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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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繁华之地,于他视野所及,或者只是一片虚浮无声的光,又许连光也看不到,只是一片雾海云澜,苍苍茫茫。然而,却让他更执着地往心里勾勒了一遍又一遍。
我都看进眼里,却无法帮他给那个勾勒出来的世界着色。一切心思,只能寄留于剑上。
他倒亦没有辜负。
百丈修武台,平整如镜,承端日月。地上有无数道深深浅浅的石痕,斑驳交错,乃练武时步法留下,也有被长剑所创。
他确实在努力苦练,因为他有一个清晰的目标——五年前,我在地上留下的剑痕。
许是年少好胜心,又许以为它是离山的默许条件。于是每一次落剑崩石,都必以那道裂痕为镜。
我静视无言。
其实从没想过将他永远缚在身旁。未来,他该有他的人生与经历,天高地博,来去自如。教他习武练剑,也只为他能够自保,走荡千里罢了。鹰,始终属于湛蓝广阔的天空,你留不了,也困不住的。
低首,望着地上无数道斑驳石痕,仿佛已可感受到那个少年的决心与怀想。
……
“师傅,这石台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奇异?”
那日练武,他忽然说。
我略为沉吟,反问,“如何奇异?”
“师傅你看,它该是用整块罕见的巨石削成,平整如镜必为人工,但竟见不到一丝凿痕,而且边缘跟山壁的接合也很奇怪,就像……”
“像什么。”
我负手背过身去,面向山外苍茫无际的云海。
枫儿挠挠脑袋,似乎努力组织着语言,“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感觉好怪,就像……哪个天神用巨斧将庞然大石一下子劈开,然后生生嵌进山里变成了一个石坪……呃,师傅莫要笑我。”
我没出声,依然凝视着前方。
山风凛凛,云雾遮遮。足下隐隐现现的枫林,绿得何欢。
时值夏令。荆山,比起那凄烈的火红,原来这一璧苍翠浓绿,竟有着别样的风情。
“我为何要笑你呢?”我抬头,数着一群没入云海的飞鸟,“枫儿,万物出生,皆是一个奇迹。你、我,这山石花草,那日月流星——无论巨细贵贱,谁的出现不都是将原本的世界改变了吗?而这无数种奇迹,当然拥有无数种诞生的方式,又何足为奇?或许在那群飞鸟眼中,你的出生也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啊?这样的吗?……”小小少年手提木剑,歪着脑袋思考起这话。
我没去打扰,片刻才回过身,招他过来,然后指向东方云霭深处:
“枫儿,那便是我们宣国的皇都,距此百里,浮华闹世,有你喜欢的人文和故事,现在你可以离开荆山,去经历自己向往的一切,莫要被我、被此山所缚。”
闻话,他登时一愣,不禁引颈望去——那处除了一片茫茫云雾,什么也没有,然而那双眼睛,却透出热切的光芒。
“很高兴是吧。”我看了他一眼。
“嗯!”少年深深吸口气,投来仿佛不敢相信的目光,“枫儿真的可以离山?!”
「师傅不下山,枫儿就一直陪着师傅不下山!」
昨日之语,犹在耳边。
我低眉一笑,淡然道,“好生照料自己,切记少生事端。”
“是!师傅!”他是真的开心,举剑欢呼着,忽然望向我绝然走出石台的背影,顿住,“师……师傅?”
我佯装不察,走进枫林,将一脸愕然的少年,抛在了百丈石台。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回:偏差
☆、第六回:偏差
今日天阴,不见明媚阳光,倒是满山荆棘花开得灿烂无比——殷红,绛紫,澄黄,轻瓣如纱,长枝妸娜,在五月里妖娆了整个山头。
我一直站在石台上,从晨曦到傍晚,被山风洗得一身清冷。久了,才察觉这石坪原来大得那么惊心,空空洞洞,冷冷清清。一丝思绪随之在心头漫起,不轻不重,却偏偏落在最触动之处,仿佛一种失落的豁达,那感觉自己也无法读透。
落枫不在山中。
此刻,他该在那个与自己云海相隔的地方——壹个陌生而精彩的世界,长街闹市,玲珑楼阁,满眼鲜活,两耳新奇……这孤山,又岂可比拟。
且见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又将一天了。但当回到原点,这于我其实已再没什么意义。
回身,向山下小屋缓缓走去,心头那缕思绪仍是挥之不去。不知那小子有否嬉戏过头忘了用饭,又不知今晚会否生床而睡不安稳,凡世人心,他又分得清多少是非善恶……
院落冷清,一顶草帽被风打落,孤零零在地上晃着——那是枫儿亲手编的,通宵达旦下来却谁的脑袋都盖不上去,可我没有丢掉。低身拾起挂回墙上,才推开门,却倏然一惊!
