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弓蛇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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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缺哆哆嗦嗦道:“少,少爷,饶,饶命啊……”
“居然撞翻本少爷的美味佳肴,你不想活了?小心我这就杀了你下酒!”少年恶狠狠道。
五缺哪见过这阵仗,立时被吓得满目泪花,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狡辩!说,怎么赔我!”
“我……”五缺话音抖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手上稍稍松了劲道,接着毫不客气查探一番摸出他的钱袋,掂了掂,撇嘴道:“长那么胖才这么点油水?坑谁呢?”
五缺扁扁嘴,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人倒把刀拿开了,一脸嫌弃道:“行了行了,你走罢,这些也差不多够赔我的炖鸡了。”
五缺边哭边道:“我,我丢了少爷的钱……我真没用……”
这时,刚才被吓走的客人都三三两两坐了回去,小二也上来收拾洒了一地的菜。五缺哭得人心烦不已,少年掏掏耳朵,终于怒道:“你给我闭嘴!”
五缺被这一吼震得傻掉,呆呆地看着他,哭也忘掉了。
少年将刀收回腰间,那一把宽宽阔阔大刀,别在这么个面孔稚嫩又习惯性保持着好笑的凶神恶煞状少年身上,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适,五缺就这么半张着嘴傻傻地看着。
少年不耐烦地抖落抖落钱袋,拿出了大部分的银两,剩下几个铜币在袋中叮当作响,他又摇了摇钱袋,便抛给五缺:“喏。”
五缺接了一下没接住,又趴到桌子底下捡回了钱袋,站起来讷讷地看着他。
众人心里暗诽道,这位小公子简直就是抢劫啊,啧啧。
少年数了数钱,递一部分给店小二道:“去,龙井炖鸡重新上,还有你们这儿的招牌牛肉羹也加一份。”
店小二眉开眼笑地接了钱走了。
回头看看五缺还站在那里,少年不满地蹙起眉:“怎么,都给你找零让你交差了,还不走?这剩下的就算作你冲撞本大爷的赔礼了,快滚!”
五缺被这么一吼又吓得往后缩了缩,只得哭哭啼啼走了,一路走一路哭,快到他们留宿的小店前时,碰上了盛仙。
“谁欺负你了五缺?”盛仙正要去寻他,这下松了口气,捏了捏五缺胖脸问道。
“呜……钱……”五缺手里抓着薄薄钱袋,递上来。
盛仙接过来一看,立刻肉疼起来:“哎唷你这个败家子儿!把我们钱都弄丢了!丢哪去了,啊?”
五缺泪眼汪汪道:“赔,赔给别人了……”
“赔什么赔!”盛仙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去去去,你去给我找回来。”
“哇……”五缺二话不说又哇哇大哭起来,问他什么他也不答,只顾着哭。
“行了,”兰寻剑在身后观战许久,不慌不忙开口道,“又没有多少。”
盛仙哼了一声,摆出一副气闷的样子往回走。除了白痴大概没有人会在五缺身上放多少钱,他刚才也不过是见五缺泪光闪闪的样子好玩得很,一时兴起演了起来。
五缺抽抽噎噎跟在后面,盛仙脚步停了停,转身回来又语重心长道:“算了,智者包含天地,陶育乾坤万事,无大而大,无小不小,有舍才有得,取舍得其然,不必在意。”
“……”五缺愣了半晌,“少爷,你不生我的气?”
“钱财乃身外之物,贫僧即已看破红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盛仙变脸如翻书,满目慈祥地拍拍五缺肩膀。
五缺破涕为笑,正待说些什么,楼梯上又传来一声嗤笑。
几人循声望去,原是看戏看得一脸开心的阿牛:“先生,你不把钱财放在心上……哈哈哈……笑死人了……”说着笑得乱没形象。
盛仙佯怒道:“呔!你这奸臣,待朕收了你!”
阿牛嘻嘻哈哈地往上逃,盛仙手上比了个抽桃木剑的架势就气势汹汹追去:“妖孽休逃!”
五缺看着这幅情景,也在一旁傻笑起来,回头看看兰寻剑,他也正仰头望着闹得不亦乐乎的盛仙与阿牛,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也许就连兰寻剑自己也不曾注意道,五缺却在一边看得傻了——那个总是辞严厉色的捕头大人,兰少爷,竟然可以笑得如此温和?
