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路行-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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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适一看,表头写着“北京市性病患者登记表”,想到自己这就要被记录在案了,脸上即刻泛起了阵阵惨白。
柳杨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太在意,我帮你写。”他拿起笔,抄着病历本封面上的假名字,继而逐一询问,挨个填写着。
直至最后一栏,柳杨问道:“身份证号码?”
薛适瞪圆了眼睛,惊恐地问道:“这个也要写?”
柳杨抿了抿他那双薄唇,继而挑挑眉毛,径自编了一串号码,胡乱填了上去。
薛适轻吁
一声,只听柳杨嘱咐道:“你现在就要积极配合治疗了。按你描述的情况,若要完全转阴,是有一定困难的。先打四针,每周一针。期间口服匹多莫德颗粒,不要间断。自第四针完了的第三个月回来复查,之后的复查日程,看诊医生会再告诉你的。”
薛适接过药单,无力地点了点头。趁柳杨写字的空挡,薛适问出了那个憋闷许久的问题:“我男朋友跟我交往已经快两年了,他是不是肯定也感染上梅毒了啊?”
柳杨眨眨眼,以为说的是武叔,便呆呆地回道:“他不是一比六十四吗?”
“不是他,不是他……”薛适摆摆手,觉得自己也说不清了。
“哦!”柳杨颇为理解地点点头,回说:“那是很有可能感染的啊。”
薛适赶忙说道:“可是他没出现过任何症状啊。”
“你让他来检查吧,尽快。”柳杨看着薛适,严肃地说。
薛适点点头,出门了。
走出医院大门,薛适只觉背后那股强烈的阴霾仍在吸附着他。
医院大门外,有一处报刊亭,亭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白纸,顶部写着:
手机号二十元一个
薛适走近细看,见上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号码,念着都丧气到了极点。
当下,薛适便想起了武叔。
自己与武叔,谁是被害者,谁是传播病毒的罪魁祸首,他也闹不清楚。愤怒与愧疚交替袭来,薛适当即决定与武叔断绝来往。他挑了一串对自己尚有意义的号码,掏钱买下了。
回家后,薛适即刻换号,单单通知了那几个熟识的好友。
那丧心病狂的林国生,也终被薛适无端地抛弃了。
一月底,大年初五。草草应付过家人的莫闲,火速赶回了北京。
到家后,莫闲卸下散发着鱼腥味的行囊,也不将那身汗味极重的羽绒服脱掉,便径直吻上了薛适。
薛适含着眼泪,委屈地回道:“有梅毒,会传染的……”
莫闲不松口,坦然地说:“要传染早就传染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几日过后,薛适去医院打针,莫闲陪同,顺便做了梅毒检测。
也不知是否真如莫闲自己所说的那般,老天爷确实显灵,偏偏钟爱他这个宽厚善良的男人。当薛适取回莫闲的化验单时,那两个大大的“阴性”字样,将他看得目瞪口呆。
薛适直冲冲地推开了诊室的门。那展示着自己下…体的病患,赶忙提起了裤子。薛适也不顾,只冲那尖嘴猴腮的大夫劈头盖脸地问
道:“大夫!为什么!我男友跟我同居了两年,他都没被我的梅毒传染!”
那病人拎着裤子,已然吓傻了眼。大夫推推眼镜,继而盯着薛适,不以为意地回道:“很正常。这是很正常的。”
薛适呆了半晌,想说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对这等常识都毫无自知。
经过三个月,薛适第一次复查。得出的结果,是一比八。
本以为这治疗结果不尽人意。薛适与莫闲拿着化验单,垂头丧气地进了男一诊室。谁知柳杨接过一看,竟满脸堆笑地赞叹道:“哟!都降到一比八啦?你这降得够快的啊!还是年轻人身体好。三个月以后再来吧,到时候再看看。”
薛适与莫闲呆呆地走出了诊室,俩人盯着对方愣了几秒,继而傻傻笑出了声,赶忙逃离了阴沉的医院。
这样的日子,称不上顺遂。但薛适亦在调适心绪,期待着生活能渐渐平静下来。
不料,屈死的冤魂终又找上门来了。
那天,莫闲家。
薛适的手机铃声响起,那串号码看上去有些眼熟,却也记不得是谁了。薛适没在意,便接起招呼道:“喂?”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却又依稀传来了阵阵鼻息声。薛适有所警觉,再次应声道:“喂?哪位?”
“喂……”单只一个字,便将薛适听得冷颤阵阵。卑贱的嗓音夹杂着声声啜泣,那尊严扫地的气场,分外鲜明。
为回避莫闲,薛适赶忙躲到了窗边。他捂着嘴,极不耐烦地问道:“喂?林国生?”