那家伙,那家伙竟然正在灶头前忙得不亦乎,一见我出现立即臭起脸来,“师傅真是的,居然晚饭也不弄!”
我才回过神,骗他道,“我吃过了。”
低首,撩衣进屋。
“吃过?你吃什么呀!山上摘果子?灶子还是凉的!”
小子嚷着,蹬蹬蹬绕到桌前,扯开个大包袱,从油纸袋里掏出个白胖胖的东西,塞到我手上,“赵胖子的香肉包子!我一口吃了九个!”
包子捏在手上,还温温的,香气四溢,我无声笑了起来。
小子瞥见,抿嘴想了想,忽凑过来,“师傅,你……不会以为我不回来吧?”
我抬眼,看他,“傻小子,我是怕你迷路了,找不到回荆山的路。”
“哎?”他歪起脑袋,似乎觉得这是句不可思议的话。我不顾他,尝口包子,“很香。”
“啊,师傅喜欢,我天天做师傅吃!”他蹦起,笑得眉眼弯弯。
“你又会做?”
“这有啥难!食材什么的城里都有,加上我的冰雪聪颖妙手生花,保证端出来的肉包比赵胖子还赵胖子!而且这趟还偷学了烙饼蒸糕打面,到时候一样一样给师傅做着吃!嘻嘻。”他笑得开心,仿佛已经端上一盘香饼递到我的面前。
我也笑了,丝毫不掩饰这份心情。
枫儿见我悦颜带笑,也说得更眉飞色舞。“对,师傅,今天去看戏了!”小子一跳脚,学着戏子踢了几个台步,“大帮人穿红戴绿、涂脂抹粉在台上说起故事,那个精彩!今天讲我们宣国三公主出嫁大冶,联国安帮的故事。当真是忠烈之女,因为识破了大冶背盟的鬼阴谋,她不惧万难回到宣国,助父王打败了大冶。嘿!现在大冶近半疆土都收归宣国,相争百年,我们终于超越了它!现在皇城各处,正是在为了这场胜仗举国欢庆呢!”
小子说得兴起,在桌上倒杯了水润润喉咙,又继续叽叽呱呱拉起了腔。
我拾凳坐下来,不笑不语,只在静听。
宣国与大冶,只一山两江之隔,国土相当,人民相当。也因这样,两国商政相交,既互视为利友,也互视为威胁——要么交好,要么吞并,就这样僵持、扰攘,已历去百年。
千年荆山,横座此地,早在见证这一场场沧桑历变,衰荣交替。虽世像千转,但老山恒古,这颗沉默的心,也不知麻木了,还是看化了。
“师傅,师傅?我们宣国打了胜仗你不高兴?”
他忽然停口,凑近来问我。我微微一笑,摇头,“不,只是觉得枫儿此行甚为有趣。”
“是啊!有趣得很,还知道许多身边事和国家事,日后空闲也再到城里逛逛,嘻,不过……不过可惜师傅不愿同去……”说着说着,噘起了嘴。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着,伸手拍了拍他脑袋,就如同小时候那般。
烛火摇红,暖光盈盈。屋内一切素净,却被这盏凡灯洒上一层奢幻的光华。
那小子忽又凑近了些,傻傻地笑,“虽然城里那些戏子和宫人长得漂亮,但还是我师傅好看呐。”
“别胡话。”
“才没胡话!今天有人娶新娘,他们都说新娘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貌美,但我看着还不及师傅一分呢。”
我错愕一下,“怎将我与女子相比了。婚嫁是人一生中最美之时,不论相貌出身,就那份喜悦和幸福足让人光彩卓绝,枫儿待日后成亲自然会明白。”
“成亲?枫儿要和师傅永远一起,不成亲的了。”他挥挥袖子,忽然眼瞳一亮,击掌道,“啊,不,枫儿该与师傅成亲啊!”
“胡闹什么!”
离谱。这家伙的话愈发离谱。
我起身,想离开。面对这个没大没小,没有常理的小孩,除了感到无力,竟然还莫名的……害怕。
“师傅!”
那小子一下跳到我面前,挡住去路,“我又哪里胡说了?!”
