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未可知作者:鎏沙(完结)-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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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之后,三岁大的胡之昙身子却只有一岁孩儿般大小,虽然骨质圆润四肢匀称,手脚却毫无力气,不要说走路,便是坐着也要大人在身后托住方可成形,否则就软作一团,无胎无骨的肉团也似。身体柔弱倒也罢了,可叹三岁的娃娃竟然语不成句,即便对着亲娘也不知呼唤,张口只会“啊啊”的乱叫,声音细嫩得直要断在喉咙里。
胡璿惶急非常,几经周折才请来有当世医仙之称的“鬼谷神医”东方错前来探诊,只盼孩儿真是开智晚、起步迟,能为玉峰庄留下一段血脉。
却不想东方错只诊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枯瘦的手从娃娃藕般的手腕上拿下,古木般的面容竟也现出几分罕见的动容。
“胡庄主还是另觅子嗣吧。”
“东方先生……”
“此子六脉不通、八息不畅,智力残损、四体不健,怕是终生不得执棋舞剑了……”
“您……您说什么?!”
他……他胡璿竟然生了个傻儿子?聪明绝伦武功盖世的一代豪侠……竟然生了个傻儿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是鬼谷神医定然不会有错,那……难道真的是……
怎会……怎会……
胡夫人杜巧娘听了东方错的说辞登时心痛得昏了过去,家人七手八脚地将其搀扶回后院,唯有胡璿立在床前看着昏睡不醒的儿子,双眼充血双手颤抖,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摇摇欲坠。
东方错却好似没看见他的神色,只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拾起搭在床边的竹杖缓缓道:“还有一事,老夫……”
“先生……请讲。”
“庄主可听说过,天阉之人?”
“先生?……”
“呵,”东方错却不再多说,将斗笠罩在头上缓步踱出,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娃娃缓缓摇头道,“庄主好自为之吧……”
天阉之人……
天阉之人!
他胡璿的儿子竟然……终生不能有子嗣!
胡璿“噔噔噔”后退两步,险险坐到地上,盯着熟睡的孩子止不住的颤抖。
想他胡璿八岁成名二十岁登棋术之极,在江湖上那是棋剑双绝风流无匹,而今竟然生了个傻儿子!竟然……竟然连子嗣也不能留……
哈哈……哈哈哈……
胡璿脱力地滑坐在地上,不住痉挛的手竟将床帐不自觉扯下,碎帛之声刺耳非常,直扎得人禁不住跟着一同发抖。
“好……好啊,真好啊……”
胡璿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看胡之昙的眼色竟像是对着自己的仇人一般!
……
“昙儿,昙儿——”
暖洋洋的灵山鬼谷第一百零八次传出老翁的呼唤,宠溺中带着担忧,气恼里含着无奈,一声声荡漾在安宁了几十年的鬼谷里,惊起鸦声一片。
他不过到药炉查视一会儿丹药,这孩子就跑没影了,手脚这般灵巧,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学走路……
“昙儿,昙儿啊……”
东方错边走边捶着酸痛的腰眼,用常年不离身的竹杖拨拢着路边的草丛——那孩子身体瘦小,若是睡在路边,不这般查找还真是找不到。
“昙儿啊,昙……”
东方错僵住,要吐出口的话登时卡在喉咙里!
外第三 不见月阑珊(二)
“昙儿啊,昙……”
东方错僵住,要吐出口的话登时卡在喉咙里!
竹杖一挑,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就从一蓬艾草后面现出来,娃娃生得矮小,蹲在地上更小得猫儿也似,只见他安安静静地摆弄着手里的什么物件,竟对东方错急切的呼唤充耳不闻。
东方错怕惊吓了他,站在后面俯身一看,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孩子面前正盘着一只刚褪下皮的金环蛇,尚未变硬的蛇皮置在一边,而那瘦瘦小小的孩子正拿着一根树枝,要将那条蛇皮挑起来!
金环蛇蛇皮可入药,牙却有剧毒,此刻它刚蜕皮肢体无力,可一旦恢复体力,下一刻怕就是要跃起来伤人了!
东方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舞动竹杖运气于指使了一招“易影追月”将蓄势待发的金环蛇挑开数丈,立即俯下身子将娃娃抱进怀里。
“东方昙!你作死啊!刚学会跑就不要命了!老夫,老夫……”
一直蹲在地上的娃娃只觉眼前一花,方才那条美丽的虫子竟然飞出去了!娃娃一愣,刚想把地上的蛇皮收进口袋就被一个老头子抱住,唾沫星子喷了满脸。
“皮……皮皮……”孩子急了,可开语不久还言不成句,只能挣扎着指着地上的蛇皮磕磕巴巴地叫,“皮……”
“我知道那儿有蛇皮!可那儿也有蛇!你没看见吗?!”