对方带着哭腔,委屈地抱怨道:“薛适,你为什么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躲我是吧?”
“你怎么查到我手机号的?”薛适逼问道。
“这个你别管……”
“说!”薛适一声呵斥,恐吓道:“你要是不说,我立马就挂电话,而且再也不接了!”
林国生支支吾吾,竟坦白道:
“我……我去你们家找你姥姥去了……”
“什么!”薛适听了,异常恼怒。他宁肯林国生是通过什么卑劣的手段从学校、班级探听而来的,也不愿对方去打搅自己的家人。
林国生一阵静默。薛适转念一想,觉得蹊跷,便又问:“我姥姥也不知道我的手机号啊,你是怎么搞到的?”
林国生老实交代道:“你姥姥说她还记得我,记得我送她的那一袋子苹果……你姥姥把你妈的手机号给我了,我发短信问你妈才知道的……”
薛适倒抽一口凉气,想死的心都有。他最恐惧的,便
是有瓜葛的同志,去招惹自己的母亲。薛适既恼怒又恐慌,他被林国生的亡命追踪折腾得心力憔悴。
“喂?薛适?你别不理我!”电话那头,林国生央求道:“你怎么对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我求你了!我联系不到你的那些日子,都快疯了!”
“林国生……”薛适憋着胸口正烧的火,却使不出丝毫力气:“你能不能放过我?我求求你了。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呢?”
“我不!我就不!”林国生发出了他惯有的哽咽声,滚落脸颊的泪水都赫然显现在了薛适眼前。
“我不欠你什么了……”薛适告饶道:“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都告诉过你了,我得了梅毒了,我没瞒着你。咱俩什么都没有过……”
“你不用担心我!”林国生呼嚎道:“你身体怎么样了?你男朋友还要你吗?他要是不要你了……”
“你他妈给我滚蛋!”薛适大骂一声,将电话彻底挂断了。莫闲坐在大厅沙发上,好奇地张望过来。薛适只将手机放回兜里,兀自苦笑了好一阵。
几天过后,周末,薛适忐忑地回到了文竹园。
傅雪萍倒是和往常一样,仿佛都不记得林国生的短信了。薛适与母亲聊了一阵,发现没有异常,于是便放心了许多。
那段时日,薛适的论文已经交了,眼瞅着就要毕业了,娘俩便聊起了大学生找工作的事。傅雪萍感慨着外地孩子留京生活的艰辛,薛适遂赶忙接茬道:“对啊,我们好多外地同学,说要在北京生活,其实都很困难的。光是房租就要花很多钱……”
即刻,薛适就陷入了自己长久以来习惯性扯谎的可悲思路。从小到大,他都活在谎言之中,大脑已经形成了一套悲哀的复杂模式。他恐惧任何不圆满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他恐惧旁人,尤其是母亲,发现丝毫泄露自己性向的马脚。他只是想把林国生那个污点,再编得圆满一些……
于是,薛适接着说:
“像前几天发短信问你我手机号的那个啊,我们班的,他叫林国生。他就在静贤居那边跟同学合租……”
薛适仍在眉飞色舞地表演着,只见傅雪萍眉宇一沉,疑惑地问道:
“你们班的?他给我发短信,说他是大你一届的学生啊。”
薛适的心脏瞬时充胀,鼓满了胸腔,所有的气息全都中断了。
陷了,他妈的玩儿陷了。
他恨不得将林国生那个杀千刀的碎尸万段。
撒谎都不会!干脆直接跟我妈说要追我好了!
薛适只觉脸皮像被灼伤了一般
,脑中阵阵发懵,耳边尽是嗡嗡的蜂鸣声。
那种身处绝境的窘迫,薛适只表露了一秒。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佯装无奈地摇摇头,继而眯起眼睛,反问道:“他都说了,他是大我一届的了?”
“啊,是啊。”傅雪萍半张着嘴,不解之余,尽是怀疑。
薛适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不是我想要的出柜场景,决不能输在林国生这个混蛋身上,太他妈的难堪了。
时间紧迫,薛适维持着脸上的虚伪表情,深知,若要再骗,也骗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处境了。
干脆实话实说,把戏做足,将黑锅全扣到林国生的身上。
薛适咧开嘴唇,咬着牙,嫌恶地坦白道:
“实话跟您说吧,他是同性恋。”
“什么!”傅雪萍惊恐地叫嚷着,霎时间五官都变了形。那模样是吓到了薛适的,他确信,那个时刻,自己的瞳孔一定暗暗放大了不少。
“啊,是啊,同性恋啊,没想到吧?”薛适摇晃着脑袋,内心与恐惧做着无数次的博弈,继续说:
“他说他喜欢我,我就换了手机号,结果他找到姥姥,又找到了您。”薛适撅起一侧嘴唇,反而冷笑着抱怨道:“没想到您和姥姥都那么善良。”
傅雪萍已然进入半疯状态了,那面红耳赤的模样,令薛适即刻想到了前些年,母亲在电话中质问自己,身边人是男是女的致命场景。而今,她歇斯底里地逼问着:“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啊!他怎么知道咱们家在哪儿啊!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啊!”
