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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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并不怕林凤致向皇兄告自己调戏,反正不管是怎样的劣迹皇兄都一贯大肚能容,但第二天到暖阁去见嘉平帝的时候,却不由得也带了几分心虚不安。可是皇帝看见他来,欢然叙话,丝毫未曾提到昨天的事。豫王看看皇兄又看看林编修,心道:“不知道是皇兄听了告状,却不放心上呢?还是这小官其实忌惮本王,到底忍了这口气?”
既然他们若无其事,豫王爷当然更加恬不在意,施施然径直过来同皇兄闲扯淡。今日大风已住了,天气却冷了不少,嘉平帝喘疾未犯,精神却愈发委顿,豫王进来时看见他围着貂裘靠在榻间,听坐在床边绣墩上的林凤致读着奏章。室内暖热,林凤致只穿着单衫,未戴头巾,鸦翅黑的头发束得一丝不乱,神情亦是一丝不苟,还是那副御前举止从容合度的温良恭谨模样,与昨日风里一脸冷峻、敢和豫王主仆单挑的狠相俨然判若两人。豫王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胸闷,又听说皇帝昨夜竟未回寝宫,在暖阁留宿了一夜,忍不住瞠目结舌:“难道当真迷惑至此,让皇兄连命都不要了?”
当然,豫王跟皇帝手足再笃,这种话也不敢公然责问的,只是向皇帝抱怨宫里头太闷,找不着乐子。嘉平帝道:“王弟要回府也成,只是朕才准了兵部尚书的辞呈,六部大哗,今儿自俞相起,大早就在朝房联名上书。王弟回去,仔细他们又堵到府上聒噪。”豫王吓了一大跳,脱口道:“皇兄怎么就准了?他们一贯上辞呈不就是装装样子,只等下旨挽留的套子而已,皇兄这回如何较起真来!”嘉平帝摇头道:“这个朱光秉,自前年上任,前前后后递过五回辞呈,朕都想不出挽留的话来了,所以昨日手一滑,不留神批了个准字,如今又收不回来,只好任他们闹去罢,好歹闹倦了,也就完了。”
豫王过来说话,林凤致便退回书案,安安静静抄录奏章大要,嘉平帝今日精神不振,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下来,显得甚是疲倦,豫王也不好对政事特别多说,于是谈话间便静了一晌。就在这时,听到书案那头轻轻一声噗嗤,却是林凤致忽然笑了一声。
豫王正愁没话题可转,闻笑立即转头责问:“林编修笑些甚么?莫不是讥讽圣上?”林凤致连忙起来躬身答道:“不敢,微臣只是适才走神,自己笑了。”嘉平帝道:“卿走什么神呢?朕看你也走了半日的神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林凤致道:“回陛下话,臣只是忽然想起旧事。臣髫年之时附在族中义塾读书,族中子弟欺臣孤寒,日常不免多所戏弄,偏生臣当年牛心左性,最是受不落玩笑,有日闹得急了,操起砖头跟众同窗拼命,居然在学堂打了个头破血流。”
嘉平帝与豫王闻言都觉好笑,嘉平帝道:“看卿不出,少时还曾恁地勇猛?”豫王则暗道:“怪不得,这兔崽子小时候就是打群架的泼皮!”
林凤致笑道:“那只不是臣一时血气之勇,不足为训。闹事过后,自然臣等众人都遭了夫子处罚,因为罚得人多,又过于严苛,塾中哗然,同窗纷纷以退学相要挟,逼令族长辞掉夫子,众人说道:‘塾乃林氏之塾,夫子乃合族出资延聘就馆,究竟谁为主,谁为客?谁当留,谁当去?’弄得族长好生委决不下,这场风波,臣记得足足闹了一月有余。”嘉平帝问道:“后来如何?”林凤致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后来臣退了学,夫子也辞了馆,只是这一闹耽误不浅,风气极坏,族中有心上进的子弟,此后都自行在家中延师,或者索性远附别家学塾,竟致林氏义塾从此衰落。此皆臣少年时不善自持之过也。而当年众同窗所说:‘谁为主,谁为客?谁当留,谁当去?’之语,臣至今也未思量明白,究竟学塾之中,该当是谁主谁客,谁留谁去。”
这一番话说完,阁内不禁静了一阵,嘉平帝慢慢的道:“卿这比方,倒是新奇有趣。”
林凤致跪下来,顿首道:“不敢,臣只是谈论旧事,未敢有所比方。”
嘉平帝正要说话,忽然内室禀道:“皇上,太医恭请药浴。”嘉平帝哦了一声,由两个内侍扶着起身,向豫王一颔首,豫王忙道:“皇兄自便,臣弟也要告退了。”嘉平帝又唔了一声,忽然回头问林凤致道:“不知卿髫年之时,比今日姿貌何如?”
