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 作者:一般-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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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陌摇摇头。裴珍放开了手,苏小陌就去了。
御辇之下,苏小陌深呼吸了几下,叫来冯淳:“不许叫。”
冯淳:“什……啊—”
苏小陌抓起冯淳的胳膊一口咬上去,像发泄似地重重地咬上去了。冯淳痛得惊叫,却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只疼得脸都青了。
苏小陌咬了半天松开嘴,拍拍冯淳的肩膀:“辛苦你了。”
冯淳抽了抽鼻子。
苏小陌上了车,看见裴旦正支着下巴望着他,笑道:“三王爷说他知道自己错了,希望陛下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力,绝无二心。”
裴旦换了只手支下巴,透过车窗望向窗外。
窗外人流涌动,艳阳刺目。
“三王爷还说,他以前年轻气盛,图了不该图的东西,如今悔过了,希望陛下网开一面,让他送送先帝,也算全了他的孝心。日后无论陛下如何差遣他,他都没有怨言。”
裴旦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洛城繁华的高楼与城墙,落在远方虚无飘渺的黛山与层云之上。
“陛下……”
“开春时你第一次逃走,给我下了药,还记得吧?”
苏小陌愣了愣,点头。
裴旦没有看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继续用似乎平静无波的声音道:“那个药叫百步醉,名字很好听,可是葛太医说,那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药是谁给你的?”
苏小陌嗓子有点干:“是、是……”
“后来朕去福州找你,路上又遇到过几次伏击。他三番四次地要朕性命,朕为什么要放过他?”裴旦转过头来,冰冷的视线里温度全无,“我叫你把我放在心里,你心里却一直放着他,你叫我怎么能不杀他!”
最后一句话非疑问而是肯定,掷地有声的力量,让苏小陌心中狠狠沉了一下,却只见裴旦倾身过来,手掌覆在他的胸口,正是烙字的地方:“是不是这里不够疼,不够让你记得清楚。我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听说人对疼痛最敏感的地方是体内。宫中高手众多,你介不介意试一试?”
苏小陌浑身冷汗直流,波浪鼓一般地摇头。
裴旦看了他半晌,拍拍他的脑袋:“该怎么跟他说,你自己想吧。”
再走到裴珍面前的苏小陌,失魂落魄犹如空壳木偶,看了裴珍半天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招来了御前侍卫,言辞灼灼:“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让三王爷跪在这里,耽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毕竟跪在这里的是王爷,没有陛下的旨意,谁都不敢擅动分毫。
苏小陌两步跨到裴珍跟前,扬起巴掌对着裴珍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裴珍被扇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浮起五根清晰的红痕。
苏小陌的脸比裴珍更白,吐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三王爷当街下跪以求送殡,此等孝心让人感动,可时辰已定,陛下心意已决,再难更改。若真误了时辰,恐怕纵然陪上整个王府,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苏小陌说完,已是觉得累极,强撑着转头,向一众惊愣侍卫喝道:“愣着干什么,将三王爷扶回王府!耽误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要脑袋!”
众侍卫这才行动,将裴珍拉了起来。
裴珍被拉开几步又强自站住了,回头看着苏小陌,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目光闪烁难辨,末了嘴角一勾,嘲讽之意尽泄于此,而后仰天大吼:“生为燕雀,何慕鸿鹄!”
待裴珍走远,苏小陌仍旧站在原地。
春风乍起,扬起片片白幔,遮天盖日。冯淳在一片白幔鼓动之中跑了上来,喜道:“终于将人赶走了,小候爷,快回吧!”
苏小陌没有动。
冯淳:“小候爷?”
苏小陌脸上木木的。
冯淳试探着上前一步,拉了拉苏小陌的袖子。
苏小陌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深,看得冯淳心里一突,连忙道:“小候爷,您别想太多,您都是为了他好。他再不走,惹陛下生了气,可就没这么轻便了。”
也不知苏小陌有没有听见,反正他开始往回走。冯淳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这个说话做事都不太着调的小候爷再惹什么祸来。行到一半,苏小陌一直很安静,冯淳也稍稍放了心,还道毕竟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没有,区区一个活人,又能折腾到哪里?
刚想完,忽然见苏小陌身子晃了晃。冯淳吓了一跳,双手蓄力就要抓人,等了半天却又没什么动静。
莫不是自己眼花?