薛适苦笑一声,装出无辜的样子,这样坦荡地,逐层辩解道:
“我们俩在广播站认识的啊,他是副站长,那我还不得跟他搞好关系啊……”
“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他竟然有那么恶心的癖好啊!我们俩老在一起吃饭,喝个小酒,还挺有话聊的……”
“去年奥运的时候,他刚租房,家里连电视都没有。我就把他叫到静贤居,说一起看开幕式。就那么一次,他就记住咱家位置了……只是看电视啊!姥姥作证,她老人家在呢!林国生不可能对我动手动脚的……
“之后,都已经是今年春节了,他才跟我说,丫的喜欢我……我操……然后我不就换号了嘛……”
天衣无缝。
薛适抑制着心脏的鼓噪,想说自己不要脸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傅雪萍只稍稍平静了那么一点点,继而紧张地问道:“他为什么缠着你啊?肯定你有什么做得不对的
地方啊!你肯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我也不知道啊!”薛适甩开两手,尽量装出阳刚的模样,一同抱怨道:“我在广播站就是跟谁都爱开玩笑啊!跟谁都特好!当然有女生喜欢我了!就那个住西直门的,我跟你提过的……”
傅雪萍稍稍点头,狐疑地念叨着:“肯定是你身上散发了什么比较特别的味道……”
薛适继续大言不惭地追击道:“喜欢我的女生更多啊,只是林国生这个,我真是没料到!”
“是,肯定是有女生喜欢你……”傅雪萍帮腔推断道:“肯定是因为,你最致命的缺点,不会拒绝别人……”
薛适猛地点头称赞,并佯装回想,这样说道:“林国生之前就爱跟我开玩笑,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没当真。有时候勾肩搭背的,也没什么,我都没在意……”
傅雪萍表情渐渐放松,已然被说服了许多。她想了想,又兀自说道:“那你换了手机号,现在又被他找到了,这不是个事儿啊……”
薛适咋着牙花子,抱怨道:“我就是不想理他。”
傅雪萍反倒同情起了林国生,劝慰道:“你应该跟他好好说清楚……”
薛适眯起眼,挤出了厌恶的神情。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能让他如此坦荡地扯谎道:
“我觉得同性恋恶心……”
听罢,傅雪萍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眉宇间,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宽慰。她低头看着某处,妥协般地说道:“行吧,那咱就躲他远点儿吧。是够闹心的……”
薛适谨慎放松着全身的神经,许是刚才猛然一下绷得太紧了,他的四肢微微发抖,□都不免有些濒临失禁的感觉。
蓦地,傅雪萍抬起头,她望着儿子,认真地说:
“你可不要歧视同性恋,他们很可怜的。”
那轻柔的一句,狠狠刺穿了薛适内心的重重防壁。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摆出了不屑的表情。继而,胸腔收缩,仿佛将仅剩的气息都推了出去。他那勉强的一笑,结束了此次生死攸关的心理拉锯。
可笑至极……
原来我活了这么多年,真正歧视的,还是自己……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具体哪天,已然忘记了。
林国生再度来电,薛适接起,烦躁回应。对方起初不说话,只是哭。薛适不耐烦地询问了很多次,渐渐失了耐性。
最后,林国生才刚哽咽着应了一声,薛适便将电话挂断了。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联
系。
日后,每当薛适想起林国生,想起自己将对方当作挡箭牌说给母亲听的那些卑劣的话,都会觉得愧疚不已。
夜深人静时,薛适想起与林国生最后的那次通话,只担心对方陷入了什么难以抽身的困境,亦或是染上了同志的绝症。当他拨过林国生的电话后,那一头,已经是空号了。
每当手机上出现仅响一声的骚扰电话时,薛适便看看那号码,想说也许就是林国生打来的。
他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或许对方处境不佳,或许对方,也正在努力寻找自己的方向……
☆、衷心的羡艳
零九年六月底,薛适正式毕业了。他活得不自在,总觉得有许多东西束缚着自己。当时,他并没有找工作。
七月,无论薛适多不情愿,也还是要遵照医嘱,回到那间恐怖的医院进行复诊。
梅毒滴度RPR,最初是一比三十二,经过治疗,首次复查降到了一比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