当日傍晚,许久不见的尔康回来了,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憔悴不已,问他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盛仙心道,这样也不错,叫你小子三天两头出去勾人再火速失恋,看引火烧身了吧。
然,尔康既无甚要紧,盛仙头一件事自然还是蹭到兰寻剑屋里盘问日间那茶楼里男子的事情,观此人举止言行,必然与兰寻剑是关系复杂,难说有甚么过去。
盛大仙被自己脑海中构想得千奇百怪的“过去”折腾得上蹿下跳,简直已经想出了一百八十种狗血桥段,每个都够他喝一大壶醋的。
兰寻剑看着他在自己屋里抓耳挠腮自言自语,只觉得好笑,低头啜了口茶,不慌不忙道:“那人姓萧,人称萧三公子,也算是先帝座下死士。”
“啊?这么说你们共事?”盛仙一呆,随即沮丧道,“唉,我就知道,这种关系最容易滋生感情了,他给你挡个箭啊、解个毒啊……”
兰寻剑挑起一边眉:“滋生甚么感情?这不都是你做过的事,和他甚么关系。”
“那是,”盛仙颇为自豪地挺挺胸,“所以你除了为夫可不许爱上别人啊。”
“一派胡言。”兰寻剑冷哼一声。
“那什么萧三,为什么说要弥补你,还真心相待?他什么意思啊?”盛仙接着问道。
兰寻剑沉吟许久道:“他……亦是我同门师兄,当年师父便是因他而死。”
“啊?”盛仙大惊,“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死生无常自迅速,三毒欺身入阿鼻,阿弥陀佛,他究竟何故犯下如此大罪?我师父整天嫌弃我,我还没说什么呢。”
“不,师父是……自尽。”
“自尽?可……又为何说是因他而死?”
“是他断了师父的生路。”兰寻剑紧紧合上双眼,一幕幕血色过往浮现眼前,“当时师父功力几近全毁,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乃是我门武功最后救命的套路,他闭关了三天三夜,我也在门外等了三天三夜,可惜,最后他失败了。”
“……”盛仙静静注视着他,知道那双紧闭的眸子,是为了藏起眼底的伤痕累累。
“他推门而出时,竟然须发皆白,他就从我面前远去,我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神去找……结果只找到了他的尸体。”兰寻剑一字一顿,恨声道,“修行失败,真气逆行,师父是在走火入魔前自断了所有经脉!”
盛仙倒吸一口冷气,自断经脉这种事,任谁想象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实在难以相信有人会对自己下此毒手。更不必说兰寻剑的师父定是功力深厚之人,恐怕会比常人更加痛苦。
“凭什么师父就该失败……凭什么……唔!”兰寻剑握紧了拳,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悸痛,脸色瞬间苍白,不由痛得弯下了腰。
“娘子!”盛仙心惊地上去扶他,只感到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兰寻剑稳住了身体,冷汗水一般地直淌下来,看得盛仙都难过起来,一面帮他擦汗一面放软声音道:“我扶你到床上躺下,找人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不……必。”兰寻剑艰难地喘息片刻,又道,“是我罪有应得。”
“胡说。”盛仙猜想他又是在说为先帝做事经历,便道,“你一定是为了你师父才会深陷泥淖,鸟兽尚知负恩必报,世间种种尘劫乃是命中注定,你何必自责呢?”
兰寻剑苦笑摇摇头,此时感觉好了些,便推开盛仙道:“你回去罢。”
盛仙不放心:“别是那个毒的原因罢?我去找师弟问问!什么鬼手佛,简直是废手啊。”
“不是,别做无用功了。”
“你……”盛仙不确定地盯着他,“你早知自己病症?”
稍微平静了下,兰寻剑道:“是。这是一种蛊。”
“啊?”
“在先帝座下做事的人,都要下了这蛊方可。那日章大师业已发觉此蛊古怪,但并未在人前说起,后来私下问我……既然是那人的手段,恐是世间无人能解的。”
“什么?师弟竟然不告诉我,这小子!这么说,难道……”
“一旦稍起不忠之心,即刻发作,严重者立死。”兰寻剑平静道。
“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奇蛊?真是闻所未闻。”盛仙目瞪口呆,旋即又一阵心凉,“那岂不是你毕生都将受他所制……就当真没有解蛊之方?”
兰寻剑迟疑一下道:“若据章大师所言,他确知晓一古方。”
“太好了,是什么?”
“……”兰寻剑缓缓摇了摇头,“那法子,用了倒不如不用。”
“到底是什么?娘子你尽管说,就算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盛仙豪情万丈。
兰寻剑道:“谁是你娘子?再者,那又是章大师看的古籍记载,倒也未必有用的。”
“那也要试一试,这东西哪天要了你的命可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做鳏夫么?”
“胡言乱语,此事休要再提。”兰寻剑挥挥手。
“……”盛仙委屈地看了他半晌,闷声道:“你总是这样。”
“什么?”兰寻剑疑惑。
“习惯了不信任别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殊不知我也是会担心会着急的呢?难道你以为如今我对你的事还可以置身事外吗?”
