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笼卧狐+番外 by 风之掠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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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铭低眼,突想起庙里那和尚的话来,“人心好似一面镜,所见皆是心中妄相”,心中一针,反倒平静下来,
“你也做如此想?”永铭静问,就算福恒做如此想,也无可厚非,他的确是为求自保,冷眼旁观了这许多年,为了自己利益,也曾推波助澜过,说什么制衡,说白了也是私心所致,若有心,真心劝住未必有用,但兄弟间何至于如今水火不容?
“我怎么想,你在乎过?”眼望处,皆是烟雨蒙蒙,萧索之景宛若心境,岂是凄寞二字可表?
福恒策马缓行,对永铭的怨不是一句两句可说的,但说了又如何,来时看着那对母子反反复复数次,心中要把永铭怎样,如今又不舍怎样的心,只有矛盾,毕竟是爱的,连恨也是不舍,他福恒懂,永铭却不懂。
在乎的……只是不能去想!永铭在心中默默私语,得知福恒恢复记忆,心中的欣喜与忧虑不知所往,好似失而复得的宝贝刚回到手中,宝贝却好似要碎了。
“在恨我?”永铭努力不让声音楼露出失落,只是话说出口,却觉得心口揪着刺刺的痛,早知爱是这般的苦,他不要爱过谁,做个只爱自己的人多好。
“恨自己!”福恒低语,眼从远处收回,侧看身边的大轿子,戏言:“若是过去,我会希望这是顶大红的轿子,希望这一路上只有你和我。”没有亲王与将军,没有朝廷的水深水浅,不是棋子……或许他福恒只是一个女子——
想太多,都是枉然,他福恒永远都只能是男人,就如他永铭永远属于那如履薄冰的京城,逃不开,也离不得!
“何苦!”强求终究无益!
永铭听着福恒的话,心中突然觉得悲戚,本以为着情情爱爱都是年少的荒唐,却不这年少的荒唐,却是如今难以磨灭的痴妄,佛说魔由心生,福恒便是他永铭心中的魔。
“永铭……有一事我一直不解!”福恒听着永铭的话,听似决绝,但是那语气却好似那话是永铭对自己说的。
“何事不解?”永铭微微侧首。
“既然无缘何须挂念,既然挂念又何必拒人千里。”福恒说着伸手不禁理了理马的鬃毛,这是他送永铭的马,永铭养得膘肥体壮,哪里还像野马时的模样,十足的胖太太。
“永铭……你一直心里有我。”这话不是问,而是肯定。
“……”永铭的脸在暗处,分不清该笑,还是该叹息——事隔这些年福恒才懂不问他永铭爱不爱他福恒。
“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下药?”
虽然明知道永铭未必会说,但福恒就是想问,放佛问了心里才痛快,明明他已经选择遗忘,但是那个女人的话,让他数夜难眠,此刻不吐不快。
曾以为,永铭那么做不过是皇子惯常的喜新厌旧,但是那女人一席话,却让福恒在夜里无数次起身独对月,心疼,疼惜永铭背着自己背负的,更懊恼永铭不与他分担一丝一毫——
当年他不懂,如今懂却很想打醒这永铭,难道他福恒在他眼底就至少一个莽撞之人?若不是女人带着孩子来了,若不是他起了疑心,让景祺等人细查那些蛛丝马迹,他福恒真要被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骗过。
“……倦了。”永铭习惯地口是心非,谎言说了几十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福恒冷笑,侧看路边雨中的枝叶,一路村庄皆是愁色:“那么干嘛给我下完药,就往雨里站着,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淋雨?”
永铭在轿中一愣,不禁思量是谁多的嘴,何翔?不可能,这期间还牵扯到一件事,难道说……是暗示?
“康安……你……”不能问,怕不打自招,更怕连累无辜的人!永铭拉开轿帘,直直地看着福恒一脸细雨的留痕,到嘴的询问被生生地吞了下去——事后,他派人去找过那女子,只那女子已为他人新妇……
福恒不语,回视永铭的眼,自然看见了永铭的闪过的掩饰。
“这一路,似乎比你初下江南那次,更见萧瑟了!那时一去十里,也远远可见十村八舍。”福恒错开话题,心中却在思量如何提起那两个孩子——血脉,他不懂,但是一直因尚无子嗣被人非议的永铭,盼望为人父,是他知道的。
“恩!”永铭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禁随着福恒的眼朝远处望去,眉头不由得一皱,坐着轿子果真好似被蒙着眼走路的人。
“先太祖皇帝开国之初,战乱虽不曾断,但南征北后及至当今皇上继位,至南边起事便也算过了二十余年太平日子……永铭,你为官多年,这天下你也算游走了一半,你说此刻百姓最盼望什么?”福恒低语。
“国泰民安!”
