兴趣,才结交不过数日便摸清了她刚烈的本性,心知不能纠缠,就早早的冷淡了下来。本想着不至于闹得太僵,谁知婉画还是在人前言说与北海恒越楚河汉界——摆明是怨恨上了。
只是早已经让人怨恨惯了,心里虽然芥蒂,面上还是不咸不淡。不过是一场男欢女爱,说亏什么欠什么,最是无用。恒越垂了眼,特意加快了步伐。
擦肩而过之际,婉画停步笑言,“殿下好兴致,竟与长陵上仙交上了关系。”
客客气气笑说了一句,“多交个朋友罢了,横竖没什么害处。”
婉画冷冷哼笑了一声,话里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叮嘱,“殿下什么心思,婉画又不知不是,何必遮遮掩掩?不过我可要提醒殿下一句,长陵上仙非是寻常人,任你再玲珑的手段也偷不来他半点情意,那个人啊,命中注定无七情。你硬是凑上去,恐怕捞不着好处。”
仍是谦和笑意回说,“仙子提点,恒越记下了。”
言毕转身便走,云雾缭绕着锦衣,折扇摇得自在。留下婉画恨恨的站在原地,红唇都要咬出血印来,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
敖锦常说他欠下数不胜数的风流债,总有一日是要还的。他也不是不信,世间因果从来如此,由不得他否认。那又如何?人活一世总有死期,妖类千年都历天劫。他们这种仙神,生来无忧,眨眼就是百年光景,要是这点因果报应也惦记着惧怕着,枉费修行。
何况要说情爱,这世间要是有一人能让他恒越交付了真心,将这命予了他又如何?
☆、万丈红尘(2)
恒越再来无尘阁时,正巧迟陌也在,见他来了,怯怯的笑了笑。
长陵连忙介绍,“这是我在凡间的旧友。”
恒越摆手,“这兔子与我也能攀上关系,熟得很。怎么,今日你竟一个人在此,敖锦人呢?”
迟陌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大太子他……还在凡间,让我先回来了。”
心下了然,恒越只得啧啧两声,见桌上横列着的铜钱与龟壳,不由问说,“长陵上仙,这是在卜卦?我可打扰到你们了?”
长陵将铜钱收回手中,“无事,已经出了结果。”
迟陌上前凑了凑,“那结果……”
长陵摇头,却笑,“虽是憾事,也未必不是好事。我虽是点化你,可凡间三千年,你都不曾真的看清尘世。来天界修行一遭,再重回红尘,也是应该。”
恒越忍不住一惊,“你在替迟陌卜卦?”
成了仙就不在尘世内,掐指虽能知凡人生老病死,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如何。纵你如何精进修为,不过三界之内,芸芸众生。若是能得窥天机,这等能耐,恒越只见过止水一人。也曾问过那老头自己将来如来,无奈他只拿天机不可泄露来糊弄自己,除了喝酒再没正经事。这个长陵,真是深不可测。
想着,又突然兴起了,“不如你也替我卜一卦如何?”
长陵不由得推辞,“入不得殿下眼的术法罢了。”
“准不准都好,权当一试。”恒越弯了唇思索起来,“问什么好呢?不如……上仙替我卜一卦姻缘可好?看我这一世,当与谁共结连理。”
长陵垂眸,点了点头,信手将铜钱置入龟壳之中,手法倒没见奇特的。只是将铜钱依次倒出时,不禁微微变了脸色,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
恒越笑盈盈的问说,“结果如何?”
长陵静默不语,思索片刻方说一句,“求仁得仁,无怨无怼。”
“那就是结果不错了?”
