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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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先发制人(三) 。。。
覃城素有桃花城的美誉,眼下正是桃花开的时节。
陶墨将车帘掀起一个小角,静静地望着道旁隔三差五冒出来的一株株桃树,春意仿佛就在桃树上那一颗颗桃蕊中无声蔓延。
郝果子得金师爷指点,将马车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前头。
马车因为前头郝果子和金师爷下车而晃动了两下,陶墨正犹豫着是否叫醒顾射,顾射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到了。”陶墨没话找话说地说了一句。
顾射微微点头,起身下车。
陶墨正要跟着下去,却被金师爷挡住。金师爷边往里走边对郝果子道:“你将车停在此处,我去去便来。”
郝果子一头雾水。
客栈门前道不宽,他们两马一车一堵,挡着路人难行。顾小甲和老陶只得先将马牵去客栈马棚。等他们回来,正好金师爷端着一盘馒头出来,递给陶墨,跳上车。
老陶一把拉住他,“这就去了?”
金师爷道:“知府衙门规矩多。我们如今已经是来晚了,按理说,说是下午会面,上午就该到的。”
顾小甲冷哼道:“好大的架子。”
金师爷道:“不然怎么叫知府衙门呢。”他见其他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道,“见知府不宜人多,传出去会落下话柄。就由我陪着东家去吧。”其实,拜访上司应当陶墨一个人去的,人多倒有种装腔作势拿乔的意思。只是陶墨既不识字,又不太懂官场上的交往,由着他一人去只怕要捅出漏子来。
老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着痕迹地握着金师爷的手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拜托师爷了。”
金师爷感到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被塞进袖口,心照不宣地笑道:“放心就是。”
马车要走,陶墨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射。
顾射微微扬唇。
陶墨心头立刻踏实了。
这一去,就是三个时辰。
看着日头慢慢偏西,天色渐渐黯淡,老陶面色越来越阴沉。
“去知府衙门门口看看。”顾射突然开口道。
顾小甲早就坐不住了,得了吩咐一溜烟地就往马棚的方向跑。
老陶看了他一眼。
顾射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茶。
“你本不必来的。”老陶道。
顾射道:“不必来与不想来与不来是三回事。”
老陶道:“我家少爷既无钱财的财,也无文才的才,却不知何以引得的顾公子折节下交?”
顾射道:“你又为何留在他的身边?”
“陶老爷曾有恩于我。”
“只是如此?”顾射淡淡地问。报恩的方式千千万万种,老陶选的却是最难最费力的一种。
老陶道:“至少陶府对我有恩,我留在少爷身边合情合理。顾公子的意图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是吗?”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老陶手指轻轻按在膝盖上,脑海中转过千百个年头,最后一咬牙,轻声道:“顾公子可知,我家少爷其实……只好男风?”
顾射侧头,微微抬眸,目光清澈如泉水,却映不出半点情绪,“哦?”
……
老陶气结。
他原本打算顾射知道陶墨有断袖之癖之后还不嫌弃陶墨,他就不阻止两人的往来。若真有一日,两人情投意合,也算是一段佳话……吧?若顾射知道之后对陶墨避而远之,那自然最好。也省的两人以后牵扯不清。
但这样一个平平淡淡毫无情绪起伏的“哦”字又是何意?是心中波澜万丈,却忍住不发?还是心如止水,与他不相干?
老陶纠结着顾射的态度,倒暂时将陶墨迟迟未归之事放到一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顾小甲回来了,双颊冻得发红,边走边搓着手。
“少爷呢?”老陶往他身后看。
顾小甲一屁股坐下,倒了杯热茶一口气喝下暖了暖身子后,才道:“还没出来,郝果子还在那里守着。”
老陶心里咯噔了一下。
顾射道:“打听了么?”
顾小甲道:“哪能不打听啊。我和郝果子都给那门房塞了钱,那门房说人还在里头。”
老陶突然站起身,沉声道:“我去看看。”
顾射和顾小甲都知他武功不俗,便没有阻止。
老陶出客栈没多久,外面便传来急促的车轮声。
顾射和顾小甲同时往外看,只见车未停稳,郝果子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后跟着同样匆忙的金师爷。
“糟了,糟了……”郝果子扑倒桌前,对顾射道,“少爷被扣押了!”
