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苍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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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明察!」矢牙一惊非同小可,素知大王对贺兰皇朝恨之入骨,抓到可疑之人,向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容漏网一人,心急之余忙着替沈沧海开脱:「敌军就算派奸细,也断无可能找个残废啊!」
伏羿面色更阴,还没说什么,沈沧海先笑了起来:「多谢矢牙先生关心。伏王心细如发,沧海是不是奸细,早在伏王心中,先生不必担忧。」
「哈哈哈,说得好!就凭你这份胆量机智,本王也不舍得杀了你。」
见矢牙松口气,如释重负,伏羿笑道:「沈沧海,你不费一兵一卒,居然就把我这忠心耿耿的大将军给收服了,这等才华,杀了岂不浪费?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就在本王军中做个幕僚,将来攻灭贺兰,少不了你一场荣华富贵。」
矢牙又惊又喜,大王向来眼高过顶,这次非但不追究沈沧海的冒犯顶撞,言语里还极为看重,实属罕事。
沈沧海也是一呆,即刻摇首婉拒:「多谢伏王错爱,沧海虽不才,也不会做伏王手里的弓箭去屠杀无辜百姓。」看到伏羿骤然阴沉的面色,他轻轻加了一句:「沧海倒想劝伏王,人死不能复生,造再多杀孽,也救不回伏王心爱之人。」
「住口!」一声暴喝几乎震破了沈沧海的耳膜,伏羿浑身戾气飞扬,站起身慢慢走向轮椅,眼神冷酷得像把刀,要将沈沧海身上肉都一片片割下:「本王心爱的人,你也敢妄加议论?」
矢牙面无血色,猛地单膝跪地:「是矢牙失言,沈公子才得以得知,矢牙愿代公子受罚。」飞快拔出腰刀,一刀斫中自己臂膀,立时血流如注。他眉头也不皱一下,见伏羿仍阴着脸,他咬咬牙,举刀往大腿刺落。
「够了!」伏羿飞脚踢掉矢牙的刀,恼他居然袒护个外人,但毕竟是多年的贴心臣子,见矢牙胳膊上满是血,终究不忍心,撕下衣袖命矢牙赶快扎住伤口。
他回头,眸中阴鸷更盛。这沈沧海,来营中一日,竟已将跟随他十多年的矢牙左右于心,若不能为他所用,决计留不得。
他探掌,轻易抓住沈沧海肩胛,寒声道:「本王不过是爱惜你的才华,现在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为本王效力?」
肩骨被捏得隐隐作痛,沈沧海勉强露出个微笑:「伏王若以死相逼,沧海恕难从命。」
伏羿也没指望他会应承,但想不到面临生死板头,沈沧海竟还能含笑以对,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居然连个小小的文弱书生也征服不了?他往日的霸气威严呢?难道都随那人被埋葬在冰雪下了?