“……大概。”
恒越只当是玩乐也不在意,乐呵呵拉着长陵要听他说些凡间的趣事,迟陌匆匆告辞就要走。恒越忍不住摇着扇子笑,敖锦这兔子虽然是蠢,眼力见儿还不错。
“虽说是在凡间时间长,要说有趣的事,怕是真没有。”
恒越怎么都不信,“单单是戏文里唱的那些故事已数不胜数,你在凡间千年,肯定看尽了人世浮沉,朝代更迭,朋友也该是有的,怎么能没有趣事。”
长陵坦言,“也不过是局外人罢了,我在凡间不曾入世,何谈朋友。”
“不曾入世?”恒越恍然,“这么说,你这千年都是偏居一隅,不理凡俗?那在人间与在天界,又有什么区别?找个僻静处就是了。”
长陵不说什么,只是笑着默认。
“那也未免太无趣了。”恒越说着,拿折扇敲了敲手心,打定主意,“不如这样,你再跟我去凡间走一趟,只为玩乐,不说修行。”
“这……”长陵犹疑,顿了顿,“怕是不妥。你我为仙,贸然在凡间里生活,只怕难免乱了普通人的命途。千年里,我也曾生过念头要大隐于市,但总见战事牵连无辜百姓,世事疮凉人心难度,无法不生恻隐之心——术法于你我只是信手捏来,于凡人,却可祸乱春秋。”
更在意的,其实是两人相识时间真的甚短,论关系,远达不到结伴玩乐这一步。
恒越不以为意,“说是命途,还能是想改便改了得的?你且就随我去呆上一段时间,要是有半点不趁你的意,我们即刻回来。”
已经把话说得这个地步,长陵也是再不好拒绝了。两个人略略商量,选定了长陵早前曾经逗留过的一个小城,一是长陵怀旧之情,二是此处景致不错,也称得上安静。
其实论起人间,恒越比长陵还更驾轻就熟些,当年沧则还在时,三个人常在人间厮混。住的是高宅大院,听的是民谣戏曲,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直到后来沧则走了,敖锦就整日呆在龙宫里,他一个人也无趣,渐渐就不往人界来了。
恒越与长陵入城时方才正午,两个人在城里打探了一番,不过日暮便盘下了一间酒肆。前厅用来做生意,后院是屋舍,正巧合适。给的是现钱不说,还比市价高了几倍,掌柜知道他们是爽快人,天黑前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了。恒越大手一挥,原本陈旧简陋的屋内便顷刻幻化出家具摆设,依着长陵的喜好,布置的简单素雅。
待收拾妥当,忙转头对长陵说道,“长陵掌柜,可还满意?”
长陵忍不住笑,“我对酿酒的事全然无知,你才是掌柜。”
“话可不是这么说,掌柜可都是甩手不做事,只管收钱的。”说着,恒越的视线落在院内的酒窖入口,“之前那掌柜说,酒窖里还留了不少五年以上的陈酒,也不知味道如何,不如拿上来尝尝?”
长陵点头,“既然要卖,是该尝尝。”
恒越径自就去掀了木把手,借着原本就架着的梯子下酒窖里看了看,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捧了一坛酒。他掸了掸尘,将泥封的坛口打开,凑上去闻了闻,“这坛,也就三年而已。”
话虽这么说,长陵还是拿了杯盏来,“不论这个,只尝尝味道罢了。”
院内只有一方矮桌,再无景致,虽然简陋,清风朗月下也别有趣味。恒越倒了清清澈澈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还请上仙品评。”
长陵抿唇浅笑,拈起酒杯来小酌一口,“比殿下的水准肯定是不能的。”
恒越听了,仰头便是一杯而尽,微微皱眉,唇还是笑的,“酿酒的手艺还是有的,就是原料粗糙了些,卖是不成问题,可还得我稍稍改进一番。”
长陵忍不住忧虑起来,“殿下,人间的酒也就不过如此了,还是不要拿你的水准来衡量。”
“你是怕我拿天界的好酒来卖,乱了人间的章法?放心,我自有主张,总也不能一坛酒放个千八百年不是?”恒越笑,似是一副信心满满,“总不能让你小瞧了我的手艺。”
长陵只笑。
第二天一早,长陵还在屋中洗漱,便听到前厅那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匆匆出去一看,才知是恒越点了鞭炮,做了酒旗悬在外头,招呼着邻里说酒肆重新开张。
还未理清头绪,已有客人落座,半百的老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