一抹暗红出现在眼角,冯淳转头看去,却见苏小陌浅黄的衣衫上竟滚动着一颗极小的血珠子。他惊诧抬头,只见苏小陌脸白如纸,嘴角正泌出鲜血,极细的一道蜿蜒地往下流。
“小候爷!”冯淳惊呼。
话音刚落,苏小陌眼睛一闭就歪倒了。
☆、有情或无情
苏小陌半昏迷之间听见冯淳一叠声的叫唤他,然后是气急坏败的喝斥着,最后终结于一片压抑式的寂静。
一双手将他抱起来:
“小陌?”
那种沉郁的犹如金属一般冷硬的声线,只有裴旦。
除了死寂也还是死寂。耳边是呜呜的风声,裴旦抱着他疯狂地跑起来:“御医!传御医!”
苏小陌记着这是什么时候,抓着裴旦的袖子用力道:“别误了时辰、时辰。”说完了他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
再睁开眼时他已回到了泰安殿。
殿内正中燃着一盏长明灯,灯身龙纹雕饰栩栩如生。殿外日已西斜,血红的夕照铺了门内一地。
苏小陌觉得胸口格外干热,似乎有团火在燃烧,不禁咳了两声。
正在桌上写东西的葛太医闻声抬起头来,目光是医者父母心的怜悯:“小候爷,你醒了?”
苏小陌嗯了一声,想坐起来,却也觉得浑身无力:“我这是怎么了?”
葛太医斟字酌句:“急火攻心,闷而不发。”
苏小陌听了,静静地看着头顶明黄的账幔与雕刻精美的床顶,嘴唇苍白地张了张,又闭上了。
此时冯淳从外面进来,眼尖地瞧着苏小陌醒了,将手里端的一碗药递上来:“您可算醒了,真吓死奴才了。来,快把药喝了吧。”
苏小陌闭上眼。
冯淳眼珠子转了转:“药里加了蜂蜜和大枣,一点都不苦,陛下交代了,您不喝苦的。”
他本是想将陛下搬出来,这人该老实听话了。谁想话一出口,就见苏小陌脸色沉了几分,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明显拒绝交流。
冯淳这个奴才做得很是苦闷,面前的这位爷侍候不好,回头陛下责怪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没法子了只得两眼睛往葛虹身上搁。
葛虹也是老臣,迅速领会了冯淳的意思,就道:“小候爷,这药不喝不行,身子会坏的。”
苏小陌:“……”
葛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候爷就算不为自已想,也该会安国夫人想。”
苏小陌身子动了动,手一伸。
冯淳喜得连忙将药递过去。
谁知苏小陌伸手却不是拿药,而是攥住了身上的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了头,在被子里嗡声嗡气地吼了句:“你们出去!”
冯淳跟葛虹对视了一眼,双方眼睛里都写满了无奈与为难。出去后冯淳就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回头陛下又该发火了。”
葛虹眉头皱得很深,沉吟了一下,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冯淳:“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先帝入殡的仪式也该完了,快了吧。”
葛虹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小候爷的病,有些要禀的。”
冯淳:“你就是不说也不能让你走的。这位是陛下心尖上的,自然是你亲自向陛下禀明了才好。”
裴旦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身素缟都来不及换就直奔了泰安殿。在门口看见葛虹,脚步也没停地问:“怎么样?”
葛虹腰弯得与□成对折,像是请罪的姿势。裴旦心里就觉得不好,等看到床上那一团锦被包裹得人都看不见了的时候,心里更是有些难受。
要是有的选,他也不愿意搞成这样。
裴旦不自觉地脚步就放慢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揭开了明黄绸子包的被子。苏小陌在里面已经睡着了,脸色惨白,眉头还是皱着,看上去不是很好。
裴旦双唇抿着,手触到苏小陌眉间,想将这道浅浅的“川”碾平。谁知他手刚一碰到,苏小陌跟被什么吓到了似地惊醒了,一双水样透亮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光亮让裴旦心里莫名紧了一下:“吵醒你了?”
苏小陌似乎这时候才醒过来,眼睛一眨脑袋就一偏,沉默地看向床里边儿。
裴旦吃了鳖,也发不出火来,只得咽了口唾沫,看向识相地停在大殿正中的葛虹,一腔怒火找地方撒:“什么事?”
葛虹一听语气不好,连忙就跪了:“臣有几句关于小候爷病情的话要禀。”
裴旦:“说!”
葛虹张了张嘴,犹疑地抬头看了裴旦一眼。只见裴旦眼瞳黑沉,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骇得胸口一抽,连忙又低下了头。
裴旦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站起来将袖子一甩,抬脚去了偏殿。
偏殿是太监们方便随时侍候裴旦设的,摆设比不上正殿,但也算讲究。裴旦不屑坐,就站着听葛虹道:“小候爷先天不壮硕,心性比一般人也并不开朗,甚至还有些钻。据脉像看,近日应是有些事情郁结在了心里,加上前段时间的烫伤……”
葛虹话还没说完,就见裴旦脸色忽然一变,同时抬手便将身旁的桌子整个揿了:“有事!是有事!不就是老三的事吗?他就这么稀罕老三,不过被朕骂了几回就气得这样了?”