见兰寻剑一时没出声,盛仙又继续道:“就算你经历过再怎么惨痛的背叛,那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你这是对别人的不公平,也是对自己的不公平。”
兰寻剑长叹一声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简单又如何?”盛仙立时道,“纨扇一场春秋,红颜转瞬白首,百年大梦之中,又有何事能算得清楚分明,讲出来都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佛法中云身异性存,轮回往生,信或不信都是没有终结的东西,为了贪念而抛弃贪念,这明智吗?”
兰寻剑完全被他绕晕了,没好气道:“你再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
“可我要的不是那些!”盛仙打断了他,“我不要甚么除妄求真净眼心通,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难道这也算是奢求吗?”
兰寻剑呆呆地看着他,盛仙的双眸如黝黑潭水,在模糊的视线里显得格外明亮。
过了半晌他才扭开头,小声道:“本来就不是和尚,求甚么真……”
盛仙一愣,不满道:“重点错了喂娘子。”
“谁是你娘子。”兰寻剑起身,“湖畔大会快要开始了,没那么多时间想别的。”
“等等,那人交给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兰寻剑身形顿了顿,道:“找一个人。然后,在擂台上杀了他。”
说罢,便径直向里屋行去了。盛仙站在原地,冲自己脖子比了个砍的姿势,浑身打了个寒战:“阿弥陀佛,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这正是:酒色原为虚空物,多少痴人破财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了必须要保护的人,再怎么样都会坚强起来吧
随着湖畔大会开幕临近周围城镇都一一热闹起来,盛仙每日光是看热闹都忙得不亦乐乎。
虽说官府有命令禁止私斗,然,那显然是不被大多数江湖人士放在眼里的。更不必说朝夕湖这地段可算武林名门聚集地,其中弟子若非平素嚣张惯了,便是见了棋逢对手之人心痒难耐,这些日子即便在街上走走都可见到临时武场,严重者搞得半条街鸡飞狗跳飞沙走石,都不算做什么新鲜事。
兰寻剑也已停止每日修行解毒,日间常常外出搜寻那人踪迹。盛仙总疑心并没有那么快,而是因他心急任务才中断日程,但看他样子似乎也未曾留下什么后遗症,便也不多加言语。
湖畔大会开幕前一日,盛仙早早爬起来准备跟着兰寻剑跑,照例被一脚踢开,他也只好拍拍灰整整衣装回屋去拉小师弟上街转悠。
如同以往的每次湖畔大会一样道路上莫名地多出了很多各种各样特立独行的人,大战将即,一触即发。盛仙一路走一路大呼小叫地指着让尔康看这个人背着根漆黑烂木头招摇过市,那个人抱着只大隼游街串巷,这边有人用七只流光溢彩不知什么材质的圆球与人交战,那边又有个半边胳膊都不见而代之以长头尖刺金属制戟的人。尔康初时无精打采,只看到知晓来历的人物便简单与盛仙解释两句,逛了半天下来,面上也不再那么沉郁。
盛仙颇为得意:“我的师弟果然是文武双全,无所不知。”
尔康道:“武林代有才人出,我怎能尽知呢?不过,这多年走访隐士高人下来,倒有一心得可与人讲讲。”
盛仙来了兴致:“是什么?”
“真正的高手所用兵器无一不是简单至极的,或许像那种——”尔康指了指正路过一人背上负的两只造型奇特如鹏翅的金色利刃,“有些武林显赫人士用之如神,但武功一旦入了某种境地,它便会成为累赘。”
“这说法倒很新奇。历来神兵利器都是众人角逐对象,师弟何出此言?”
“神兵利器固然好。”尔康点点头,“可真正的利器乃是在人心之中,唯有化炼出那柄最好的剑,才能得偿我所愿。放眼当今江湖,有这柄剑的,却竟然见不到一个。”
“的确,透过眼前幻象所见,方是真实。兵器不过是外表之象,心中执剑却使人无可掠夺无可破,所以,啊……师弟,你见过这样的人?”
“当然。”尔康几日来第一次笑了笑,“不止一个。”
“有趣有趣。”盛仙也露出个笑脸,摸摸下巴道,“这其中真意师兄我是不懂得,不过看来师弟你是修行已臻化境了,可喜可贺。”
“我还差得远。”尔康谈到与武相关总是眼底掩不住的兴奋,“另有件事,我发现那些真正站在最高处的人,到了后来修习武术便既不是为了甚么天下第一、权倾朝野、称霸武林抑或任何名利浮华,一个人若到了那个地步,他只会觉得那些都很可笑。”
盛仙严肃地思考了一下,道:“然也,他们一定是因为有重要的人要保护,如此方为一切高手的本源力量。”
尔康摇摇头:“是为了求知啊,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