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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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然刀鸣,是韩继言的兵刃出鞘。微蓝的寒光,是属于冷兵器的飒然冷酷,却并未在破风的同时夺取性命。整齐的切口下,束缚住吴是非的绳索悄然坠落。
“马!”
兵卒依言牵来骏马,韩继言扶吴是非上马,自己亦翻身上了坐骑。
“李先生——”
李墨抬掌示意他无需多言,拱手一礼:“天师和韩都尉此去,多加小心!后会有期!”
韩继言还礼,又昂首喝同伴:“赵聘!”
前头一人高声:“赶紧滚你的,少来抢老子的功!”
韩继言无声笑了,双腿一夹马腹,与吴是非一道催马疾驰而去。
二十四、缘来舍得
名誉是什么?阶级是什么?权力是什么,情谊又是什么?
每个人生来便是独自在世上行走,父母兄弟、朋友爱人,有的陪伴了开始,有的目送了终局,但没有人看到了全程。而这些片面的折断的细枝末节的散碎东拼西凑起来,竟成为一世的人生,别人说这就是“我”。人言下的我,被看着,又被无视了的我。
——袁恕站在辉煌的火光中,玄色的锦袍也被渲染得刺目,令所有人都敬畏,俯首称臣。而他却只想一直仰望这夜空,安安静静的,黑得那样干净。
“你总是能出乎我的预料。”垂坐在兵刀环伺下的败者双目如瓷珠,无光无焦,看起来反显得阴鸷冷酷。
袁恕目光依旧向上,神情平和,专注。
“怎么?无需审问,就地正法了?”
袁恕终于低下头来看着曾经与自己义结生死之人,问得好淡:“是什么收买了你?”
陈钊咯咯笑。奇怪他并不能看见,却准确地将双眼投向了袁恕,就好像,他心里都看见。
“还能是什么?功名利禄,人心所贪的一切欲念,价高者便可令我相从。”
“这些,我一样可以给你。”
“不,不一样!”
“如何不同?”
“那是你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挣的。你永远在我之上,所有人只是因为尊敬你才顺便尊敬我,我就像是你的一块附属品。这叫什么?沾光儿!我活着要一辈子沾你的光儿。想想就恶心得活不下去!”
袁恕面露悲悯:“难道投向他处,你就不是附属么?到头来,你依旧是在沾别人权力之下的光而已,并没有差别。”
陈钊双眼猛然张大,瓷珠一般的瞳仁仿佛随时将要弹射出来,将眼前人洞穿。
“那也好过沾你的光!”
“所以其实,你只是恨我罢?恨我活下来,爬得比你高,得到的比你多。”
“对,我恨你!恨得夜夜睡不着觉!”陈钊暴起怒哮,“为什么瞎的不是你,瘸的不是你?为什么那一百鞭子没有要了你的命?为什么每次你都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一个奴隶,比贱民还低贱的杂种,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玩物,却一步登天,为什么?我不甘心,啊啊啊——”
利欲熏心的狭妒者受制于强悍的卫兵,只能卑微地叩拜在地上,用语言揭示内心的黑暗。他的恶直白而单纯,甚至连自己都不屑粉饰与辩驳,断绝了一切念旧的可能。
因此袁恕谢他,真诚,也冷漠:“谢大哥让我可以毫无愧意地杀你!谢你,先断了兄弟之义!”
剑光一霎,裂帛分襟。袁恕将割下的衣摆扬手散在风里,从此再无手足。
加诸在身的压力猝然消失,陈钊茫然地爬起来,努力收听起周围的动静。便只闻长斧曳地摩擦出撕裂的凛音,替代了丧钟。
陈钊明白了:“你竟然,真的要替他来灭我的口!”
袁恕背手侧身,君者威仪:“不是灭口,而是诛逆!”
“你以为今次不挑破,就能天下太平了吗?”
“那你又以为,我挑破了,这天下就可以太平吗?”袁恕复仰头望着天上了,“从我坐上这个位子起,身边就只剩敌人了。而这些人里,有的是我必须留下的,有些是我应该留下的,留下来,将来好有一天把这一切都还回去。我恨罗锐,只是恨他这个人,但其实,他对我很好。他的血脉,决不能断送在我手里。这是我欠他的!”
陈钊愣住,颓然跌坐。
“不可能!”他痴痴呢喃,“这世上没有人不贪爱权力,你怎么可能放手?骗人,你说谎!”
“也许是在说谎呐!”袁恕忽笑了下,“谁知道呢?真到了那一天,可能就变了。不过今天,我还想将信念贯彻始终。”
陈钊看不到袁恕递给刀斧手的那一瞥,唯敏锐地听见了空气中的搅动,明白长斧已悬在顶上。
“哈哈哈哈,你就是喜欢装腔作势,显得自己很高洁是吗?你当你是谁?圣人吗?呵呵呵,想得美啊!”陈钊骤然起身漫无目的地奔跑,口中大喊,“我是被收买的,真正要害主上的人是——”
“逆贼狂悖!”
