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尽天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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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说到做到。”望山嘴角一勾,又恢复了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去吧,到温泉里泡上几个时辰,这屁股上的猪皮胶就该下来了。”
连忙道谢,福坎逃也似的跑了。
片刻,叶桢从他身后闪出,道:“爷,我在他房里搜过了,并未发现那种白绢。”
“这么说,这白绢或许与大王子无关。”望山用指尖敲击着桌子,“还是继续监视,无论是福坎还是结罗。”
“是。”叶桢领命,心里却有了丝丝不悦——既然半信半疑,又何必故意招惹呢。但终究还是没有多想,主子的想法,哪是他能够善加揣测的。
剔牙完毕,望山休息了半个时辰,在腰间挂上佩剑,晃晃悠悠地走到对过的院落前。
已经给睿儿喂完了早饭,正要送去给望山照看,看到他一脸痞笑得斜靠在门板上,结罗嗤笑了一声。“我还不知大人竟这般疼爱睿儿,每日惶急来接,比那乳娘还殷切几分,看来大人深有体会,越来越得心应手啊。哎呀,您除了没有奶水,与乳娘相比,这带孩子的功夫,可相差无几啊。”
拐着弯骂我像女人?!望山暗地里磨牙,心说我倒要看看,你这面具能带到几时。
掏了掏耳朵,他笑着接过睿儿,道:“先生真爱说笑,睿儿想必长大后是要做大英雄的,否则怎么欢喜我,多过于欢喜自己爹爹呢?你看,他在我这时从不往怀里钻,只盯着我威风凛凛的长髯看,可在你那儿时就怪了,总往你怀里钻,哎呀……该不是在寻找那吃奶之乳首吧。”
如果内功深厚,此时的结罗应当是气得头冒蒸气的。
但是他并未头冒蒸气,冒蒸气的那个是望山。
就见结罗果断地抢回睿儿,迅速转身,一脚踹了过去,但望山灵巧躲过了。但他没注意结罗还单手拿起了一碗热粥,一甩手,便扣在了望山的头上。
“哎呀,大人您还好吧,小的不小心手滑……”结罗依旧冷眼冷面,“就算如此,大人您还是英俊威武、俊逸翩然,是所有女儿家倾慕的对象……啊呸!啊,抱歉,飞来只苍蝇。”
望山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结罗泰然道:“今日就不劳您照看睿儿了,我背着他去弓箭作坊工作。大人,您还不走?”
“呵呵,好,很好,非常好。”望山一口牙快要咬碎,愤怒地冲回屋子里,洗澡换衣,
收拾干净后直奔作坊而去。
心里如念咒般念道:礼尚往来走着瞧,老子还就不信了……我非礼你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JQ来的更猛烈些吧~~~~~~~~~~
12、第十一章
12、第十一章 。。。
结罗这辈子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教授他弓箭制造技艺的师父,一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烟罗。
敬佩师父,因为他鬼斧神工,擅长各类弓弩机括,他学艺多年,也不过掌握师父毕生精华之九牛一毫。令他折服的,是师父品性德行,视功名利禄在他眼中只是烟云流水,世事沉浮于他只是白羽飞絮。一壶酒,一张薄被、一座草庐便是他最向往的逍遥与自在。还记得师父的草庐上无匾,只有一片残破的木牌,上书:今夕何夕?只求梨溶院落,一晌依偎。
那是他过世的师娘,平生夙愿。
师父每次谈起师娘,总会饮一壶梨花白,坐在石凳上,低首垂目,凝望着那棵年岁久远的梨花树,久久回不了神。
院落里梨花如雪,夕阳里垂髫似绢。
往昔何夕,今夕何年。
十四岁出师那年,他见到了记忆中那个模糊却温暖如旭的身影。都说兄长如父,哥哥却是比父亲待他更为严厉,决定让五岁的他送去学艺,命他十四岁定要学成出师的,都是他。这个人对弟弟狠,对下属狠,对自己更狠。这个人看似最无情,但却最有担当,他扛得起,放得下,为达目的,对人对己狠得下心。
在哥哥心里,有父母遗愿,有氏族荣膺,有天下苍生,独独没有他自己。结罗亲眼看着他将心爱之人送上不归途,亲眼看着他将一颗心剜成两瓣,一半被那人带走,一半埋在了地底。哥哥痛一分,结罗也痛一分,他懂得他的身不由己,他懂得他心肝里的百转千回。因此,即便哥哥有一天利用到自己,结罗依然倾慕他、敬畏他、钦佩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都囿于那一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便是从欺骗自己的第一个字开始的。
师父告诉过结罗,天下人都是骗子,区别在于,能够骗自己一辈子人往往不自知,处心积虑骗别人一辈子的人总在最得意时清醒;有的人今生今世只能骗周遭之人,最后也走进别人设下的骗局;有的人能骗取天下苍生,却陪葬了一辈子的光阴和哀乐。
“你要做哪种人?”师父问结罗。
结罗想了三天三夜,回答师父:“骗取苍生。”
“为何?”师父摇着头苦笑。
结罗摩挲着哥哥送给自己的玉佩,笑道:“哥哥说过,今生今世,我的光阴和哀乐都不是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骗取苍生,聊以祭奠吧。”
师父瞠目惶然,无言以对。
手握着弓胚坐在炭烧的火炉边,结罗勾起嘴角,叹往事如风,韶华渐逝,自己总归逃不脱命运的幽禁。自己能选的,终究所剩无几。又想起十岁时师父与自己的对言,禁不住在心底自嘲起来。
十岁生辰,师傅将自己珍藏数年的绝世好弓,送与结罗,为弓取名为碧水弓——取意“沉碧于海,若水澄明”。
随后,两人到河边放灯,师父问:“结罗,今日你年满十岁,可有许下什么愿望?”