“这句就是胡话!就算玩笑亦不可以!”我已站起,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也一蹬而起,毫不退让,“成亲不就是两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么?枫儿喜欢师傅,师傅也喜欢枫儿,不就是这样的吗!”
这话又让我一愣,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忽然身体一紧,竟已被他抱住!
微凉、柔软的唇,落到脸上……轻轻的,怜惜的,却如剧毒穿肠……
胡闹……真的太过胡闹!
枫儿,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脑海仍一片纷乱,但右掌已疾电般击出!
砰!——
那小子冷不防被打飞出去,重重撞落门扇,跌倒在地。他爬起来,惊愕的望向我,嘴角已滑下血丝,可目光却倔强得可怕。
我也厉视着他,直逼对方眼瞳,“我是你师傅,照顾你是应当,那不是什么喜欢。”霍然,察觉到什么,蹙起眉,“你喝酒了?”
“我……只、只是一点点越坛香……但我没醉!”他一把抹掉嘴角的血丝,脸上竟有薄怒。
我不顾他说甚,用力一指,指向屋外漆黑的山野,“给我到山上好好跪一晚,醒醒酒!”
“我说了没醉!”
“去!!”
我向大门方向一挥掌,砰!——门扇轰然洞开,凛冽的夜风汹涌而入。
这声怒叱与迎头冷风,让落枫陡然一震,但他没再说话,只是忿忿望我一眼,便翻身跃起,奔进了黑夜。
……
寂静重新侵占整个山林,淹没身周。
我重重叹口气,却无处可诉。回身才察觉烛灯已被冽风吹灭。
今夜云重,星月无光。原本参差起落的虫鸣,也在方才那一怒之下,敛尽了声。
合上门,坐回屋中,却没有掌灯。默默承受这室黑暗,默默适应那股骤然流失的温度。
罢,罢,其实这种漆黑孤寂,不是已习惯千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回:惊山
☆、第七回:惊山
夜来的荆山,寒气袭人。
在屋内坐了许久,我才推门而出,往山上走去。
团团簇簇荆棘,盘了满山,只是夜里无光,那些花儿再无法妖艳,倒是叶下密密的尖刺与长藤,张牙舞爪生机勃勃,暗暗缚住黑夜,扼制了整个荆山。
清风盘身过,夜露浣衣来。这一路拾级而上,猎猎飞扬的衣袍不沾寸叶。
无声无息,到达石台。
此时四野浓黑,我却看得清澈,他果然就跪在石台中央,孤零零的,却在冷风中挺得笔直。
我凝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忽然一空,不忍皱起了眉。
不知道那一掌,伤了他多少。
他说没醉。然而,我宁可他是真的醉,醉得失去理智,乱了伦常。
醒后,便依旧是沉天的那个枫儿。
******
天色微亮,山涧响起鸟儿清脆的啼叫,如一支光箭,瞬间洞穿黑夜。只是白雾还浓,宛若自九天轻轻覆落的纱绡,将巍峨荆山封在了幻画之中。
我默默眺视东方,待第一缕阳光破绡而来,落至石台,才站到他的身旁。
“酒醒了,就起来吧。”
他听到我声音,倏然一颤,迟疑片刻才抬起头,岂料那脸色竟让人乍然一惊!
不知是雾抑或汗水,已全把额发打湿,沾在血色褪尽的脸上。双目无神,光彩散尽,在看见我那刻似有一丝亮色闪过,旋即身体却晃了晃,就要往地上倒去。
我马上低身将他扶住,“枫儿!”
那小子软软靠在怀里,通体发凉。我试探一下脉息,便将他横抱起来。
“师傅……”
怀中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没有理睬,转身,即往山下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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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儿有一事是不知道的。
平日我教他习武,其实藏着一个他或许永不得知目的——此剑诀、剑法虽然无名,却淬含巨大灵刚之气。因为只有这个,才可抵御一直滋藏山中的邪瘴和欺身精怪。只因荆山再美,到底是个坟葬了无数魔物的千年墓冢。
然,他昨晚所受那掌还是太重了,又在山高之地染了一夜风寒,这具虚弱的身体已经无法运转剑气,去抗衡弥漫满山的邪风。这,才最是致命。
就算他真的做错,也不该受此等罪罚的。
我为榻上那人撩开汗湿的额发,指尖触之冰冷,直抵入心。
枫儿已经昏迷三天,气息时强时弱,意识乍梦乍醒,身体仿佛回到未习武之前的孱弱。回想那晚,为续他这命,自己该做的事情也迫使耽误下来,惊险万分——可亦怨不了他。没错,不运剑行气,他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