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未可知作者:鎏沙(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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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魔王却在他睁眼的一瞬别开头。
“先……先生……”
“金锁,散学了,”先生的声音清朗好听,直似春风吹进了杨柳林,“你快回去吧。”
“我……”孩子拖着长鼻涕,一脸不甘愿地点点头,又点点头,“哦……”
先生看着男孩拖拖拉拉地从私塾门走出去,反手把院门关上,这才转过脸看着抱住自己的人,轻柔地笑了一下,“还不把我放下来?”
黑衣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动作僵硬地将他放在地上,弯腰的时候身子却是一滞,压抑地咳了一声。
先生敏感地扶住他的胳膊,“你……”
黑衣人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腰,嘴角流下一线颜色略暗的血。
“你受伤了?”
先生颜色浅淡的眉微微皱起,眼里水光渐浓,却什么也没问,只轻轻扶着他的腰,“进屋吧,我帮你看看。”
黑衣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任他将自己扶进私塾的后院。
包扎完伤口,天已经黑透了。
黑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二十几处,刀伤剑伤,甚至还有烧伤,最深的一处刀伤在肋下,竟然有两寸三分深,险些伤到肺腑,有幸没有灌注内力,不然只怕性命堪忧。
油灯下,笑儒平见他的发梢焦了几缕,想必是对战时被火燎到的,可他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换好伤药,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黑衣人始终一声未吭,连句话也没有,收拾好之后就安静地躺下,直到笑儒平洗漱完毕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他才微微错了错身子,似乎挣动了伤口,轻哼了一声。
“别动,地方够了。”笑儒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侧身躺倒在他身边,一手压在身下,一手轻轻放在他裹满了绷带的胸口。
黑衣人身子一动,似乎想躲开,却终是没有,只略显僵硬地躺着。
一时无话,只有灯花不堪寂寞地爆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笑儒平觉得手下人的身子似乎放松了些,才幽幽开口。
“骆冰……你先听我说,”按住他挣动了一下的手,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呢……”
那次也是他失足从树上落下,却不是为了救小鸟,而是为了一时义气爬到最顶端的树尖上摘果子。那次也是他在树下接他,却没有那么大力气,结果是两个人摔在一起,滚了一身泥巴不说,还害他受伤。
笑儒平的手指抚上黑衣人的额角,轻柔地按压,“这疤痕,跟了你快二十年了……”继而沿着脸颊抚上刚结痂的新伤口,微微一顿——这伤,又是为谁留下的呢?……
他没有问,因为没有必要了。
黑衣人不说话,更没有动作。
等了一会,笑儒平却没再言语。黑衣人略显僵硬地缓缓转过脸,只见笑儒平阖着眼睑,竟是睡了,油灯微弱的光线映出他柔和的面容,只让人觉得安宁平静,像是五月里风波不兴的西子湖……
黑衣人缓缓抬起手,却在指尖离他脸颊一分的地方停住了。
咫尺天涯……
脆弱的灯芯爆起最后一朵绚烂的灯花,然后倒卧在灯盏里,唯余浓黑一片。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十二回 他乡客(二)
章节字数:1641 更新时间:09…04…01 12:56
第二日醒来时,竟然已是午时了,黑衣人看着从窗外射进窗棂的冬日阳光,不禁有些错愕。
他一向浅眠少睡,就算受伤昏迷也常留三分清明,此次竟然睡熟至此,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
门外突然一阵童声喧哗,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压低了声线温柔道:“二毛,金锁,牛牛,不许再吵了,再吵要罚写古诗了哦!”
“先生不要罚啦……”
“今天先生分明不专心嘛~~~”
“先生,屋里的是不是师娘啊,不然干嘛那么紧张……”
……
“哎哟!”
男孩一声痛呼,似乎是挨了一记爆栗。
“嘘嘘……”
笑意袭上眼角,渐渐染上眉梢,却终是化为一声轻叹,消靡无形……
黑衣人撑着床栏支起身子,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满满的阳光洒进来,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醒了。”
笑儒平还是昨日那身打扮,看起来清爽飘逸,只将头发松松地束了,一手提着一个食篮子,一手竟然拉着一个嘬手指头的奶娃娃的小胖手,笑眯眯地走进来。
“先生,你说的人就是他啊。”一个男孩叼着一张油饼把小脑袋探进门来。
“嗳~~~看起来好可怕……”又一个大眼睛孩子趴在他肩头凑过来。
“切,我说像牛魔王!”声音很是不屑,仔细一看,竟是昨天的那个拖鼻涕的孩子。
“什么啊~~~人家还以为是师娘嗳~~~”最后一个,竟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
“娘……娘娘……”奶娃娃只识得这一个字,立即兴奋得张嘴就喊,抽出手指头,流了一脸的口水。
笑儒平脸颊一热,又好气又好笑,放下食篮子又一人赏了一记爆栗。
“你们不乖,罚写古诗十九首十遍!”