结罗指了指脚边,道:“嗯。师傅,我将愿望写在河灯上了。”
师傅点头道:“不慌放,拿给为师看看。”
结罗将一盏精巧的河灯递过去,岂料指尖沾染晨露,拿起河灯时,将少许两字晕染开了去。
师傅定睛一看,双目微瞪。“弓尽天下?”
结罗刚要点头又摇了摇头,伸长脖子一看,撅嘴道:“哎,有两字已经隐去。师傅,我再写给你看。”
他使得一手俊逸挺阔的字体正写道:“弓尽藏,戏天下。”
见师傅扬眉,结罗立即解释道:“徒弟想藏尽天下所有的弓箭,戏弄那些燃起烽烟战火的帝王一回!如此这般,天下便没有杀戮了吧。”
师傅叹了口气,面色愁楚,缓启唇齿道:“结罗,怪只怪为师只教授你弓箭的制造技艺,未让你参阅其他兵器。然而,就算你藏尽天下间所有兵器,杀戮永远不会停止……因为真正夺人性命的不是兵器,而是私欲贪婪、爱恨情仇,凉薄人心哪。”
有些劫难,的确无人能挡。
结罗甩了甩头,将如花瓣随风飘散的思绪拉扯了回来,重新缠绕在岁月的卷轴上,尘封在脑海。哥哥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若计划不变,他只要小心谨慎,定然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望山的身份,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心有所思,但手中的动作未有分毫懈怠,掌中的这只竹胎是按照他的要求,用扁担剖开的两片旧竹片,夹着中间一片新竹片,以猪皮胶与鱼胶混合胶粘合而成。竹胎制成之初,需在头尾以及中部“走绳”几圈,加以固定,放上几天,才能进行下一个步骤。
结罗看了看,这段时日弓人日夜赶工,两百只竹胎差不多都已成型,接下来,就该他出马了。三层竹片制成的竹胎比单片竹要厚,弯竹胎的功夫若不到家,只能糟蹋材料,结罗早就与其他弓人商量好,由自己一人弯竹胎,以免费料费时。
伸出手靠近炭炉,试了试炉子上的火温,结罗神情专注,侧着身子对身后喊:“去,找个大小合适的铁网来。”
被请来帮忙的工匠像是迟疑了一会,才有脚步声响起。
接过从背后递过来的铁网,搁在炭炉上,结罗满意地看着火焰变得均匀,又喊道:“去,把弓挪子搬过过来,一会儿就用得上。”
又是一阵迟疑,脚步声缓慢响起,那人像是不熟悉作坊里物什的放置,来回转了好几圈。
半晌,结罗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接过从背后递过来的东西一看,眉头高扬,“我要弓挪子,你拿木锉子过来干嘛?”
“何为弓挪子?”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结罗心说,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呢,随即唇角一压,转过脸去。“大人,你何时来的?”
“唷,先生可使唤我半天了,居然不知本官何时来的?”望山板着脸,岔开腿,仰着头,坐在长凳上,很有些占山为王的山寨大王的派头。
结罗一撇嘴,“在下做弓时一向过于专注,即便身后着火,恐怕也未可及时觉察。不知大人屈尊前来有何事啊?”多谢您没事就快滚吧,不要在这里添乱!
“哦……先生一人劳作实在辛苦,我自然是来帮忙的。”望山摸了摸胡子,眼角藏笑。刚才他进门时,就悄悄把弓人们都喊了出去,让他们休假一日,众人都走光了,结罗还未察觉,也果真是痴迷于一物,眼里容不进他人他事了。睿儿也真是听话,乖乖被布兜兜着系在结罗背上,早就沉沉入睡,不吵不闹。
结罗这才往四周望了望,此时此地真的只有他们俩。“大人真要帮忙?”