娃娃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急得快要哭了,“娘,娘娘……”
听他叫娘,东方错蓦地一愣,举起来准备打娃娃屁股的手顿在半空中,终是不忍心落下。
这孩子……
五年前,玉峰庄庄主胡璿得知自己生了个痴儿之后气恼不已,只觉这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便是人生的一大污点,即便看着也是徒增烦恼,一气之下竟然将他扔到荒郊的一处宅院交给下人抚养,再不想多看他一眼。
杜巧娘虽然心下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怨自己肚子不争气更怨老天爷不开眼,想到婚后九年只生了个女儿和一个痴儿,自己大夫人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便是自保也难,哪里还有精力爱抚那薄命的儿子。
一年以后杜巧娘又诞下一子,只可惜孩子孕期不足,竟是个死胎。胡璿又气又痛,直怨杜巧娘保不住胡家香火,竟于半年之后纳了两房妾室!
杜巧娘虽身为正房大夫人,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竭力将大女儿胡婧兰教导好,想孩子想得厉害了才偷偷跑去看儿子一眼。
三年后,胡之昙已经六岁了,在下人的教养下终于能磕磕绊绊地走上几步,却还是语不成句,只在看见杜巧娘来时能痴痴傻傻地喊上几声“娘”。
这一日,杜巧娘又带着仆人和吃食到荒郊宅院看儿子,路上却遇到出谷看诊的东方错,两相交谈之下东方错才知道胡之昙的遭遇,当下气不自胜,到宅院将孩子抱出跑到玉峰庄,当着胡璿亲朋好友的面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一个玉峰庄庄主!好一个棋剑双绝的江湖侠士!野狗都比你有人味儿!猪都比你有道行!”
“你不是不要这个孩子吗?你不是嫌他痴傻吗?老夫要了!老夫要这孩子!”
“从今儿起,这孩子就再不是你们胡家的人!从此以后这孩子跟我姓!就叫东方昙!”
东方错年轻时亦是冲动刚烈的火爆脾气,上了年纪之后方慢慢收敛,又因长久隐居鬼谷而性子孤僻、寡言少语,此番却是为了一个痴儿动怒,直气得破口大骂,恨不能撒下些砒霜鹤顶红将胡璿那个人面畜生毒成傻子!
东方错盛怒之下将胡之昙,不,东方昙带回鬼谷,胡璿“抛妻弃子”的恶名亦在江湖上不胫而走,路人皆知聪慧绝伦的胡璿有个痴儿,更知其人面狼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忍心将儿子扔下不管。
东方错将娃娃带回之后便竭力教导,言语、行走,哪怕穿衣吃饭、清洁梳洗,无一不精心、无一不体贴,还调配了几方药调理他的身体,多有健体益智之用。鬼谷神医已至耄耋之年,一直孤身一人隐居鬼谷之中,如此对待一个人还是生平第一次。东方错也对自己如此举动惊讶非常,多少人为学他的不二医术到鬼谷外长跪不起他连理都不理,如今却对一个痴儿如此上心,莫非这就是所谓缘分?
娃娃原本极为怕生,二人长久相处之下方慢慢与他亲近,不到一年时间就慢慢学会走路,咿咿呀呀地开口说些简单的词字来。
东方错亦发现痴痴傻傻的娃娃有时亦有惊人之举,此前痴儿拿他的草药玩耍,将几味草药搅拌到一起做成一锅“饭”,戏耍之后东方错曾偷偷检视,竟发现那些混乱不堪的药材碎末竟是一方治疗风湿骨痛的良药,神医大惊之下却又摸不到头脑——
当初他看诊的时候便知娃娃心智不全、肢体无力,现在孩子已经能跑能跳,甚至慢慢显现不俗的心智,他开的那些个药自然无法根治他的病,莫非当初诊错了不成?
他鬼谷神医的名号莫非要倒了不成……
……
东方错纳罕不已,一边继续用要给娃娃调养身体,一边将一些浅近的医术教给他,不想一直闷闷无声的孩子竟对医术有非一般的天分,记忆力更是惊人,多达几十味的药方只念过一次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虽然言语不清,却能不言不语到药室将所有药草准备齐全,分量丝毫不差!