“……真真一个亲王!”福恒淡笑了一下,叹道:“果然是你才会说的话,好一个笼统的‘国泰民安’!你可知道老百姓怎么说?”
永铭冷笑,心中微微不快:“你常年军中,怎会知道?”
“风餐露宿、卧马鞍桥。南征北讨这数十载,你知道我去过那些地儿?见过哪些人?我若不知,这天下就没几人知道了!”
福恒说着摸了摸马头,想自己从那年南下平叛四年,到后来剿地方起事,从西到东,东到西,随后又是北征昊烨之父格尔丹。见过的人,遇见的事,无一不暗示着如今看似四海升平的朝廷,好似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之下,各方盘踞势力好似暗流蛰伏着。
第二十一章
福恒一席自夸的话,倒把永铭逗笑了。
“你倒是说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大不了事?让我也来听听。”
福恒知道永铭这是打趣他,想说我知道你有两个儿子,但这话到嘴边,福恒又吞了回去,试问多少年了,他和永铭何曾有机会这般说话。
“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来!”福恒拍拍马头,不想提如今的这看似峥嵘的朝廷下,危机四伏,更不想提京城中为一个岌岌可危的王座,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们。
永铭在轿里摇头,笑福恒孩子气:“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信不信?”事到如今,还有心情玩笑,当真是见惯生死的人,拉着他苦中作乐呢。
“我知道的你都知道?那你说我现在想什么?”福恒笑问。
“……”永铭被这么一问一愣,撇开眼,他还真不知道福恒想什么,顿了一下,不禁说:“你的心事,那需要猜?我猜中了,你一定说没猜中!”
“你道我福康安是你永铭……”福恒讪讪地撇开头,幽幽地低说:“我的心,永铭你猜不着,你若猜着了,你就不会离开我……”就会明白,他福恒曾经可以出生入死,只为博他永铭一声好,好似周幽王为褒姒一笑而亡国一般,不管不顾……
“怎么又说这些……”
“现在不说,怕你以后还是不懂。永铭……如果你有了孩子,会不会又想离开我……”保全你的一双儿子?
“呵呵……全京城都知道我没有子嗣,连个来日驾灵的女儿都没有……”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永铭心中叹息,娶个媳妇是个母老虎,好容易把表妹弄进府,还是个病西施……这些还罢了,偏偏看得顺眼的,都是心有他人的。真真应验那句,得非所愿,只求,爱上他的女人千万不要应了那句“不得善终”。
“我说如果……”
“你听说……我府里什么了?”永铭挑眉,难不成他府里某个姬妾有了身孕?脑子里立刻把他离京前,见过的姬妾想了一遍,难不成……
“永铭!”福恒低喝:“你在想什么?”不准和他在一起想他那些福晋格格!
“我想什么,你不是最清楚!”永铭心急,“康安,你当阿玛我可有说什么?”怎么他难得当阿玛,康安就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永铭,你知道,不是我愿意成亲!”如果可以选择,他福恒一个亲爹都不认的野孩子,要什么后人,延续什么血脉,听起来都是笑话。
“那你还接二连三的纳妾!”数一数你后院的女人!
“你……好,是我的错!”福恒点头,心里暗恼“你没错,你没搀和……”。
永铭不语,他心里笃定都是福恒的错,虽然知道福恒也是情非得已,但是想到那些女人,他心里纵有多开阔,说不曾在乎过,是何其骗人——一个男人怎么容忍自己深爱的人身边躺着别的人,有名有份、名正言顺地亲热,同床共枕……
永铭越想越闹心,本以为年纪大了,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但是如今才觉得不可容忍的,依旧不可容忍的,尤其他爱得不比任何一个人少,爱得比任何人都辛苦,是男人不说苦,但是心里的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福恒心里也是滋味翻转,见永铭闷着不语,自己心里恨了恨,怕自己冲动说错了话,只得心里闷了又闷,思想永铭刚才的话似是气话,却是真心实语,若非永铭心里有他福恒,怎会有此计较,不觉心中缠绵起来,把要脱口而出的“你的妻妾比我的多”等语咽了下去。
半晌,福恒方幽幽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永铭,若我福恒是那等渔色薄幸的人,康安怎会数十年风餐露宿,南征北战?”
“古大禹治水三过其门而不入,他的子女年长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我福恒的儿女,又何曾见我几面?”