胸口像有什么在抓挠,撕裂般剧痛。他狠狠盯着沈沧海,思量着如何才能让那镇定泰然的表情彻底崩溃,蓦然松手,转而拈起沈沧海鬓角发丝把玩,看着淡淡红晕因为这亲昵暧昧的举止攀上沈沧海双颊——
他微笑,目光冷而残酷:「本王从不杀文人,不过也不会留个无用的人在营中。反正什么粗活你也做不了,只好送你去兵营。呵,会对你有兴趣的,可不止昨天那个兵士吧。」
什么?!沈沧海震惊地仰头,脸色煞白。
矢牙张大了嘴巴,看伏羿抱起沈沧海出了小帐篷,他的眼珠子也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这可不像大王一贯的作风啊!就算要责罚,大王也不至于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来折辱个弱质文人。
还在琢磨,猛然发现伏羿已走远,他忙追了上去。
大军本定于清晨拔营起程,帐篷拆到半途,矢牙将军突然离去,兵士们群龙无首,
「这人敢对本王不敬,你们就好好教训他,只要留他一口气?任凭你们处置。」伏羿把沈沧海往副将脚边一扔,转身扬长而去。
矢牙也不敢多话,只得暗地里对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副将摇了摇手,追着伏羿回王帐。
「你还想为他求情?」发现矢牙穷跟不舍,伏羿在帐外停下脚步,冷冷回头,满脸不悦和气恼:「我是绝不会收回成命的,你就不用枉费心机了。」
看到自情人死后一直心如死水的大王终于露出冷漠以外的表情,矢牙也不知是喜是忧,斟酌再三,还是担心沈沧海,求道:「大王,他不过是个迂腐读书人,大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何况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抽几鞭就能要了他半条命,那些粗人个个都想女人想得快疯了,万一真的……」
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偷眼瞧伏羿,虽然脸上乌云密布,但也没有勃然大怒的征兆,他壮了几分胆气:「大王其实是气他直言不讳吧?唉,容矢牙说句心里话,无双公子已不在人世,大王何苦又——」
「矢牙!」伏羿厉喝,眼里血丝纵横:「连你也来指摘我?!」
「臣不敢!」矢牙扑地跪了下去:「臣只是担心大王,不想大王整天沉溺往事,了无生趣。臣为射月国万千臣民请命,请大王以江山为重。」
好些话,平时只在他心底盘旋,从不敢轻易表露,此刻话匣子既已打开,他也豁了出去,频频叩首哀求:「大王,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无双公子死也好,活也好,都未曾真心爱过你,大王又何必迁怒旁人呢?」
伏羿双拳骨节捏得格格作响,终究没有打到矢牙脸上,肩头一懈,反而凄然笑着摇了摇头:「我吞过他的头发,立过誓永不背叛的。即使他对我是虚情假意,我爱他之心也不会变。」
黑衣在风里飒飒飘飞,他遥望远方雪天朦胧,神色惘然凄楚。矢牙无言可劝,大气中只闻低沉呼吸。
半晌,矢牙才低声道:「臣不该妄加议论,只求大王网开一面饶了沈公子,免得遭人诟病,说大王以强凌弱……」看看伏羿脸色,小心翼翼道:「况且他还是大王吩咐臣从雪地救回来的,也算有缘,就当是无双公子在天的安排吧。
「大王难道不曾发现,沈公子的从容气度,和无双公子略有几分神似?」
伏羿沉默,高大的身影充满风雨欲来的压抑平静,良久冷冷哼道:「无双是何等英雄人物,他小小一个沈沧海,也配相提并论?」
矢牙救人心切才信口胡谒,自己也知道硬将这清柔如水的读书人同惊才绝艳的无双公子扯一块太过牵强附会,只盼能勾起大王一点怜惜之情。
听伏羿毫不客气地驳斥,尴尬不已,还想再劝,却见伏羿一甩衣袖迈开大步,朝兵营走去,他惊喜交加,看来,自己那番话也不是完全白费唇舌。
尚未走近,就见方才沈沧海落地之处被兵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人头攒动,还不时有笑声飘出。更听圈子里有个兵士大叫一声:「他娘的真舒服——」
