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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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澄己皱眉,心道,我都要死了,你还怪我挑三拣四,恨道:“嫌麻烦就算了,少来假惺惺!”
黄载予叫了伙房起来整治饭食,军营中怎比得上宫里伙食丰富,但因着要丰盛些,也费了一两个时辰才弄好。
念澄己看着摆出的一大堆碗碟,皱起眉来。“我怎么吃?”
黄载予起身道:“我叫人将你手上镣铐暂时解开。”
“免了。”念澄己叫住他。“你倒颇说的上话。那些兵士凭什么要听你的?要是放我跑了,你怎么办?”
黄载予看着念澄己,瞳孔幽幽望着自己。直看着他。“我不是要放你走。”
两人又陷入僵冷沉默。
念澄己终于打破这僵硬,说道:“那就来帮我吃。”
他这就已算是十分的好性了。黄载予挑了几筷子喂他。念澄己吃的目光闪烁。即便是阶下囚,他也没露出半分不雅的吃相,只是有些踌躇。
又勉强吃了几口,便道:“罢了,算了。反正我也吃不下。”
黄载予只好停手。这又是一阵的死寂。
“你要呆到明日我问斩么?”念澄己懒懒问到。
黄载予的心一点一点揪起来。念澄己总是叫他走。
他当然也是没有好再呆下去的理由。哪怕明日一早……
他终于从盒中又拿出一个纸包。摊开放到念澄己面前,道:“用些点心吧。”
念澄己看着那纸包,目光总算开始变得柔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我又没说过。”
“以前你总赐我这个点心。不喜欢的,便不会总让别人吃吧。”
念澄己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不置可否。
他用双手捧起糕点,咬了一小口。
骤然变色。
呸地一声,唾液和着碎末,全数喷在黄载予脸上。
“我要是连这都吃不出来,在这之前就死了数百次!”
黄载予匆匆站起身。“你愿在城门上被斩首……”
“滚!滚!”念澄己目赤如血,嘶声向黄载予叠喝道。黄载予从未见过他这副面容,面色惨白连退数步。
他后退几步,终是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黄载予许久以后想,他曾以为那是王的最后一夜。那却不是。
但那的的确确是他与他相见的最后一晚。
那一晚之后的一日,阳光出奇的好。韩奕的气色也像是特别的好。
因为他就要杀人。
黄载予的气色自然不能与他相比,因为他并没有睡过。
犯王被架出来,他的面色自然不能算太好,然而依然是笑着的。
这给士兵们留下惊奇的印象,想——他竟然能是笑着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
韩奕踱到他身边,低头,柔声道:“我原本没打算杀了你。可惜你的臣子逼得太过——但你还是应该谢谢他,因为他就算拿你项上人头铤而走险,至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身边丈余并无他人,犯王笑了一笑。那笑容竟然是神采飞扬的。
黄载予当时的思绪并不很清楚,所以也并没看到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知道下一瞬,犯王的刀刃架在了韩将军的脖子上,而犯王身上枷栲如碎纸一般片片断开。
旁人大惊失色,喧杂乱嚷着:“副统领,大统领”“勿要轻举妄动伤了大将军”。
这时又不知是谁嚷道:“还不助君上铲除逆贼寇首”“停手啊,城内禁卫带兵来救驾了,据说西北两郡发兵随即而至”“讨伐逆贼也是一功”。
一时风起云涌。
但,
刀还横在韩奕脖子上,并没切入一分。
王上也还是这么微微笑着。
直到丞相真的带了军队来救驾。
人不多,只有五千。
王上轻描淡写地对着围了一圈的叛军,道:“你们知道我的。现在悔悟,反省,得早,朕,还是可以留其性命。”
几个人稀里哗啦跪了。
苏相从马上滚下来,气喘不及连呼救驾来迟。这一个平时一丝不苟的大官,想是从未赶过这么着急的路,衣衫染尘,狼狈不堪。
王上的刀反了反光,淡淡说:“手酸了。”
几个禁卫连忙给王上换了手。
王上慢悠悠踱到苏相的马前,翻身上马。然后向地下跪着的人伸出一只手来。
苏白漪不明所以,还是起身。王上温和笑着对他伸手,道:“这才是朕的好忠臣……”然后一使力,将人拉到马上。
黄载予直直立在当处,像是这一切皆不在他眼中过。
苏白漪哭笑不得道:“自然给王上另备了马……两个人怎么成。”
“你有多重?这畜生还敢罢工不成?”全不管马匹一路疾奔已经快翻了白眼。
王上又环视一圈,突然道:“末提琰听令。”
中有一名跪着的士兵,闻言施然跨前一步又单膝跪下。仔细看来,这名少年士兵容貌与名字一样,皆与中原人有异。虽然皮肤粗糙形容粗犷,但眉目间还是现出些许艳丽来。
“一年前朕与你赌约,若能在一年间做出些许成就,就除你奴籍,放你自由。否则就永生永世为贱奴。昨夜你竟敢与朕赌约,若能在一夜间割裂枷锁,就全力以赴助朕逃狱,否则就被叛贼斩首,身首异处。……你倒好胆气,但朕果然已完成赌约。而一年之期已至,朕会实现当初诺言,再兼额外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满意?”
