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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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偃拧眉不语。
他无法偿还。
“哈……”李瑞成厉笑声起,歇斯底里地道:“天下间只有皇帝才能知晓的秘密,竟被我李瑞成窥探到了,也算是不枉此生!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终归是一个死字,死了倒还干净!而那些痛苦的难耐的,却是要由生人来承担!……太子殿下,我今日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狱卒瞧见情况颇为紧促,上前欲擒他,苏偃却微摆手命人退开。
“你说。……我就是想知道,究竟负了他多少……”
“多少?”李瑞成敛眸,哼笑道:“柳大人在治洲受刺腹部中了一刀,这原本是太子你应该受的!……是柳大人生生替你遮挡下廉王的刀子,可惜你却不知道!你大婚,他送予你的茶叶乃是亲手采摘,放腕血浇溉以供花开,茶效最能解人疲乏,可惜你却不知道!大理寺内,为给果亲王扣罪名,将兵权转嫁在你手上,他不惜逼的果亲王拔剑相对,一剑穿胸,可惜你却不知道!同是大理寺,他受伤不久,你疑他下毒谋害陛下,动用穿胛之刑锁他双侧琵琶骨,害他双臂无力不如孩童,但其实一切不过是他与陛下合谋出计,可惜你却不知道!”
苏麟兵败之时,李瑞成便已然明了。
他笑意愈发张狂:“柳大人身上背上前后伤过四次,总共八个血窟窿!太子殿下,你明不明白……可惜太多次,就变成可恨了!”
苏偃大震。
从何时起,他竟对柳断笛一无所知?
那茶叶……是由阿笛的血液浇溉而来,可恨自己却用这茶叶将他送入大理寺!
……若是当初肯信他,若是当初愿意再做打探,阿笛又怎会……
苏偃说不出话来。更也无话可说。
是他,一切都是他的罪责,可偏偏受尽苦楚的,是柳断笛。
“太子殿下还记得不记得,你当日在大理寺内同柳大人讲的话?”李瑞成双目竟跟苏偃一样,均是泛着通红。曾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无端地心疼柳断笛,如今,他懂了。
——柳断笛太可怜,而苏偃,太可恨。
“太子殿下伤人的话太多,不记得了是不是?”瞧苏偃不做声,李瑞成又道:“我便帮你回忆!——你说,罪孽深重之人,怎配活的舒坦?……是,与其说柳大人仁心博爱,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心!只有无心之人,才能对待自己狠辣到这般地步!柳大人为了你,将身边之人一一害尽了!他的确罪孽深重!的确将会遭到天谴的——哈哈哈——!”
苏偃默声好半晌,竟想起来缉拿柳断笛之前,自己向他说——是本宫错了。
而今,他是错了。……大错特错!
错在不该伤了柳断笛,错在不该爱而不信,错在,让柳断笛一人担下千万苦果!
“……是本宫错了。”
苏偃兀自喃喃道。
他挥手,命人将李瑞成压下去,耳旁却还依稀回萦着李瑞成如同妖魔一般,凄厉的笑声:“他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却是你苏氏天下啊……”
苏偃微怔,霎然想起那封青衣交予他的书信。
他颤抖着双手拆开——
“敬呈太子:
罪臣有愧,相负殿下。家国邦康,吾固当诛,卒皈青山。今自清君侧,请摒艴,晴阽危,枨触屡屡。福祉盛世,流转其间。
阿笛谨此,再拜。”
清君侧……清君侧……
——这才是你自一开始,早已拟构好的目的。
——你用性命来道诀别,我便赌上一生换你平安。
“是本宫错了。”
苏偃缓缓闭眼,温热的泪水划过面庞。
“所以阿笛你……来报复我了……”
随着手中沾染着血迹的书信掉落在地上,苏偃也一并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章(上)
翌日,众人在京外水园内寻得苏麟与纪韶云,而那纪韶云早已亡命多时,苏麟仍还环抱着他的尸身,笑貌痴傻。褚桑不懂,苏偃却知晓。纪韶云不堪重辱情深,竟是选择替苏麟提先偿命。
呜呼哀哉。
苏偃脑中心中,思挂着柳断笛,又念苏麟失心疯魔,断也不会再酿大乱。最终命人将他压至刑部,听候发落。苏麟离开时,偏要死命地锢着纪韶云。苏偃瞧了,只摆摆手,遂了他的愿。
六月初,苏偃歇下朝务以借访查为由走遍大江南北,终也未能寻回柳断笛。
两个月内,他马不停蹄地辗转数百城镇,柳断笛却仍然音讯全无。苏偃甚至一瞬觉得,或许此生再也无法寻到他。