一柄银枪直刺陈钊咽喉,堵住了呼之欲出的答案。周予的骑枪队亦将陈钊团团围住,十数领枪尖齐齐扎在他身上,几乎与周予同步。他连最后的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惨烈地僵死在夜晚的草地上。
月光偏洒,照见一地腥色。
——这是陈钊人生的终幕,也是吴是非奔来时看到的第一幕。
“你们怎么?”袁恕讶然过后,面色□□,快步走上前握住吴是非手腕,“受伤没?”
吴是非立着没动,目光仍直直落在死状可怖的陈钊身上。
韩继言忙解释:“回禀主上,我们并未遇袭,是天师她……末将无能,未能劝阻天师,请主上降罪!”
说着便卸刀跪地,慷慨领罪。
袁恕又一诧,旋即明白。
“非姐?”一声惶然的轻唤,眼神中分晓了亲疏,此一夜,吴是非又被自己推远了。
吴是非没有表现得激烈,仅仅勉强笑一下,无意识地频频点头:“挺好的!你,没事儿,是吧?能下床了,嗯嗯,不错啊!”
袁恕看着她撤了半步,手指攥紧,虽未挣脱,但亦绝不相牵。袁恕哑然,眸光一黯。
边上周予情急顾不得礼数,抢上前来分辩:“不是主上下的令!是刚才这人想——”
“我知道啊!”吴是非还在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镇静,“我听到他喊的了。没什么啊!我也杀过人的,何况逆贼该死嘛!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我就是,就是——”
她终于偏过头去,不再看袁恕,更不想看死去的陈钊。
“你怕我阻止你?”
面对吴是非单刀直入的疑问,袁恕只是沉默。
“你觉得如果是我,一定会逼问出幕后主使,然后以牙还牙?”
袁恕仍不作声。
“噢,清楚了!”吴是非望着袁恕的眼睛,突然就懂了,“那你还找我干嘛?关心一下我好不好,接着让我看你大义凛然地舍身成仁,给你哭一嗓子?”
“不是!”
“不是什么?总说我急,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好啊,说啊,我现在就在这儿听你说。你告诉我,一个成天悲观地想着自己死后该如何如何的人,为什么费吃吧啦地非追着我不放?你缺火种吗?我给你啊!我什么都给你。所以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
袁恕摇摇头,自己也往后跌退几步。
不知道啊!
——袁恕其实也没有答案。也许仅仅是舍不得,也许是胆怯,每每矛盾地在进退间徘徊,从一个笑容,到一声呼唤,最后只想她伸手过来依依地拥抱,袁恕觉得自己是贪了。贪一刻一天一月一年,自己什么都不怕,她也什么都不想,傻子一样坐在一起看花看天,看时间蹉跎地走下去,不问以后。
因此不想她走入阴谋中来,想她总能置身事外,随时可以走,走到哪儿都是她自己,是自由的。不许人情牵绊,不叫政局祸连,安安心心堂堂正正地做吴是非,最后,干干净净地回家去。
“啊,她是要回家去的!”袁恕一直记得这件事,“她想回家,很想很想!”
如果终将离散,莫不如,就这样疏远吧!
袁恕望着吴是非笑出来,礼貌而客套:“夜深了,天师该累了!本侯还有公务,少陪!周予,送送天师。韩继言——”
他不怒而威地叫起韩继言,头也不回离去。
吴是非目送那方背影渐行渐远,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二十五、求而不得
吴是非闷头走回大帐的路上,周予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将这夜种种经过一股脑说给她听。
这孩子本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都未及弱冠,枪法好,箭术也不赖,就是生性腼腆,不着甲不弄武的时候,任谁都难瞧出他实际阵前勇武军功卓然。说起来,他也是几人里出身最好的,虽非贵族、仕族,总是良民阶层,可以受教育,也能得到被推荐入职官衙做小吏的机会,较之贱民和奴隶委实安稳自在多了。
可他偏偏自愿从军,总将生死系于锋前。他跟士兵们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铺,每天在练兵场上摸爬滚打,渐渐地就有了伙伴,成了兄弟。
如今他称做“哥哥”的那几人也能凭自己的军功崭露头角了,他反而像自己得了荣誉一样,比他们更感到高兴。
越说情绪越高昂,渐渐忘记了适才的残酷。军内哗变,首恶遭诛,消息传来,今夜依计在步兵营守株待兔的徐之孺和姚晋也如周予对陈钊做的那样,不问不纵,将起事的武官就地戕杀。这是一场不需要审问的平叛,敌我双方都默契地选择掩盖,维护住表面的稳定。
吴是非不是不懂权力平衡中的灰色选择,她只是尚不习惯那个精于算计的人是袁恕,不习惯这样子反反复复地隐瞒又和解。然而真正令吴是非难过的是,她的小奴隶已经不再能与自己心无城府地说笑。用“长大了”来形容太过敷衍,吴是非更觉得袁恕其实像是老了,忘记了天真和单纯应有的样子。
聪明和奸诈,听起来有差,差的,无非就是一颗心罢了。
“那什么,天师好好歇息,末将告退!”