末提琰坦然谢恩道:“多谢王上,至于愿望,末提琰等王上平定此乱,回宫以后再提。”
王上哈哈大笑。“好一个回宫再提!你那小情儿,朕看不上!朕有身边人足以!待到回宫,朕全须全尾赐还给你!”
身旁数人听完原委,都哈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一句话:累死爹了
第二句:赶了一天,没力气多虐攻了,让他逃出生天去,没落下啥终身残疾的毛病
☆、第 24 章
实则,这一群人当中,真心笑着的,恐怕并没有几个。
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末提琰吧。
也只有他可以完全不理往后的纷扰烦忧,又没有什么过错值得既往不咎。
他笑却不是为了感激王上许诺的恩赏。若硬要表白的话,他还是会问,他凭什么能够给我那些恩赐,只因他的命比我好一点么?
那个张罗着造反的韩大将军心中难道不曾抱着同样想法。但是末提琰却依然挂着很好看的微笑。
以后也许有人会问,他在那一夜到底对王上说了什么,又为王上做了什么。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年前发生过的一幕,如今换地而处。
谁也没料到这一个曾冲撞御前的兽奴会和王上有了私交,然而却真的有了。
末提琰想,也许他的命是要比我好一点。又也许王上从心底亦并不觉得那一切理所当然应该是自己的,所以对世间万物都珍惜的多。
这样的人也并非没有一点可爱之处。
黄载予看着末提琰,慢慢想起这些事。比如王上看似全不经意地将此人交他安排处置,其实并没有放在脑后,只是不教他知道罢了。
王上从未信过他。虽然王上是很对的。
他若没有这样的洞察,多年前就该死了。他的明睿正是对自己的讽刺。
明明是假的,却又看似那么真,真到连自己几乎都要信了。
他并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什么人来发落他。
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想,也什么都不用想。
其实不过是死了最干净。
他准备着这一刻已很久。可是真这样,又仿佛太懦弱了。
王上松了马缰,向着黄载予,走了几步。
众人皆紧绷起来。因为不知道到底要将这个人怎么办才好。不敢贸然去抓,然而,也是断然不敢放的。
阳光刺目,云已散了。王上眯了眯眼,抿唇看向黄载予。阳光漫然地掠过他们之间的空气草地,安静得不堪。
黄载予漠然地望着王上。他要责问自己知不知罪否?
他一早知罪。
而他若要问自己后不后悔呢?
从未后悔。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脑中导演今天这一幕。
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王上道:“黄载予。你不用担心你妹妹。”
话已说毕,勒转马缰,马蹄得哒离去。众人呼拥而上。
黄载予怔了怔,沉沉地总算觉得身如灌浆,此外便什么也不知道。
几个人终于走过来,拉拉架架地把他按在地上。
苏丞相轻飘飘回头望了一眼。在王上耳近旁道:“王上,舍得?”
王上头也不回,马蹄得得两声,突然猛地扼止。冷冷道:“下去。”
苏白漪也怔了一怔。
回咂过味来,心底冷笑了一声。
苏大人如同来救驾时一样,很快滚下马。
王上一甩鞭子,绝尘而去,不管不顾。
苏大人站定在地上,掸掸衣袍。
他纵是能屈能伸之人,也不曾受过这种对待。
想到此,心底又冷笑了一声。
又甩了甩衣袖,路过等待发落的黄载予身边,抬起眼。
道:“押回去。”
众人如得大赦,一一领命行事。
此事当然不能如此算完。
王上回了宫,苏大人进宫面圣。
王上从书案中抬起眼来,甩下一卷纸。
道:“誊出去。”
苏白漪展开纸,过目了一遍。微笑道:“王上竟还亲自拟旨。”
除犯首以外,皆免死罪。
王上淡淡道:“当初就是因一念之慈,埋下隐患。但横竖已经走到这条道上,将错就错,不如就个名声。”
他能跟谁较真,又何尝有余力去较真。就算较真起来,不过是一场屠戮。
只要想一想针针见血之后的岌岌可危,他便觉得倒还不如维持这虚情假意的太平。
苏白漪又看了一遍,合上纸。欲言又止。
王上看了看他,说:“你说。”
苏白漪回想起马上那一声冷到极点的“下去”,脸上便又笑了一笑。
垂手,轻轻道:“王上要处决的犯首,也包括黄大人么?”