东方错惊喜非常,只觉自己捡到了难得的宝贝,激动之下便要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此番一人竭力教授,一人默默学习,一转眼又过去一年。
外第三 不见月阑珊(三)
东方错惊喜非常,只觉自己捡到了难得的宝贝,激动之下便要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此番一人竭力教授,一人默默学习,一转眼又过去一年。
此时娃娃急切地想要那条蛇褪下的皮,又嚷嚷着喊娘,东方错动作一滞,便想起此前与他讲授医术时曾说她娘亲有产后体虚之症,若是用这金环蛇刚褪下的皮做药引,药效更佳……
……
这孩子……
东方错心痛如绞,要教训他的手缓缓落在他日渐红润的脸颊上,粗糙的掌纹摩挲着柔嫩的皮肤,无声长叹。
“娘……娘……”
八岁大的娃娃又唤了两声,见师父不回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盯着地上的蛇皮,渐渐停下不住扑腾的手脚。
“昙儿,再过几年师父让你出谷看你娘,好不好?”
“娘?”娃娃抬头,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东方错一笑,“对,看你娘。”
让你娘亲看看你聪慧康健的样子,让她知道你不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孩儿,你是我鬼谷神医唯一的徒儿,更是你娘亲的骄傲!
……
“你是说,你要将昙儿带走?”
东方错将茶盏靠近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似被热气熏得眯了眯狭长的眼——眼前的妇人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眉间隐隐含着阴气,显是忧虑操劳气血两亏所致,难道……是这些年思子心切伤了心脉不成?
杜巧娘皱眉咳嗽一声,羸弱的身子晃了晃,方裣衽施礼道,“外子已知错,这六年来无时无刻不思念昙儿,心痛时常常以泪洗面。此番妾身独自前来,也是他自觉无颜面对神医。此次外子要给昙儿庆生,实是思子心切,还望先生将昙儿交给妾身,妾身……妾身七日后,定……定将昙儿带回……”
胡璿思念儿子以泪洗面?东方错心下暗笑。
鬼谷神医隐居多年孤僻惯了,除了能入他眼的人其余的一概不管,别说那个狼心狗肺的胡璿以泪洗面,便是残了死了他也不会动一动眉毛。可是此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杜巧娘,她虽是胡璿的妻,却更是昙儿的娘啊。
“你可思念昙儿?”
……
“别看我,”东方错揉了揉额角,“老夫问你,你可是思念昙儿了?”
杜巧娘身子颤了两颤,张张口似要说什么,却终是握紧拳头强自忍住,语音未出泪已落下,“妾身,妾身自是……”
“好了好了,”东方错不耐烦地挥挥手,“昙儿,你出来吧!”
杜巧娘一愣之下抬头再看,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小衫从门帘之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豆儿般的眼睛嵌在丰盈柔嫩的脸上怯怯地看着她,漂亮干净得直似天上的金童一般。
这……这便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杜巧娘惊喜非常,此番却又喜忧参半,颤抖着手战战兢兢地向前迈了两步,尚未成言已是泪流满面。
“呃……胡夫人,”东方错略一皱眉道,“昙儿身体不健,心智不全,极为认生,还望夫人好生照看。”
听师父如此说,昙儿终于转过盯在母亲身上的眼光看着师父,却只见他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是……定当如此,定会好生照看……”杜巧娘用绢帕擦去脸上的泪,好不容易止住颤抖,“他……他是我的儿啊……”
东方错最见不得这般哭天抹泪的母子相见之景,只将爱徒拉到身边俯在耳畔小声叮嘱几句,也不等徒儿反应,便将他推进杜巧娘怀里。
“师……”昙儿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
“去吧。”东方错心下亦是不舍,却只是挥了挥枯瘦的手。
杜巧娘与痴儿相认,离开灵山鬼谷。
东方错性情古傲,隐居鬼谷多年,这六年来更是竭力栽培爱徒,足不出谷,自是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所以他不知道当今江湖吵嚷得最为聒噪的几件大事。
他不知道江湖上出了个名叫萧红楼的大魔头,不知道那人在徽州开了个淫窝贼窟,取名为红衣楼;
他也不知道自从他痛斥了胡璿之后,胡璿在江湖人面前丢尽脸面,之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又明目张胆地娶了三房小妾!六年之间五房小妾为他添了五女一子,玉峰庄如今人丁兴旺,直把那个不足半月大的儿子宝贝得祖宗也似;
他更不知道胡璿娶了多房小妾却愈加贪恋美色,在红衣楼里看上了一个名为夕颜的姑娘,当下就要行那苟且之事。夕颜是清倌自然不从,两相争执之下胡璿竟失手将她打死!
东方错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此次让杜巧娘将爱徒带走,便是他此生最大的错。
外第三 不见月阑珊(四)
“胡大庄主,你杀我红衣楼一人,我便取你玉峰庄一人性命,不过分吧?”
玉峰庄迎客厅外,一人斜靠在奢华无匹的车舆之上,披散的墨色长发如银河泻玉,宽松的红纱摇曳丝丝旖旎,身下的西域缠思锦映得他原本莹白非常的脸色愈加丰润。分明是男子的声音,容貌却妖冶得好似画中追魂索命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