周予近乎落荒而逃,只把吴是非留给了内心同样忐忑局促难安的张萌。
而吴是非并无心谴责任何人,更不想追究什么,她只是感到疲惫,独自在小床边屈膝缩起来,眼睛望着双脚,累得睡不着。
张萌误会她是在用沉默表示抗议,兀自喋喋不休地解释:“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水里掺了迷药。奴婢更不知道,天师您会,会那样给主上喂药。”
吴是非讷讷地“唔”了声,很是心不在焉。
张萌又说:“那个蜂蜜茶也是阿言去外头新添了水来泡的,奴婢、奴婢,啊,天师也不要怪阿言呀!他身不由己的!”
吴是非仍旧不说话,呆呆坐着,眼神发直。
张萌愈加慌乱:“天师千万不要生主上的气,他真的是担心您的安危!您不知道,方才外头乱哄哄的,打得可厉害了。主上又病着,帐内就奴婢与小枫两个草包,小枫吓得直哭,还是主上安抚的。哎呀哎呀,多亏小周,不是,周校尉沉着!他一个人在外头就把叛贼全都制伏了,否则主上若有闪失,奴婢当真万死莫赎!”
这时候,吴是非忽昂起头来,眼神浑浊地看着张萌,软绵绵问她:“就周予一个?其他人……哦,对,韩继言和赵聘跟我们走了!他应该留下韩继言的,韩继言是最好的,最好……”
张萌终于意识到吴是非的反常,便过来搀一搀,顺势探她的额温。
“我没事啊!”吴是非仿佛浅醉,“药劲儿没过去,迟钝!”
张萌嘟起嘴,满脸歉意:“这个蠢阿言,麻药搁那么多,马都药翻了!”
吴是非身体钝,脑筋子还是好使的,立即听出来:“不是你等会儿,我捋一捋。你家主子故意犯别扭,激我喂他喝药,让我用掺了迷药的水漱口还喝下去,接着,韩继言那小子又在我的蜂蜜茶里下了麻药,是这个顺序不?”
张萌猛点头。
“嘿,我去!多大仇啊?一份药不够,还双管齐下,妈的,变成白痴怎么办?”
张萌也是一脸苦闷:“因、因为天师喝了迷药后虽昏沉沉的,可老也不睡,主上就、就让阿言——”
吴是非顿时精神了一半:“我饶不了他!”
张萌急得连连摆手:“天师不要罚阿言啊,不要罚他!”
“谁说他啦?我说你家主子!”
“天师也不要怪主上呀!他也是逼不得已的,您老不睡,阿言他们就不能把您搬到车上去。您一贯睡得不好,谁知竟连迷药都药不倒您,也真是天赋异禀。”
吴是非怒目圆瞪:“姑奶奶抗药,怪我咯?!”
“不是不是!”张萌真的快哭了,感觉说什么都不对,恨不能就地刨个坑把自己活埋了。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踉跄爬起来跑到原先存蜜罐子的那张矮柜前,嘁哩喀喳在柜子最下层里翻出大捧羊皮卷,悉数抱过来堆在吴是非脚边。
吴是非眼神已经重新变得迷迷瞪瞪,压根儿懒得动手去拿起羊皮卷来看究竟,张萌就一张一张展开摊在她膝头。
“都是主上画的!”听张萌的语气,很是自豪,“主上画画可好了,跟真的一样。您看他把您画得,这眉毛眼睛,还有您这笑,呵呵,连您爱歪嘴都记得!”张萌每摊一张就指着画中点点细节给吴是非看,好像吴是非自己不能认得那是谁一样。
可又恍惚,这画上的,当真是自己么?
吴是非阻止张萌继续展开新的羊皮卷。她将曲起的双腿放下来,跪坐在一地画卷里,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或大或小的皮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每一张都是她。有些含了背景衬托,草原或者湖泊,有遍地的野花和浮在空中的白云;有些是动态的,骑马、舞棍,或者仅仅伸个懒腰;最多的是静态,仰望天空的侧颜,扶案支颐的浅笑,另有抱着某人的胳膊睡熟的酣然。
吴是非拿起描摹睡姿的那一幅,意识进入了绘图人的视角,侧卧着,相依着,静静地看着。
——那是袁恕!
能让吴是非相拥着睡得无牵无挂,这世上只有袁恕。吴是非对他身上柠檬馨香的依赖就像是一种难以根治的瘾头,无药可解,每一天每一天,越陷越深。
吴是非喉咙发紧:“他,几时画的?”
“有闲暇便会画一张。主上来的时候随身没有多少像样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