“是啊。”望山翘起腿,一双眼直勾勾在他身上打转。
“帮我搬弓挪子过来,就是那边墙角柜子上的东西。”他抬起手去指,让望山看清楚,说完便低下头,双手握紧竹胎,将其中间细窄部位置于炭炉上方,看似靠近火焰,却不会被烤糊。
结罗紧盯着火焰与竹胎,手腕来回转动,让竹胎烘烤之处所受热量一致。烤热之处便是竹胎待折弯的部位。
将弓挪子搬来的望山看得却有些心惊。那炭炉里冒出的火焰好似要攀附结罗纤细的手指而上,冒着艳丽的火舌,吞吐着热浪。
再看结罗,面容静谧,连大汗都不出一滴,望山这才放下心来,坐到他身后。
因着结罗清癯冷然的神色,原本热火朝天的作坊竟沾染上静止的庄重与肃穆。
“不烫么?”瞧着结罗越来越前倾的身子,望山忍不住轻声询问。
噤声,无言。
望山脸上浮漫出一丝挫败和不悦,又问了声,还是未引起这人的注意。他沉默了,片刻,扯出一抹如恶作剧孩童般的笑纹,伸手揽上了结罗的腰。
远看似竹,近看如柳,盈盈而握,顿感柔韧紧致,一时间竟不舍放手。
仿若一股内敛的温软之力,从指缝中冉生,将望山的手掌团团围住,不得动摇。
小心翼翼去看结罗的眼色,脸上更平添几分诧然,这人真真如入至臻佳境,眼之所及,手之触及皆是心中所思所悟,心手合一,目光如炬,竟对他非礼之举全无觉察。
悻悻然,在这样的人儿面前,望山除了自惭形秽,只觉得心思猥琐,玷污了这一汪清渠。但又带着一缕侥幸与缱绻,顷刻才松开了手。
便静下心来,目光跟随结罗的手指,翩然浮动。
结罗掌中的竹胎已经被火烤得柔软,他略微用双手往中间压了压,便用了大力,从两头往里,将竹胎弯曲,不过眨眼功夫,这只竹胎形成了竹皮面在外的圆弧形。用炭火烤,弯竹胎最关键之处就是掌握火候,经验稍微不足,很容易把竹子外皮烤糊,而竹子内芯却未烤到软硬适中。
弯成了圆弧形的竹胎,被结罗拿起来看了几眼,靠放在一边。他即刻拿起一边的弓挪子放在自己膝盖上,取下上半部的木头模子,再将竹胎置于下半部分如流水的木头模子的弧槽中,迅速将上半部模子压在竹胎上,两相吻合,两手在头尾两端用力对压,使竹胎依照上下模子里弧槽的弯曲弧度嵌入其中。
如果不烘烤竹胎就上弓挪子,胎不够软,容易折裂。
这个道理,就如宫廷里中的白案师傅制作糕点,想糕点成什么型,就做与之对应的模子,往里面一压,就行了。只不过,竹胎不是那么好塑形的物件,它有韧性,切削已经十分费劲,弓人需要它弯曲成何种弧度形制,起初必须得用火弯竹胎,然后才能上弓挪子。
说白了,弓人制成的弓挪子,就是制造弓干时的木头模具。
但光这么压还是不行,结罗双手压了一刻钟,有些气喘吁吁,头也不回地喊道:“去,把走绳拿给我!”
望山眼睛眨巴两下,心说我哪儿知道走绳是何物?只好虚心求教:“哪个是走绳?”
“桌上,穿着麻绳的,那个长柄的东西。”声音大了几分,结罗显得有些不耐。
顺从把走绳给他递过去,望山就见结罗一言不发地用一只胳膊压着弓挪子,一只手捏着麻绳绳头,另一只手放开走绳,在上了弓挪子的竹胎一端上绕出一个结,然后使走绳旋绕而上,拇指压着麻绳,不一会儿就在弓挪子一端系了起来。系好的麻绳整齐挤挨,绷得既紧又密。
再给另一端系绳,就比方才省力了。
等到结罗把上了弓挪子竹胎两端都用麻绳系紧,这项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早知道如此费事,望山断然不会放其他工匠去休息,只留结罗一个人。自己虽然孔武有力,但在这作坊里,还真是帮不上忙。心里生出一丁点的愧疚来,他便想着应当让结罗减少些负担,伸长了手臂要去抱睿儿。
手却被结罗狠狠拍掉,耳朵被一声怒吼震颤了,“大人又要作甚?刚才轻薄于我,我隐忍未有声张,这会儿又想摸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