顾射眉头一皱,朝金师爷看去。
只是一眼,金师爷就感到一阵透骨的凉意从背脊窜起。
等老陶在知府衙门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来,就看到金师爷、郝果子与顾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神情灰败。
“出什么事了?”老陶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看到他们这副表情,焦躁的心反倒定了下来。
金师爷眼神微微闪烁道:“东家被知府扣押了。”
老陶面色一冷,“为何?”
金师爷道:“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荒谬!”老陶一掌拍在桌子上。
金师爷垂下头,道:“这,这其实怨我。”
老陶狐疑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金师爷道:“前阵子县衙屋顶不是破了几个窟窿吗?我拨了一笔修缮费给木春,作为修补之用。”
老陶皱眉道:“这又如何?”
金师爷苦笑道:“修缮县衙是要知府首肯的。我拨给木春的那笔钱其实是崔炯拿来孝敬东家的。”
老陶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等同受贿。
金师爷道:“其实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几乎历任县官都碰过,只是名目不同。东家碰的这笔钱是历任县官中最少的,也是名目上最说得过去的。可惜被知府逮个正着。”
顾射道:“这是贪赃枉法?那玩忽职守呢?”
金师爷道:“之前,东家不是碰了两桩命案吗?”
老陶道:“你是说佟姑娘和蔡丰源?”
金师爷道:“正是他们。按我朝律法,仵作验尸,需县令在场,碰巧这两桩命案验尸之时,东家都不在。其实,哪里有陪着仵作验尸的县官?我之前遇到过两任陪着仵作验了一次的,第二次却是死活不愿去了。”
老陶沉声道:“这两件事知道的人都不多,怎么传到了知府的耳朵里?”
金师爷道:“只怕是有人告了状。”
“谁?”老陶眼神一厉。
金师爷是老油条,就算名字到了嘴边,他也不会吐出来的,于是打了个哈哈道:“这就要好好探查一番了。”
顾小甲道:“这两条罪状都是可有可无的,至多拿来训诫一番。哪就能把人给扣押了?”
顾射道:“有人要做文章。”
金师爷道:“我也如此认为。东家好歹是个县令,即便是知府也无权将他擅自扣押!即便东家有错,他也该先呈报朝廷,由吏部处置才是。”
郝果子道:“该不会真的是……黄广德吧?”几乎每次出事,他都会将矛头指向黄广德,而对方也鲜少让他失望。
老陶看着金师爷道:“依师爷看,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金师爷道:“敌暗我明,不宜打草惊蛇。今日晚了。等明日一早,我先去知府身边的几位幕僚打听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老陶目光闪了闪。他叹气道:“只好如此了。”
顾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两更时分。
老陶穿着夜行衣从客栈窜了出去。
夜色茫茫,犹如披在他身上的隐身衣。
他大步跨过屋檐,朝知府衙门关押犯人的牢房跑去。
此时,牢房中油灯微亮。
老陶运指如飞,极快地点住守卫的衙役,走进牢房,如入无人之境。
时辰不早,被关押的犯人大多已经睡了。老陶隔着栅栏一一寻找,直到最后一间牢房。大约是考虑到陶墨朝廷命官的身份,他独住。
陶墨被关在此处原本就睡得不沉,老陶刚站在门口,他就醒了。
76、先发制人(四) 。。。
“少爷。”老陶压低声音道。
陶墨飞快地从席子上做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铁栅前,将声音压得比他更低,“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看少爷的。”老陶打量了眼牢房里头的环境,眉头深深皱起。阴暗潮湿不必提,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张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的席子,上面只铺了一张又脏又薄又小的被子。“我救少爷出去!”当初就因为他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以至于陶老爷冤死。如今,他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陶墨摇摇头道:“我不走。”
“少爷!”老陶微微提高音量。
陶墨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知府大人所列罪状,我难辞其咎,本该受罚。”
老陶道:“知府是有意针对于你。”
陶墨道:“若非我千疮百孔,他又怎么针对我?”
“千疮百孔?”老陶也懒得研究此时是否该用千疮百孔,道,“少爷难道忘了老爷是怎么过世的吗?”
陶墨面色一白,咬着唇,用力地摇头道:“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更不能走。”
“知府无权关押少爷。”
“我更无权越狱。”陶墨道,“明知别人犯错,自己还错上加错,岂非大错特错?”