伏羿俊脸立时铁青,伸手就抓住前面几个兵士的后领甩了出去。余人一看是大王,笑闹登敛,齐刷刷让出一条路来。
人群正中央,刚才大叫的兵士见大王满脸怒容冲进来,后半声吓得噎在喉咙里。盘坐在地的沈沧海也诧异地抬起头。
「……你们在做什么?……」伏羿的质问在后半截就变了调,瞪着沈沧海还按在那兵士小腿上的手掌。
「他的腿行军时扭伤了,我帮他推宫过血顺下经络。」沈沧海不紧不慢地又拿捏了一阵,才替兵士放下裤管,叮嘱他回去再用热水敷两次便无大碍。那兵士满心感激地去了。
伏羿凝视着沈沧海的微笑,半晌,哼了一声,对四周兵士道:「你们还围在这里看什么?立即拔营,开赴青龙关会师!」
「是!奉大王号令,拔营会师!」随后的矢牙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副将打个眼色,那副将也算伶俐,立即会意,跟着大声传下军令。一时「拔营……会师……」呼声似层层雪浪翻滚,响彻云霄。
看着众人都在忙碌收拾,伏羿拉起沈沧海,在他耳边慢慢道:「你的本事真不小,连我手下兵士也哄定了,嘿嘿!」这个手底没什么气力的身躯倒是蕴藏着越来越多出乎他意料的力量,叫他不再抱轻视之心。
「不敢,沧海只是略懂医术而已。」沈沧海话音镇定,耳根却已微微发了红。他双腿绵软无力,被伏羿拉起后,全身的重量便无可避免地都压在了伏羿扶在他腰间的双手上,上身也控制不住,靠住伏羿宽阔的胸膛。
那双手,宽大有力,几乎像个铁环扣住了他的细腰。伏羿喷在他耳后的气息,更带着浓烈的阳刚味道。
这个样子,也未免太暧昧了点……
「伏王,能不能请你先放开沧海?」他费了番工夫才理平胸口莫名其妙腾起的丝丝悸动,告诫自己保持冷静。身后的男人,是西域雄霸一方的虎狼之君,又被他接二连三言语冒犯,稍有应对不慎,他可能就将横尸杀机四伏的军营之中。
伏羿的地位、权势、体力、霸气……随便一样,都能把他像个蝼蚁似地轻易压轧至死。他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只有自己的才智和骨气。
他能感觉到,伏羿处处都想逼他屈颈臣服。这正是他所盼望的。
惟有伏羿对降伏他有兴趣,他才能依仗自己的傲气继续周旋下去。
他表现得越机智,越不畏惧伏羿的威严,伏羿逼他低头的欲望也会越强烈。只要伏羿还没玩厌征服的游戏,他确信,自己暂时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你怕了?」发现自己近距离的触摸总会让这淡定自若的男子露出些许掩饰得并不成功的羞 赧 ,伏羿连遭挫败的心情总算有些高扬。
毕竟沈沧海还是有弱点的。虽然换作旁人,说不定真会顺势以此来羞辱对手,不过他向来没有靠性方面的暴力来摧毁人意志的陋习嗜好。
那种手段,胜之不武,有损他的英名。他现在,突然庆幸沈沧海方才保护了自己不受兵士凌辱。否则,他静下心,必定后悔自己盛怒中做出的荒唐决定。
沈沧海听得出伏羿话音里隐含的得意,聪明地选择了不出声。
倔强过头并不是好事,万一逼得伏羿失去耐心,不想再把这游戏进行下去,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亡。以退为进,不失时机地小小示下弱,才能将这局棋下得更长久,而不至于让对方恼羞成怒掀翻了棋盘。
当然,以那伏羿对已故情人的执着,他毫不担心伏羿会对他起什么非分之想。这个弱点,露得可谓有惊无险。
见靠在胸前的人脸带红晕半天不吱声,伏羿终于替自己找回点国君颜面,对沈沧海之前的直言顶撞也不再那么计较。心头仍颇为爱惜沈沧海的才华,寻思着该慢慢化解他的傲骨,让他心甘情愿为射月出谋效力。
半炷香之后,大军起营。
副将牵来伏羿的汗血宝马,又叫兵士去将沈沧海的轮椅推来。
「不用。」伏羿拥着沈沧海跃上马背,笑着揶揄显得有些慌张的人:「从没骑过马么?呵,待会记得要抓紧我的衣服。许多事情,可不是凭你能言善道的一张嘴就可以做到的,嘿嘿……」
沈沧海目光落在自己双腿上,那正是从小到大心中一块痛病,胸口微涩,还没辩驳,怱听后方传来声轻轻娇呼,他从伏羿肩膀上扭头回望。
丽姬夫人披着灰貂皮裘,和几个仆妇也都骑了各自坐骑准备出发。她妙目圆睁,盯着沈沧海,甚是不解大王为何竟让这中原人同乘一骑。大王的坐骑,她还未曾有幸坐过呢!
