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 作者:一般-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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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旦有点急,走过去扳苏小陌的肩膀:“好了吗?”
苏小陌转过身,忽然抱住他吻上来。
裴旦像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任苏小陌打开了他的唇,将口中一股温热的茶水灌进去。
这是苏小陌第一次真正的主动,裴旦一时转不过弯来,就见苏小陌被茶水润泽得发亮的唇往上勾了勾:“茶好喝吗?”
就像烟花在心里炸开来,嘭地一声,似乎整个天地都变成了彩色的,有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忽然变得触手可摸,巨大的欣喜不知道用什么表达出来,只是心底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幸福。
“你……你……”裴旦说了几个字,却不知如何继续,伸出手抱住苏小陌,用力地亲吻他的唇,就像要在苏小陌身上烙下一个印子,让这个人从里到外、每一处皮肤、每一根毛发都是自己的一样。
“小陌……小陌……”也许是太幸福,眼前出现断断续续的黑影,鼻间嗅到的都是苏小陌的气息,在一种恍若夙愿得偿的梦幻里,不知怎么的,就那么睡了过去。
苏小陌双手抱着晕过去的裴旦,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出来。他困难地将裴旦挪到床上,替他脱了衣服又盖好被子。然后拿出话本撕下空白的一页纸,想了想在上面写了一句话:“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苏小陌”
说老实话,自从那次大火,平日架子大得吓人的裴旦在他怀里哭得像个真正的小孩的时候,他就将裴旦当成了弟弟。一个缺少大人疼爱的小孩儿。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宠着、顺着这个脾气又大又臭的孩子,可惜……
自己如今要走了,还是以这种方式走的,怎么说也该表明下心迹:一、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兄弟之情,二、即使你如此对我,我也还是不恨你。
总归,日后可能再也不见,他要圆满地画上一个句号。
苏小陌的脑子往往在关键的时候会秀逗一下子。这回他就完美地表现了这个品质。收信人在看见这句话后,本已是又恨又恼的脑袋一下子连仅存的理智也丢弃了。
裴旦嘴角还淌着血丝,胸襟上一大片吐出的黑血,脸色惨白着要出去追,被冯淳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乞求:“殿下您顾着自己的身子,这如今是什么时候,您万一出了差子,可被有心之人乘机得逞了。”
裴旦拿脚踹冯淳。可是他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力气实在使不出来,没有踢开冯淳,被抱住双腿动弹不得。
冯淳继续求着:“您就是踢死奴才,奴才也不能让您这么出去。求您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再去寻人,再去谋算,殿下,您辛辛苦苦了这些年,不能因为这么个事全部毁了呀!”
裴旦艰难地开口:“他……他走了……他不能走……”
冯淳:“御林军已经出城去追了,过了这几个时辰,他又是在那位的帮助下逃的,想必逃得远了。您这个样子出去,御林军不光不能全力追踪,反还要照顾您,这也是坏事的。”
裴旦盛怒之下未想到这许多,直到冯淳提到了那一位,才陡然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拳头捏得死紧,骨节高高耸起并泛白:“你说……他……他怎么……”裴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力气不大,只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他身子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被冯淳扶住了,缓了两口气道:“小王、错了。”
一字一字,字字带血,从他牙缝中挤出来,就如同承认这十几年来可笑的痴心妄想。攥着纸的手紧了再紧,直像要把指甲刺进肉里。
“你会后悔的。”
如同念咒一般,他咬牙吐出这几个字,身体一软便晕倒过去。
冯淳吓得一连声地唤,又是御医又是汤药,半个时辰之后,裴旦才又悠悠转醒。只是他这次醒来,与上次迥然不同的安静,就像燃尽了生命里最后一抹天真,整个人透出沁人心脾的冷意。
裴旦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半句对苏小陌的事都没有问起,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第二日强撑了身体去了泰安殿请安之后,便回了毓正宫休养。
他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加乖顺的时候,几乎是御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日三餐的苦药,饭食中没有半点荦腥,睡前对各大穴位的针刺与拔罐,他都一声不响地默默承受下来。半个月过去,倚仗着往日累下的好身体,毒素全部清出体外。
葛太医笑着收了诊包:“殿下大好了,以后可不用见老臣了。”
裴旦素来敬重这位医术高超的葛太医,当下便客套了几句令冯淳送了人走。
冯淳回来后就见着自家主子以一种很陌生的表情坐在炕上,说是陌生,是因为从他服侍主子的十几年前起,他就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脸上这一种表情。该怎么说,是很复杂,很……可怕。
裴旦似乎在想什么东西,看见冯淳进来竟然对着他笑了一下。他素来孤独,有些话也偶与冯淳说上一说:“小王想起来一件很高兴的事。”
冯淳摸不准裴旦的心思:“是什么?”