福恒的眼望着远处,想着自己的儿女,他还没像看永铭那一双儿子那么认真关注过,如今想来,作为一个父亲,他比自己的生父又强多少?他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关爱呢?他甚至不如生父给予他的多!
永铭低头不语,心里怎么不记得,福恒第一次出征时那夜,他说“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你……”
“而这些……说为了名垂青史,说为了成为一代名将,为了光耀福家……”你信吗?福家不是他的家,他福恒没有认祖归宗的那一天,注定只是一个游离在皇族外的孤鬼,一如他的母亲,寄宿在不是自己归处的地儿独自寂寞——
他福恒要的不多,只要死后,所爱的人能陪在身边不寂寞,仅此而已……
福恒的话没说完,也不打算说完,后面的他只想永铭去自己想,去懂,说出来话太多,永铭想懂自然会明白,他不愿去信得,他福恒说破了嘴,他永铭也只会当做耳旁风,这么多年来,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永铭心雷动,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接受?时间已经不允许,此去京城就是条不归路。拒绝?福恒怎么又会答应?他和福恒能拥有的,只有这一路的行程,他永铭能承诺他的也只有这一路日夜……
“永铭,我的心,你究竟是不懂,还是不想懂?”
“……”是不能懂!
“永铭?”
“……”永铭垂眼,不知道此刻能说什么,就算他知道福恒此情不变,即使他就想拥着福恒不离不弃,但朝廷,但皇阿玛……没有人会允许他们在一起,没有人……
“你睡了?”福恒的低问。
“……”永铭闭眼,突然觉得睡了好,睡了就什么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然后,永铭感觉到忽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轿子也停了下来,然后一件厚实大毡子轻轻地盖了上来,只有那双给他盖被的手,湿漉漉地带着雨露的潮湿,永铭想抓住这双被雨露打湿的手,他记得福恒儿时的手脚最初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还开满了细细的小口子……但他没动,只是闭着眼,害怕回答、害怕承诺福恒任何关于一生一世的故事。
“永铭,我会力保你!”福恒帮永铭压好被脚,看着永铭看似睡得不稳的脸,低语。
永铭不动,心道:你不保我,我即活,你若力保我,我则必死无疑!
“永铭,我喜欢你,一直一直爱你,从看你第一眼哪天开始,我就想你属于我多好!”福恒说着,轻轻地吻上永铭的唇,因为一身的戎服带着雨,他不曾更靠近,只是在吻过后,退开身,想离开,只是在离开时,福恒叹息着似是自语地说:
“永铭,如果你要当皇上,我也会助你的。”
永铭心口一震,好似听到了惊天的阴谋,只是他抬眼时,只看见福恒离开时放下轿帘的手。
当皇上!
永铭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福恒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助他永铭?当皇上?
永铭不敢想,他只知事败,这是诛族的死罪,一如大哥、二哥事败后,身后的两位国相,谁不是满门被抄……那是怎样的朝廷震荡,血雨腥风……康安是皇阿玛舍不得杀的,但……兄弟们呢?
雨在下,车轮碾着路,永铭难眠,过往如云掠过,点点滴滴仔细想来,都是福恒;车外,雨如丝,丝丝冷人心怀,前路迷蒙。
福恒骑在马上,京城的一切本不在掌握之中,永铭的安危磨蚀着福恒的心,他只听见马蹄声,一步步让他扪心自问,今生所求,今生所愿,若是永铭,为何不能带着永铭远走?即使永铭不愿,他也能强行带走的……他在畏惧吗?
畏惧皇权?还是所得?一切事在人为,还是一切天定,他福恒最终只能像一只困兽在笼中挣扎?
福恒不懂,福恒的心沉甸甸的,他想的是永铭那睡着还皱紧的睡颜,想的是回了京城护的了永铭一时,又如何护他一世?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条路两个人两种心事,在回京的路上蜿蜒,可能有无数种,唯独在一起已经是昨日的旧梦,永铭不说、福恒不提,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想让自己相信绝处总有逢生处,一如夜的寂寞,因相拥而加剧,夜的短暂因渴望而缤纷。
夜尽时,永铭问:“为什么是我?”
福恒把脸凑近永铭的颈间的汗渍,感受粘连的依偎,黑色的眸迷乱:“不知道!”喜欢了、爱了,谁知道为什么呢?
“那你知道什么?”永铭仰着头,露出白皙的颈,望着窗外斑驳的影,只听见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与福恒的喘息,以及自己的困乏。
“知道我一直都想这样,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依然让我这么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