“先生啊!~~~”难得四个孩子同声一气。
“二十遍!”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十遍十遍!”
几只小猫小狗再不敢啰嗦,拉起笑儒平手里的奶娃娃登时作鸟兽散。
笑儒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跑回村里,直到脸上的红晕消散才将门掩了,回身把篮子打开,开始收拾碗筷。
“村里人家一天只吃两餐,这些是我刚做的,东西粗陋,你先凑合一下,晚上再……”
“养好伤我就走。”
黑衣人许久未曾说话,似乎也不甚会说,出口便一句明了,再不多言。
笑儒平手上动作一顿,黑衣人盯着他的动作,以为他会打理不下去,却见他一顿之后,又轻车熟路地把米饭盛进粗瓷碗里,把筷子摆好,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吃吧。”
说完,转身走出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是半月。
再过九天,就是新年。
笑儒平每日卯时起身,辰时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巳时三刻散学,下午到屋后的菜地里除虫浇水,再到附近的山里打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有条有理,似乎十几年几十年都是这样,一成不变。
或许,唯有照顾黑衣人的饮食起居算是平淡中的一丝变化。
黑衣人虽然住在这里,和他却甚少有交集,伤重时在屋内打坐调息,外伤好了三成就开始出外练功,只有吃饭和晚上休息,两人才在一处。
这一夜,二人如往常一样洗漱完毕,黑衣人依然躺在床里侧,笑儒平将油灯吹熄了,也缓缓躺下。
“骆冰……”
原以为今夜和往日一样,二人在静谧中入睡,却不想笑儒平将头轻轻靠在黑衣人肩头,叹息般开口,“如果,我要你留下,你……”
“不会。”
虽然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可听他这样断然的回答,心还是狠狠揪痛了一下。
“你……不要多想……”笑儒平咬紧嘴唇,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别的意思……”
黑衣人却不再回话。
之后便是静默,唯余二人渐渐平缓的呼吸。
眉月的光华从窗棂洒进来,纯白月影下,灯盏里熄灭许久的灯芯还有袅袅青烟,徐徐缭绕,不知绕住谁人的芳心。
——却不知,请难系,烟难锁……
他生未可知 第一卷 多情似无情 第十三回 两相忆
章节字数:2902 更新时间:09…04…01 13:06
夜半时分,荒月深沉,骤起的浓云将一钩弯月也掩了,四下里漆黑一片。
床上的灰衣人却在此时轻轻坐起,悄无声息地穿上草鞋,站在地上,借着些微光影看着床上之人。
黑夜掩了他的表情,只有身动、手动,只见他伸手轻撩开他额上的散发,然后缓缓俯下身子,在熟睡之人的唇上,落下点水般的一吻——乍然相触,骤然分离,连一丝余温也没有留下。
然后站直、转身,衣袖轻扬,木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又关上,屋里空旷一片。
却不知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就在此时乍然睁眼。
提气疾行四十余里山路,因为怕他发现,黑衣人只有越加小心,更不敢靠得太近,几经周折,险些追丢了人。
谁能想到,那个攀在树上险些失足落下的人,竟然有这“秋风十里”的轻身功夫!
此时已是丑时,天上乌云密布,林中更是连一点虫鸣也无,山路崎岖难行,前面之人却衣袂飘飘如履平地,显是走了不止几次,而他的轻功,更称得上草上飞萍踏雪无痕。
黑衣人眉头紧锁,不经意间已握紧了两只拳头。
又行了约十里路,前面就是大乐山著名的紫霞瀑布。高达十余丈的瀑布水飞湍直下,若是白日里看去,定当紫霞莹莹,疑是九天银河倾落人间,此时却只闻水声轰鸣,如同炮吼,百米之内不辨人声!
灰衣人已行至瀑布脚下,黑衣人墨眉紧锁,待要靠得近些,却见前方人影一闪,身边顿时出现紫、白、金、青四道身形!
他一心追那个灰色的人影,兼有瀑布水声轰鸣,一时遮蔽了他的耳力,竟然不知有人靠近!