林凤致愕然道:“这个……微臣不知。”嘉平帝凝视他一晌,微微笑道:“想是同样标致。”说了这句话,便由内侍扶着向内室通道去了。阁中诸人一齐下跪恭送。
通向内室的门关上之后,众人方才起身,豫王一使眼色,小六立即扯扯留在阁内的另两名内侍的衣襟,众人会意,于是蹑手蹑脚的都退出门去。林凤致已回到书案边坐了,豫王跟到案边,嘿嘿而笑,盯着他不开口。林凤致也不言语,只是泰然自若的翻案上书册,安闲得好似室中别无他人。好半天,还是豫王沉不住气,先找个由头开口:“皇兄夸你标致,髫年就闹散了学塾,林大人果然是天生的祸水坯子啊。”
林凤致道:“那是皇上错爱,王爷怎么就当了真了,下官愧不敢当。”
豫王凑近过去,故意放低声音,说道:“别装了,昨夜皇兄同你……”林凤致挑着眉,神色无惊无惧,亦无羞无惭,等着他说下面的猥亵言语。谁知豫王只是嘿嘿笑了半晌,才接着道:“皇兄同你,什么都没做罢?”
林凤致微有惊异之色,抬眼看了他一下。豫王见他神色讶然,不由捧腹大笑,半晌才喘着气道:“我道你是装,原来真是雏儿——夜里做过没有,第二日的气色一见便知。可怜皇兄体弱,风月兴浅,竟教你这个雏儿拿住了。林大人,你实在太出小王意料了。”林凤致翻书不理,冷然道:“那也未必。”
豫王笑道:“未必未必,实在未必!听说林大人这两年来,跟俞相很有些杂事秘辛,老俞是色中饿鬼,料来放不过你。可惜雏儿就是雏儿,做过却不解滋味的,照样是个雏儿,只能怪老不死的没教会你。”林凤致怫然变色,丢下书册,道:“王爷请回,下官还有公务,不便奉陪。”
豫王夸张怪叫一声,说道:“怎么提及皇兄,林大人全不动容;提到俞相,大人却恁般气急败坏?莫不是当真颇有恩怨情仇?莫不是霸王硬上弓?始乱终弃?争风喝醋?”林凤致闭口不言。豫王愈发得劲,又接着道:“对极,对极,小王这才想起来,九月十五你在与云堂冒充小官爬上皇兄龙床的那回,不正是俞相召紫云私邸陪酒的那夜么?啧啧,倒真是俞相的不是了,搞了花榜良家状元,却还要再去偷吃行院状元,双美兼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还待往下说,林凤致一抬手,截着他道:“王爷,林某素非迂腐道学,这些风月情浓花街柳巷的说话,颇有兴味,下官不才,私心倒也乐意奉陪,可惜此处毕竟是圣上公务所在,正经朝政尚处置不暇,尽说这些,岂不亵渎?改日换个地方何如?”说着长身而起,提高声音喝道:“侍侯王爷起驾!不送!”
豫王欺身而进,伸手按在他肩头上,笑嘻嘻道:“别忙送客,你叫也无用的,外边皇兄的人也就是小王的人,你倒试试使唤,看他们听你听我?”林凤致拍开他手,一言不发的重新落座。豫王笑道:“你也别指望皇兄回来救你,这药浴加上休憩,没三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这辰光,很够你我做一些风月情浓花街柳巷的事了,不必等什么改日换个地方——那可不是太麻烦么?”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林凤致倒是安然,端起几案上一盏已经冷透了的茶水,闲闲喝着,等他下面说话。豫王见他坦然不惧,倒是犯疑,道:“你又打什么主意?你当还是昨日?”林凤致嘿然道:“不敢,王爷今日人手多,下官纵有拼命之意,毕竟也无从拼起,索性罢了。”豫王狞笑道:“你的狠劲收起来就好,叫外头侍卫来剥你衣衫,未免无趣,你识相一点。”林凤致点头道:“王爷是最知情识趣的此道高手,下官想要请教,这调情欢好之际呢,衣衫自家来解,或是对方动手来脱,到底哪个更有意趣?”
他口角微微含笑,脸上晕着热气,虽然满脸的一本正经,却从庄重自持中透出清艳来。豫王看见他衣衫虽薄,却是掩扣严密,只能微窥颈间一点白皙肌肤,这光景愈令人想上前一把撕光,狠狠压倒欺负,不由自主便伸手过去,嘴里说道:“当然是我来动手的有趣,你乖乖的……”一扯一带,林凤致身体便到了他怀里,豫王顺势在椅中坐了,一手伸入他衣襟,一手便去解他腰带。
林凤致眯着眼睛,佯佯不理,任他上下其手,豫王料不到他此刻出奇温顺,得手恁地容易,反而惊疑,手上不由慢了。林凤致一手仍端着茶盏,一手却搭上他肩膀,凑到他耳边,极轻极慢,却又极其清晰的道:“王爷,如今这叫做两厢情愿,只怕你的本意,就要失灵了呀。”
这话说得虽若漫不经心,听在豫王耳中却是一震,不自禁停手道:“你说什么?”林凤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说道:“王爷昨日调戏,今日逼迫,做出这般急色模样来,不就是想传到皇上龙耳里,好让他当我怀恨进谗,因此说话全不可信——不是么?”