沈沧海没错过丽姬脸上那丝敌意,忍不住苦笑。他也不想被硬拖上马,与这充满压迫感的男人同骑的啊!
掠过丽姬,沈沧海望见队伍最后,矢牙压阵的一辆八驾马车时不由微怔。
车厢四面锦帘低垂,围得密不透风。十几名骑兵在矢牙统领下团团守在马车周围,神色慎重,彷佛马车里载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里面是什么?……沈沧海好奇地还想再看多一眼,伏羿用力一夹马肚,骏马放蹄飞纵,扬起漫天雪尘。
那种风驰云翔般的腾空感,沈沧海生平从未体验过。白漭漭的雪景在眼前奇快闪过,他头脑微晕,回手紧紧揪住了伏羿衣衫。
这男人,必定是欺他不能骑马,故意想这法子来吓他,挫他锐气!
射月国与贺兰皇朝疆土之间,险峰连绵筑成天然屏障,射月大军东上唯有取道南路。那本是两地商贾来往的一条自由路,但贺兰皇朝年前侵占射月,便在商路建关设卡,派驻重兵把守。
伏羿抵达的,正是刚攻陷的第一关——青龙关。
城墙哨兵望见伏羿军中王旗迎风招展,欢声雷动,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关。
伏羿坐骑过处,街道两侧雨沟里仍残留淡淡血水,风中杀气尚存,可想攻关之役的惨烈。
夹道将士尽皆伏首跪立,目不斜视。铁甲铿锵,刀枪映日,腾腾一派肃杀。
沈沧海此番,算是真正见识了千军万马的威严气象,不由肃然起敬。能统领这群剽悍勇猛的西域胡兵,伏羿不负骁勇盛名。
「吓到了?」伏羿湛蓝的目光始终流连沈沧海脸上,当然没漏过他稍闪即逝的惊叹,知道沈沧海终是对这阵仗起了敬畏之心,微觉得意。
「伏王善战,名扬西域,沧海从来不敢心存轻视。」沈沧海鼻音娓娓,在寂静只闻马蹄声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不敢心存轻视,可并不代表畏惧。言语里暗藏的锋芒叫伏羿面色一沉,但旋即觉察沈沧海嗓音有些微颤抖——
他怕冷……注意到怀中人只穿着件粗布麻衣,明显敌不过融雪时的彻骨奇寒和适才一路狂驰劲风而轻轻发抖,伏羿「呼啦」扬起纯黑披风,裹住了沈沧海,力夹马肚,驶向前方会馆。
若是冻坏了沈沧海,他可就少了个沿途可以斗智的对手!
会馆原是青龙关贺兰守将的官邸。射月攻下青龙关后,守城的将领为迎接大王,早将会馆打扫得纤尘不染,厅房也都烧了暖炉,免得冻着大王随军女眷。
伏羿传令大军按班归列,抱了沈沧海下马,将会馆里一间小房拨给了他住。
丽姬夫人为之侧目,碍着伏羿的面不敢发作,暗地里瞪了沈沧海几眼,领着仆妇自行去自己厢房休憩。
沈沧海由服侍他的那名仆妇推着轮椅离开,听见车轮辘辘,矢牙督促着十几个兵士将那驾锦帘深垂的马车也推进了会馆,尾随伏羿进了卧房。
留意到沈沧海好奇的眼光,矢牙浓眉紧皱,朝沈沧海摇了摇头,神情带着警告。
马车里,一定藏着大秘密!
沈沧海静静收回目光,呵着冻得微红的手指出了大厅。
他本以为伏羿会师后对军阵稍作编排,会直接开赴朱雀关,哪知在房内休息了良久都无动静。晌午时分,居然来了个兵士请他去大厅用餐。
沈沧海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厅上,伏羿已高踞主位,矢牙和副将敬陪。
丽姬坐在伏羿身边,见沈沧海又来凑热闹,俏脸一冷,却顾不上生氯,追问下首那守城将领:「你说云少将军追杀敌军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