天子发火,是会掉脑袋的事情。葛虹双膝一软就又跪了,屋外冯淳正跑过来听见动静也连忙止在了廊下。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裴旦粗重的呼吸声,气得狠了,眼睛里仿佛都冒着火:“你说,朕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让他心里舒坦,才能让他把那该死的老三放下?”
葛虹一时间也是被吓傻了:“这……这……”他是大夫,医身不医心啊。
裴旦:“你不是号称宫中第一圣手医正吗,快给朕想个法子!”
葛虹是哭的心都有了:他就是个学医的,平常应付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就够费脑子的了,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是真没辙啊。
裴旦又气又急,心中烦起来恨不得将整座宫都给烧了,省得让他闹心。
廊下的冯淳清楚裴旦的脾气,见葛虹半天没应对,生怕再等片刻裴旦就该要人的脑袋了,到时他一个近身的太监,肯定祸及池鱼。这想法也就是眨眼不到的工夫,冯淳端着热好的药进来,笔挺挺一跪:“奴才有话说。”
裴旦盯着他。
冯淳:“奴才是看着陛下和小候爷长大的,在这宫里几十年,不说能猜透人心,看个三四分奴才还是能够的。据奴才看,小候爷对陛下的感情深着呢。”
裴旦眉毛挑了挑,脸色刹时好看不少,可转念又担心冯淳捡好听的话骗自个儿,便沉着声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冯淳将药盘放在地上,伸出了三根指头:“有三点:一、陛下派人调查过小候爷与三王爷相识的过程,奴才在旁边也听见了,据奴才看,三王爷不过随手帮了小候爷一些忙,小候爷便一直记在心里,由此可看出,小候爷是个点滴之恩都记在心上并且思量涌泉想报的人。那陛下于他,便是天大的恩惠了。旁的不说,就说小候爷这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拜陛下所赐,小候爷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清楚吗?只不过是陛下乃真龙天子,整个大陈都是您的,小候爷没有帮得到手的地方,所以显不出小候爷对您的关心罢了。”
裴旦先时听见“三王爷”脸色还挺难看,等听到后面不免有些开怀:“继续。”
“二、陛下四岁那年东宫起的大火,那么大的火是个人进去估计都出不来的时候,也只有小候爷进去了。由此看,小候爷对您的感情很是深重。小时候即已这样,这十多年处下来,感情也没有变薄的道理。”
裴旦嘴角已是微微有了些笑意。
冯淳再接再励:“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要是小候爷对您真的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发生了这么多事,要是个正常男人早该寻死觅活了。可是小候爷没有。陛下你试想想,若今天换成别人,小候爷还是这么忍着吗?怕是早就将人剁了。就是剁不了人,也一早闹到不可收拾。他这样忍着,不就说明心里有您吗?”
裴旦听得越来越中意,看向葛虹:“你觉得呢?”
葛虹见皇帝眼中蕴着难得的和蔼,心里松了,顿觉身上发凉,原是刚出了一身的冷汗:“臣也觉得如此。”
裴旦点头,在屋里走了两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自言自语道:“虽不可全信,也不无道理。他那样无事尚能搅三分的人,忍到现在,必是对我有些感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呀,马上开虐了呀
☆、心病
因着苏小陌身体不好,裴旦几日来收心敛性,任苏小陌冷着一张脸对自己也不发火,平时嘘寒问暖的,觉得再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憋屈了。
葛虹一日三餐似地把脉,日日都要将苏小陌的情况向皇帝汇报,次次回报之后,裴旦都是一脸不满:“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不见好?”
葛虹有点为难,擦了擦额角的汗:“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旦:“都这个时候了,讲!”
葛虹:“药石只能医身,不能医心。苏候吐血,乃是内火攻心,如今想化开,也只能从心去医。将心结打开,病不药而愈。”
裴旦想了想,嗤笑了一声:“你不会是叫朕把老三弄进来吧?”
皇帝的声音听上去阴冷又毒,葛虹立刻觉得有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慌慌张张跪了下去:“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是……”
裴旦:“是什么?”
葛虹是个老医究,治病在行,摸心思外行,跪在地上嗫嚅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裴旦几日来在苏小陌处本就受了气,这时就像根炮仗一点就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