“也是前时急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一时忘了。”裴旦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拿出一个木盒子。
冯淳认得这个红漆雕花木盒,是年前大月国进贡的宝贝,里面的东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闻香虫。
裴旦打开盒盖,一股清雅的淡香便从盒中飘出。他嗅着那香,眸中刹时布满沉沉的黯,而后凄然一笑:“也许我一早便料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将盒子放低,冯淳就看见里面的东西,是一条食指粗的白色的肉虫,有两个米粒大小的红彤彤的眼睛,懒懒地躺在盒里的锦缎上,偶尔蠕动着。
冯淳不喜欢这类看上去怪异的东西,有点恶心。可是裴旦似乎很开心似的,嘴角噙着笑,居然伸出食指碰了碰虫子。
虫子被他碰得用力动了动。
“这叫闻香虫,与那香玉是一对。当初大月国的使者说过,这两个东西同生同死,只要香玉还在,不论多远,闻香虫都找得到。”裴旦说完,唇边的笑容更加肆意,“他以为逃得开,小王就让他知道,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这话说得阴毒,仿佛浸了毒汁一般,冯淳当时冷汁就下来了,腿有点软。
“你说,把他抓回来,该怎么处置他?”
轻轻巧巧的一个问号,令冯淳有如坐在火炭之上:“这个……奴才不省得。”
裴旦冷笑了一声:“小王也还没有想好。不过总归,是要让他怕的,怕得记住,怕得再也不敢!”
是时日落西斜,照在裴旦的脸上,他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里面就像有海啸翻搅一般,涌射出无穷的恨意与恼怒,仿佛将那人撕碎辗破也不能解其心头之恨。
啪。
冯淳手中的拂尘落在地上。他忙跪下,道了声“奴才该死”。
裴旦看着冯淳,那眸中的恨与怒一寸寸地收了回去,又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样子,抬了抬手。
冯淳就捡了拂尘站起来,瑟瑟地走上前:“殿下想什么时候出发?”
裴旦看了眼盒中肉虫,将盖子啪地合上:“今晚。”
☆、箭入身
的的马蹄声急,苏小陌骑着一匹栗色健马飞奔在既定的路线上,终于到达城效雪松林外。数天前的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地将天地染白,苍劲的松枝朝上指着,盛载着数寸厚的积雪。
林外,停着一辆马车。
一辆绿绸并辔马车。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袭华美的白狐裘袄,衬得肤如白雪,眸如点漆。
苏小陌勒紧缰绳,一声马嘶,数点飞雪被马前蹄扬起。他从马上跃下,不由自主地笑开来:“裴珍。”
裴珍向他招了招手。
苏小陌走上前:“等很久了吧?”
裴珍:“我也刚到。上车吧。”
裴珍转身,被苏小陌拉住。“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裴珍反手抓住苏小陌:“上车。”
车内空间宽敞,左右两边都放着椅子。裴珍先做了右边,苏小陌便在左边坐下。
“这个是给你的。”裴珍从椅子上拿起一个锦缎包裹,“有些碎银和衣服。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该饿了,里面也有吃的。”
苏小陌连忙打开包裹,看见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云片糕与桂花糖,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心中喜滋滋的。
他吃了几块,不那么饿之后,抬头正好与裴珍目光相撞,下意识移开视线,道:“你不要跟我扯在一起,你能帮我逃出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裴珍:“你我之前,不用说这些话。”顿了顿,似乎是自嘲地道,“我也只是送送你罢了,前面我就下的。毕竟府里还有很多事,抛不开。”
苏小陌连连点头:“应该这样。”可是,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裴珍:“福州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你过去,会有专人伺候,衣食用度一律与现在相同。至于令堂,你也勿需担心,时机成熟我会将她送过去。”
苏小陌:“多谢。”
马蹄声急,勿勿一眨眼,雪松林便已到尽头。苏小陌偷看了一眼裴珍,见他侧头看着窗外,便趁机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有一张像月光一样干净秀气的脸,鼻梁挺直,嘴唇削薄,眺望远方的时候眉间总似萦绕着一股淡淡忧愁,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小陌想到以后再看到这个人,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心里便涌起了一股急切,拳头下意识地握了握,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却又闭上,再慢慢地将气流吐出来。如此反覆数次,却是裴珍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他道:“你可还需要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裴珍:“我是说你去了福州,如果想要什么东西而那边又没有,便叫人送信过来,能办的,我一定替你办。”
苏小陌心中感激,这话让他增添了一点勇气。他决定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此生漫长,以后再见或许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最起码以后,这个人在回忆的时候,可以知道自己是喜欢过他的。
他张开嘴,因为害臊而找不到焦点的视线四处游移,从裴珍的脸移到胸口再到袍角:“裴珍,我……”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衣袍,淡黄色的儒衫缎袍上系着一根光溜的深黄腰带。带侧垂着一枚软玉,静心嗅来,还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极浅极淡的冷香。
“这是西竽国进贡的香玉,你闻闻,香不香?”