期间他看过太多事态浮生,看尽晨暮花开花败,他可以再看上千遍万遍,但是他怕,怕柳断笛身体日益衰弱,等不到那一天了。
八月,太子归朝。
同日,太子诚禀陛下,愿剔储君之位,佐陛下左右。心意仅此,再无其他。
举国惊哀。
旁人惋惜苏偃将名位看得太轻,可他自己心中却是明白得很。柳断笛爱极了天下,即便是舍尽一切亦要将他送上帝位,如今拿这众生逼他,他会回来的。
惟一一次。
同是最后一次。
赌上天下安生,换你柳断笛一人性命。
……
火光耀眼。
柳断笛虚弱地提气,额角全然是痛出来的冷汗。眼前交织着乌烟与浓焰,将这荒村之中的旧院逐时吞噬。可他却不得移身半步,稍一挣动,痛意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身边的少女仅以麻布蔽体,面上给那黑烟盖得瞧不清真容,但柳断笛却知道她是何人。
他也知道,小四与荣泽双双受害。廉王苏麟亲手所杀。
意识渺茫之际,柳断笛瞧见少女端跪,向那正窜着熊火的旧院府邸深深叩首,尔后用力擦去眼角晶莹的泪珠。片刻,身下的马车便缓缓挪动开来。
“钦差哥哥……”
“钦差哥哥……醒醒……”
耳边稚嫩的声音,返却使他周身温凉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炙热。
柳断笛睁了眼。
待到眼前清明,他才了然。
早已没有烈火乌烟,只有一张颇为白净的面庞,微微蹙着眉,正焦急地唤着他。
“钦差哥哥又做噩梦了吗……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少女见他睁眼,赶忙遮藏起来方才的慌急,细声抚慰道。
“霜珏……”柳断笛张口欲言,却给一阵猛疾的咳嗽声打断。
他想起来了。
当日他早有遇料,苏麟觉不会罢休,定会遣人前来夺自己的性命。来者将他带离京城,关押在一处不知名的偏僻地方,前来搁送吃食的人,竟是一名少女。
他从柳府转至大理寺,仅携带了一样贴身之物。
乃是几年前离开筹南之时,老妇的女儿相赠。
——娘说这块玉佩是爹爹的,爹爹带着它去了许多个地方都平安无事,希望哥哥也能如此。
柳断笛忆及,费力地将它翻找出来。少女届时来此送饭,恍然瞧见那枚玉佩,竟千般焦喜地扑上前去,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你是谁?……柳大人?我是李霜珏……”
柳断笛吃痛,低应一声,算作答覆。
李霜珏闻言,泪水便扑簌掉下。——两年前,她年幼不记事,记不清柳断笛的相貌,却记得他姓柳,更记得他手中这枚玉佩!
……她亲手相送的,在送出之前,留在自己身上已近六年。
怎会忘记?……
她不知柳断笛何般遭遇,落魄成这般,但她仍愿信着。她告知柳断笛,筹南伤亡颇多,小四目睹荣泽之死后便失踪,一直下落不明。
柳断笛勉强勾唇,扯出一抹苦笑。
再至后来,少女向娘亲明说,娘亲听闻柳断笛有难,为逃追杀,不惜纵火焚烧整片旧宅,做出柳断笛已死的假象。可是,她自己却没能出来。
柳断笛更加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遂又传来太子请命剔位之事,他更是无比苦涩。
吩咐了李霜珏回京,便又昏睡过去。
——他是极力想要道谢道歉,但力不从心。
“你不要说话……”李霜珏替他抚背,言色中具是心疼,“好了好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一切都过去了……”
柳断笛逐渐平息咳喘,枕回软榻上。
“现在……何处?”他虚着声音道。
如今九月,苏偃自废太子已有一月之久,苏朝江山无不躁动。皇帝膝下四子,苏安苏奕均亡,苏麟又起谋逆之心,惟有苏偃不愧太子之名。而他却将这万人洒尽鲜血也妄想换来的尊权推开,弃之不顾。倘若皇位无人承继,天下必将大乱。
……苏偃是在逼迫自己回去。
他定是明了一切,不甘自己往昔所受冤苦,故才使出这等手段,迫使自己回京见他。
何必呢?
——自己从未怪他恨他。柬储啊,从最初之时便注定是无法善终的。
更何况……他想死得离苏偃远一些,那样苏偃或许还会觉得他还活着;或许不见尸身坟冢,苏偃便会再少一分痛楚难过。
所以你这又是何必呢……
柳断笛心底寞叹一声。
李霜珏听罢,掀开掩帘向车夫探首道:“刘叔,我们走到哪儿啦?”
刘叔回道:“凤台关,再往前一些就要入关了。”
李霜珏收回身子,替柳断笛将被角折好,轻声道:“马上入城了。已经绕行大半个苏朝,廉王的人也早已给我娘蒙蔽过去,钦差哥哥安心罢。”
柳断笛闻言颔首。
半晌,又问道:“那你可知,此次上京是要寻谁?”