他本来坐在豫王怀里,一面说话一面起身,脸上仍是晕着红潮,眼神却已清冷如水,忽然揪住豫王衣领,自领口将一盏冷茶倾倒下去,冷冷的道:“王爷,还是捺一捺性子,浇熄了这股无名业火,听下官细细道来,你同俞相的大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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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自觉这一辈子,也未曾吃过如此大亏,以至于他从暖阁中回到花萼楼的路上,贴身小衣仍是湿漉漉地,一半是冷茶,一半却是冷汗。他外面穿着缂丝蟒袍,里衣湿了别人也不知道,小六还当他在阁里关门良久,没有闹崩,定然是得了手,一路贼笑着拐弯抹角跟主子道喜,豫王实在有苦说不出,只能暗自将牙磨了又磨,毫无办法。
林凤致那一盏冷茶浇得极是促狭,自前心倒下去,一路从胸口直淌到下腹,虽然豫王当时那副急色模样是半假半真,却也委实被撩拨得动了□,结果下腹一团火热猛地被冷水一浇,其苦可知。若在往日,只怕当场便要大叫起身,挥掌扇去,可是那一刻对方的话实在太过惊人,竟教他呆在椅上半晌动弹不得,一声不响。直到他回到寝房,服侍他更衣的几个清俊内嬖拿着他换下的潮湿小衣挤眉弄眼的偷笑,豫王这才领悟过来自己吃了什么亏,哭笑不得,只能暗骂:“好个林小子,不将你剥皮挫骨吞下去,如何消得今日之恨!”
然而这样的狠话,纵然当着林凤致的面搁下来,也是吓不住对方的。事实上当林凤致接着侃侃而言,低声将近日豫王与俞相的嫌疑行迹一一道破之时,豫王第一个反应便是矢口否认,狠狠威胁他:“诬蔑亲王,你知道是什么下场?”林凤致却浑不在意,反而云淡风清的笑道:“王爷若是从此将对下官的一片□,化作杀机,那便是下官的好下场了。”
这样的人,吓也吓不倒,杀又杀不得,说亦说不过,只能木呆当场,听他口若悬河,将话头一一道来。
不过,豫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心思难测的林凤致,分析时局和事理,均是十分精当老到。嘉平帝居然轻易将一个无耻呈身的小官当作心腹,豫王本来只以为是皇兄面软心活,因疚垂爱,如今看来,病怏怏的皇兄,其实并非自己一直小瞧的那般罢软无能;而如此说来,俞相所谋,实不可行,断不能成。
“俞汝成出身寒微,在先帝之时不过做到户部尚书,并非先帝所委任的顾命大臣,只因治绩特出,今上垂青,降恩简拔入阁,一年之间便将前首相徐可珍排挤出朝,独掌大柄,不可谓无才无能。然而朝中先帝朝所遗老臣尚多,门生故旧安插遍及六部,再加上先帝委任的三公均在,就算不事事掣肘,也时常与内阁相矸格,因此俞相即便掌握大权,却还远远谈不上‘权倾天下’,施政议事,每不如意。若要遂他之欲,非得将朝内泰半官员更替淘汰不可,但是今上一向简静无为,虽然纵容俞党,却也不废老臣之言,这朝廷上,实际大体分为两党,除了立朝无所附丽的中庸臣子之外,或属俞党,或属旧派,交相争权,要解决这个局面而独家坐大,在今上治下,俞汝成是无计可施的。”
“所谓‘拥立豫王,更新朝局’,名义上是为王爷争大位,其实不过是欲夺朝中老臣之权,进而掌握天下而已!王爷自以为得一时之利,殊不知先帝所遗的老臣们,或是身历数朝的忠耿臣下,或是开国元勋之后,尽管也难免门阀党羽之讥,却大多忠心为本朝效力——这是因为他们满门富贵,数代清誉,均系于朝廷,倘有易朔更姓、换羽移宫之事,这些老臣也必然随着本朝覆灭而万劫不复。王爷若欲贪图俞汝成推举,而弃利益攸关之老臣,换躁进图利之新人,那么今朝王爷身登大宝,明日未必不会另有他人黄袍加身。王爷若不惜本朝基业,不顾念太祖太宗血战而得来的江山社稷,只贪一时风光利益,那么自管请便,继续图谋,下官也无话可说。”
“实话说,林某素来悖逆不道,这一家一姓之江山,与皇上相关,与王爷相关,与林某却有什么要紧干系?只是这几年俞相为了培植亲信,剪除异己,种种狠辣无情手段,王爷谅也有所知闻,如今尚有旧派一系牵制他不得肆意胡为,万一将来权柄集于他一人之手,必然先大行清洗,他日朝堂之上急风骤雨,可想而知!而本朝历代均分封同姓王于各地,万一社稷易主,外地藩王未必不会各举旗帜,来争正统,而腥风血雨又可以想见,本朝自定鼎以来安享至今的太平盛世,岂非立刻便要毁于一旦?王爷天潢贵胄,或许懒待垂怜百姓,林某却是草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