“我一看到它就想到你了。”
“不许丢。我送给你的东西,不许丢。”
乳白色的香玉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瞬间烫红了苏小陌的眼,那到嘴边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自己如今这样的遭遇,有何颜面说出那种话?若真的说出来,怕是也被他嘲笑。
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竟令他一时喘不过气。
“怎么了?”裴珍问道。
苏小陌摇摇头:“没事。”
车内时光静谧,落针可闻,恍惚之间苏小陌觉得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也好,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一年又一年时光,免去惊扰、省却忧愁。
“吁——”伴随着车夫的喝令,马车渐停。“公了,接您的人到了。”
裴珍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向苏小陌道:“我走了,你保重。”
苏小陌还来不及告别,就算不让他说出心中隐密,最起码,也该给一个时间让他好好的告别。
车夫将帘子挑起,外面车下匍匐着一个小厮。裴珍踩着他的背下车,转身看着苏小陌,道:“记着有什么事就找我,我等着你。”他说完还笑了一下,仿佛要安定人心似地点了点头。
苏小陌一时间鼻头泛酸,此时一别,人生也不知何时再见,恐怕再见之时,彼此也不是现在的彼此。他、他总是要好好地告个别的……
“我……”苏小陌张了张嘴,“裴珍……”心中哪怕再多牵挂,也终究没有资格说出来。他头一次恨自己书读得少,若如裴旦一般舌灿莲花,纵然不能一表心中所思,也能将这一幕道得漂漂亮亮,令人不能忘记。
“保重。”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这两个字。而后车帘放下,那个人的脸一寸一寸地被掩盖,终于再也不见。
他知道,此时一别,便如深沟地壑,从此将他与裴珍、与大郑宫横隔于两端,再难相见。
一行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滚下来。苏小陌抬起袖子擦了擦,抱起双臂躺在椅上,任马车摇晃,急急驶向大陈国南部的福州。
半个月后,福州。
“买到了,少爷!”董之提着一包酱牛肉跑进来,“最后两斤,摊主看我是熟客,还送了最后半斤酱牛肚子。”
苏小陌刚从床上爬起来:“是吗?”
董之将东西放在碗里端到桌上,摆好筷子:“少爷今晚还是晌欢楼吗?”
苏小陌点点头。
董之哼了一声:“您夜夜笙歌,不怕夫人回来揍你?”
苏小陌:“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董之指着苏小陌眼睛下面浓浓的青黑:“看你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苏小陌被说得一哽,白了董之一眼:“自从来了福州,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董之一边擦着桌椅一边道:“那是,也不看看如今我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儿。”
说起这个,苏小陌就蔫了。寄人篱下,日子比不得以前,连下人也是能省就省了,免去麻烦。董之是苏夫人后来派人送来的,一个人管着苏小陌院子里的里里外外,生生长出了几分硬气来。
苏小陌吃了几口牛肉便不吃了:“水放好了吗?”
董之:“知道您要用,一早便放好了。”
苏小陌站起来,自己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浴房。洗完后觉得精神好一些,便带上荷包去了烟花柳巷。
他以前没来过福州,却不知这是个还算热闹的大镇,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虽然不及洛城发达,但也算小具规模。别的不说,就说晌欢楼的清倌跟姑娘,真是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晌欢楼与大陈国所有的花酒楼别无二致,有飘飘荡荡的彩绸,有花花绿绿的美丽姑娘,有好酒,有好菜,也有一个精于世故的老鸨。
苏小陌这只肥鹅,老鸨十分喜欢。
“苏少爷,今儿来这么早啊!”老鸨热情招待,拉着苏小陌的手往屋里拖,“来来,今天要哪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