这四人显然训练有素,且皆是一流好手,便只是这样合力一围,不亮兵器,连声音也无,就已让人感到一股冰冷森严之气!
既已被发现,黑衣人也不动作,只束着双手站立当中,上身微倾,双腿前弓后崩,竟是一副蓄势待发、四面皆无丝毫破绽的战备动作!
“骆冰,我本不想让你知道……”
原本已行至瀑布之下的人竟然从前方大树后面缓缓踱步行出,更深夜重,仍是看不清他的表情,瀑布的轰鸣声也掩了声音的波动,只有疲惫,沉重得有些裹负不住,如瀑布之水直压过来。
“你让我习惯睡在里侧,就是为了日后行走方便。”
黑衣人向来寡言,话一出口,必击其七寸。
“不错。”灰衣人似乎点了下头。
“你日日只在灯盏里添半盏灯油,便是为了让它在夜间自然熄灭,好让灯芯里的迷迭香发挥效力。”
“不错。”
“只可惜……”
“只可惜我今日心急,”灰衣人负手而立,长发在方才的疾行里散落开来,柔顺地披在肩上,“为了让它提早发挥效力,将灯吹熄,让你看出破绽。”
黑衣人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可我还有一事不明,”笑儒平的声音如往昔清朗悦耳,却多了一分寒凉,“你还是中了我的迷香,为什么……”
“只因我的身体与常人有异,”黑衣人似乎冷笑了一声,“同一种药,无论是迷药还是毒药,在我身上用过一次之后,就不再有效果。”
“呵,呵呵呵……”笑儒平突然笑起来。
所以你便不言不语地看我耍这些自以为是的手段,所以你敢重伤之下回到我身边,所以你能安心吃下我做的饭菜,所以回来就是为了揭露我的真面目!
好,好!好一个冥楼暗部头领,好一个萧红楼红粉帐下的二公子!
“哈哈,哈哈哈……”
笑儒平笑了好一会才止住,其间无人敢打断他,更无人说话,只有瀑布震山的轰响衬着他凄狂的声音,直笑到人心里去,却半分喜悦也无。
无名眼色似乎波动了下,却被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那么,你觉得今天现身之后,还有可能离开吗?”灰衣人笑罢,向前走了两步,一改往日的平和柔软之气,整个人几似凭空拔高了一尺!
“嗯?摘星楼的无名公子!”
不错,此处寡言的黑衣人便是受命“回乡疗伤”的红衣楼无命四公子之一的无名公子!
无名被他暴涨的戾气所慑,不由得后退一步,身子极力停住,心下却是大骇——只知他修习了当世不二武功,不想已强力至此,这真气运用自如可收可放,竟可与楼主一较高下!
或许……真的……
无名心内迟疑,刚刚伤愈的身体被笑儒平强劲的真气震得一阵躁动,嘴上却不能输掉半点气势。
“你以为,楼主派我来,就是为了让你利用,做俘虏的吗?”无名顿了一下,似乎说这许多话已超过了他的极限,“你说呢,擒月谷笑谷主?”
“云闭长空难擒月,雾隐大河怎摘星”。
擒月谷、摘星楼俱是当世江湖最神秘的组织,人人皆知摘星楼,却不知其下还有五所分楼;人人皆知擒月谷,却不知谷主姓甚名谁,更不知谷址处在何方。甚至有江湖人称擒月谷和摘星楼只是武林人编派的神话,却不知这两处神秘组织不仅真的存在,而且势力早已遍布大江南北,隐隐有称霸武林之势!
笑儒平凛然一笑。
冥楼暗部掌管江湖消息流通,他自然不奇怪无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他心下也有计较。
无名和他的冲突,萧红楼自然会事先想到,如此,他派无名来,便是为了引自己和他正面交手?隐伏多年的毒舌终于吐信了?!
他真的以为无名在自己心中地位如此重要?还是……无名在萧红楼眼里,也同样重要?值得二人以身家实力正面相拼?!
呵呵,想你萧红楼纵然算无遗策,我笑儒平又怎会畏惧你的明枪暗箭!更何况……
“也就是说,你早知会有今日之变了?”
“是。”
“萧红楼拿你作棋子,你就任他摆布?”
“是。”
“你就这么听命于他?”说到后面笑儒平的声音也兀自拔高了三分,包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他让你死你就死吗!”
“是。”无名正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得连一丝波动也无。
“好,很好!”笑儒平在墨色的黑暗里凄然一笑,“那我成全你!”
说完长袖一挥,无名尚未来得及动作,已经软倒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