李霜珏摆首说:“不知道。但是,只要钦差哥哥想去……我会一直随在你身旁的,直至你伤病好了,直至你厌烦我了,我再离开。”
柳断笛勾唇。
他向来没有‘厌烦’的权念,若说厌烦,莫过于对待自己。——他已牵累太多,再也担不起了。
“我们要找的人……是太子。”
李霜珏惊道:“太子……?”
她稍一怔愣,遂又道:“太子……不是一个月前就……”
废太子之事,她有耳闻。如今道起,却是茫惑不堪。
“不。”柳断笛道,“无人承之,惟他独矣。”
李霜珏微颔首,她虽是不大明白,但柳断笛眼中的果决,她看得清楚。
——无人承之,惟他独矣。苏偃性子温厚却从不徇私,乱中出计不紊不乱,着实无人比他更加合适做这帝王储君。
“……入京啦。”李霜珏揭开帷幔,欢喜地道。忽一顿首,竟惊叹一声:“这是……?”
帷幔之外,赫然是铺天盖地的绒花。
一朵一朵地点缀交织,将这京城衬得素静结雅,却无比伤悲。
柳断笛无法起身,瞧李霜珏神色大变也不由心紧,连忙问道:“怎么了?”
“好多白色的花。”李霜珏答,四下瞧了瞧,复道:“满城沿街布满了……”
柳断笛蹙眉。依李霜珏所言,倒像是殡丧之礼。
“花是朝哪边布的?”
李霜珏探望片刻,回身道:“向西。”
柳断笛闻言惊震,狠狠地敛紧眉梢。
花开向西……惟是国丧,才能此般布置……
皇家出事为何自己却丝毫不知?外界亦是毫无风声?除非……除非薨逝之人本就不在大苏……
柳断笛闭眼,手下掐紧了棉褥,吩咐道:“速至四皇子府。”
李霜珏不敢怠慢,忙唤刘叔提速,快马加鞭向皇子府驰去。
待马车立定,柳断笛强撑着满身痛意起身下车,李霜珏在旁搀着,极为当心。
“钦差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霜珏颇有埋怨地轻声道。柳断笛早已无法负荷此般动作,又为何非得自己走进去。
“……柳大人!”
顾风闻声赶至,瞧见柳断笛的面容竟是又悲又喜。——喜他总算无恙回来,悲他脸色苍白,根本不是生人应有之息!
“卑职……卑职这就去告诉殿下……他定是极为欢喜……”顾风目中充泪,忙返往府中。
柳断笛随在他身后,举步艰难。
浑身无不作痛,每迈一步,具是煎熬。
他行至庭院中,苏偃便已然赶来,同他相会。
瘦了。
苏偃想不出其他字词形容,或是说——他舍不得用其他更加心惊的字词来形容面前这人。
李霜珏见苏偃缓步上前,便知趣地开退一些。
“阿笛……”
苏偃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
“我真想你。”
仅仅四字,却生生将他逼出泪来。
这是第二次。而上一回,距今已有整整一年又四个月。
当真久违。
柳断笛无法将他推开,只轻声唤道:“殿下……”
“我在。”
“告诉我,公主她与大长,此时正安居芜江。”
苏偃拧眉,不语。
“那你告诉我……公主如何了?”
苏偃深知不可能瞒过他。
好半晌,终悲声道:“……殁了。”
柳断笛听闻猜忌得到证肯,反而不再焦忧,因为他已经不必再焦忧了。只是无尽漆冷将他牢牢环住,心间愧责愈凿愈深。
“阿笛,你……”
苏偃启言劝慰,话至一半,却见柳断笛仿佛再也无法支撑,无声地软倒在他怀中。
“钦差哥哥!”
只听李霜珏惊唤一声,苏偃手下便更加使力。
柳断笛明明就在此处,他却觉得这人无比遥远。远的——已经有些瞧不清容貌,好似他一放开手,柳断笛便再也回不来了。
正是当日李瑞成所言——我的太子殿下……您可否想过?那日牢中的几句无心之言却一语成箴?……柳断笛……他真的要死了!是你生生逼得他将自己给害死的!
苏偃良久才挤出声儿来:“你们柬储官……不是要等新帝等位才能死么?……阿笛,还没到时候呢……”
话毕,他恍然醒神,不再僵愣原地,连忙抱起柳断笛疾步回房。行步之间,只丢下一句话:“叫宁楀来!”
不多时。
卢香盘升,在房中凝成薄雾,萦旋于梁瓦几周,逐有消散之意。
宁楀撤回手,将柳断笛腕上的衬袖缓缓放下。
“借一步说话。”
苏偃闻言,默声随在他身后,同他一并出房。遂抬手,掩上房门。
将宁楀引至侧堂,苏偃安坐示意,教他也坐下。
“说罢。”
宁楀端坐他身旁,心下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