老陶头一次发现陶墨竟然如此能言善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少爷不如先随我回客栈,我们再从长计议。有金师爷……和顾射在,你不必担忧律法上过不去。”
陶墨道:“纵然律法上过得去,我自己也过不去。这次本就是我有错在先。若非知府说仵作验尸,县令必须在场,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条例。我身为堂堂父母官,本该尽一县教化之责,但到头来,我还不如师爷、讼师更熟悉律法,这样的我又有何面目堂堂正正地开口要走出这牢房?”
老陶沉默半晌,道:“少爷。这事恐怕与黄广德有关。”
“就事论事。我错了便是错了,与谁有关与谁无关又如何?即便真是黄广德,至少在这桩事上,他告的对,是我错了。”陶墨道,“既然错了,便该受到责罚,我罪有应得。”
老陶见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若真有什么事,记得大声叫。我是说,万一他们滥用私刑的话。”
陶墨点点头道:“你也保重。”若幕后之人真的是黄广德,那么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只怕老陶、金师爷、顾射都有危险。
老陶将身上的袄子脱下来,从铁栅塞进去,“夜间冷,你病才刚好,受不得凉。”
陶墨本欲推拒,但老陶似早知他要说什么,塞完衣服转身就走,快得让他喊的工夫都没有,只好抱着袄子默默躺会席子上。
却说老陶将衣服给了陶墨,冻得浑身发冷,好不容易回到客栈,正要进被窝,就看到顾射站在门口。看他模样,应是等了好一会儿。
“顾公子。”老陶边推开门,边想着如何下逐客令,但顾射已经在他推开门的刹那抢先一步进了房。老陶不悦道:“三更半夜,不知顾公子有何事指教?”
顾射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他如何?”
老陶听他关心陶墨,心中郁闷褪去二三,叹气道:“那种地方,能如何?”
顾射抿唇。
老陶想起顾射家世,眼睛一亮,“我想救少爷出来,但少爷不愿。除非知府能够网开一面,亲口允准将他释放。”
顾射不语。
老陶心里有几分不耐烦,干脆直接了当道:“顾公子可愿出力?”
“依你之见……”
“顾相桃李天下,区区小事应该不在话下?”老陶暗骂他装腔作势,明知故问。
顾射淡淡道:“顾相桃李天下,与我何干?”
老陶皱眉。如此听来,他是不愿意插手了。
顾射道:“你可知他为何不愿意让你救他出来?”
老陶道:“他说他罪有应得。可知府列的那两条算什么罪?若真要说罪,他擅自扣押朝廷命官才是大罪!”
顾射道:“他不愿让你救他,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若我抬出父亲的名声,难道就名正言顺了么?”
老陶一窒。顾射是顾相之子没错,但顾射本身并无官职。按朝廷律法,莫说是顾相之子,哪怕是当今皇子,若非皇帝谕旨或印信,也不得擅自调度地方事务。让顾射以顾相之名要求知府释放陶墨何止是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是徇私枉法。
顾射道:“我若如此做,岂非更显得陶墨有罪而知府大公无私?”
老陶出身魔教,混迹江湖,习惯于直来直往地解决问题方式,被他这么一说,不免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感。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顾射道:“便按规矩办事。”
“按规矩办事?什么规矩?”
顾射道:“击鼓鸣冤。”
“……”老陶嗤笑道,“知府虽然是针对少爷,但如少爷所言,他毕竟有小错在先,知府若要借题发挥,也是无可奈何。如何鸣冤?”
顾射道:“若是没错,便设法让他出错。若是有小错,便让他成大错。”
老陶道:“你的意思是……”
“无端扣押朝廷命官本就是错。”顾射道,“只是如今还是小错……”
“不行。”老陶不等他说完,就断然拒绝道,“少爷体弱,在那等地方呆上一天已是煎熬,如何还能呆上十天半个月?”
顾射道:“我又怎会想出这等简单之法?”
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顾射面无表情道:“既然要错,便让他错得不得不放人不计较,甚至……反水。”
大清早,街上行人寥寥。
顾射披着大氅走到衙门口的大鼓前,拿起鼓槌。
顾小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躁道:“公子,你,你真的要上公堂?”
顾射道:“嗯。”
顾小甲道:“公子从未上过公堂,不如回谈阳县请一锤先生出马吧?”
顾射道:“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顾小甲低声道,“以公子的身份,实不该沾染衙门公堂这等污秽之地。公子若真想救陶墨,不如由我出马,去劝说劝说知府。”
顾射默然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