他就非得要触他的逆鳞。他又能如何是好?
王上的眼神莫测了一瞬,慢慢道:“他还没有死么?”
“王上下过旨么?”苏白漪只作不晓地问。
王上哼了一声,漠然转过眼。“朕以为苏大人最是解意。”
苏白漪恭敬躬了一躬,道:“不要说是臣下,就连底下人,不先求王上金口御免,谁敢动黄大人一根毫毛。”
王上冷笑了一声。又哼了一声。
“苏白漪啊苏白漪,你也不用故意让我犯头痛。朕还没有与你清算。”
苏白漪眼神动了一动。“清算什么?”
王上按着头,背身道:“你姐姐……”
苏白漪上前一步,跪下道:“此事——”
“罢了!”王上一挥手,扼断他的话头。“这件事我暂且不想说,着急要紧的事,先办了罢。”
苏白漪就硬吞了声。
那番话他本早准备好了许久,但是衡量再三,终觉得今天自己对王上刺激得已经够了。看王上的情绪,千头万绪,最好留待明天。
不过苏白漪停驻了半晌,还是道:“王上……”
“还有什么?”
“免死金牌……”苏白漪觉得自己到此仍然能不屈不挠地要求这样物事,还是十分有胆识地。
“锵”地一声,王上将什么东西甩下来。
黄载予等了很久才等到苏白漪。和一盘鸩酒。
“有劳苏大人了。”黄载予礼数周全地道了一声。就要捧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想来,他和谁又有刻骨仇恨?
“慢着。”苏白漪断然伸手将端酒的宫人,先阻在身后。
然后微微向黄载予笑道:“黄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向你请教。”
黄载予道:“请说。”
随从的宫人将椅子摆过来,苏白漪笑眯眯地指了一指,道:“黄大人请。”
黄载予道:“这倒不必了。”
苏白漪负起手来,道:“黄大人客气,连带在下也不敢坐。”
25end
若换了以前,他是拿苏白漪的软将没有办法的。可是如今,黄载予觉得这并无必要。
于是直直站着,道:“苏大人不如长话短说。”
苏白漪失笑,道:“这可短不了。”倒是坦荡荡自己捡了椅子,坐下来。
黄载予看着他,道:“苏大人想问我在王上面前说了您什么么?”
苏白漪斜眼望向他:“黄大人说了什么?”
黄载予道:“什么也都说了。”其实苏白漪不用这样在意。即便他那天真的说过些什么,挑拨离间也罢,又或是添油加醋也好,他与韩奕也要死了。苏白漪仍然能是王上的重臣。
再说那件事的引子,不是苏白漪自己告诉他的么。
可是苏白漪仍想从他口里打听些什么。
苏白漪仍然是那副端着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问:“那么王上说了什么未?”
黄载予平平道:“没有。”即便有什么只言片语,他也不记得了。
“哦,”苏白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带着兴味看向他。“黄大人,那么你也不想问我一句,为何要做此种欺君瞒上的事么。”
黄载予垂目,心想惯会做人的苏白漪怎也会有如此招人厌的时候。
苏白漪眼睫微动,叹了一口气,心有灵犀地道:“我好像是讨人嫌了。”
回头看向捧毒酒的宫人。以眼神示意他们上前。“没什么别的了。去吧。”
黄载予捧起酒,看向深黑不见底的碗底。
本想过这种时刻,应当是一饮而尽。若有一点的犹豫和踌躇,都会显得怕死似得。
辣苦刺痛的酒液流过舌根,却将辛酸滋味留在五脏六腑。
他尝不出这酒中毒药是何滋味。可是王上能够。
他这生也不会有未成胎的幼子被人暗算,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部下倒戈。
更不会被自己这样的人一骗再骗。
饮尽酒,痛苦从脏腑传到四肢。他松了手,任酒碗滚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