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春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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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里,言辞不卑不亢,神色不悲不喜,端的是长身玉立、气质瑶华。冰玉衡看得怔忡一瞬,随即摆了摆手,着人送他出去。
曼珠帘后,一双纤纤玉手抚上珠链。而后铃铛脆响,冰璇玑转动轮椅出来,轻轻把手置于兄长肩头。
“你在生气?”
冰玉衡问:“你见过我生气是这个样子?”
冰璇玑极清浅的笑了一下,柔声道:“就这样放他走了,万一他真的杀了李将军,你身为国师,难道要坐视不理?”
“答案你心里早就知道,何必多问。”
冰玉衡像是累极似的,淡淡敷衍着。
冰璇玑苦笑一声,幽幽叹道:“当初解剑峰一战,若不是我执意要百里云骁留下,或许他二人就不会有相遇的那一天。”
“为了一部五莲经,你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必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冰玉衡的语气很冷,眼神更冷。冰璇玑可以清晰看见他密长卷翘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这种内心淡淡的酸痛,她感同身受。
命运的轨道何其相似。她的父亲乃大夏开国重臣,多次征战中原功勋彪炳,深得先帝厚爱。她的兄长年少成名,被三军奉为统帅,更因精通阴阳数术而被敬为天童,一步步踏上国师高位。唯有她志不在此,一心要闯荡江湖,后与嵬崖子识于乱世末年。其时嵬崖子虽为汉人,却乔装改扮成杂兵混入大夏军营。她出于私心一意袒护,使得兄长对他放松警惕,这才导致了后来损失惨烈的函谷关战役。那一战,夏营兵败如山倒,中原一方则以嵬崖子为首大获全胜。他们三人各自站在情与仇的交错点,不得不踏上命运的分水岭。而她不仅为自己的年幼无知付出了代价,也第一次尝到了被情人背叛的滋味。
曾经,她眼里一度只看得到仇恨。但现在,她有点恨自己眼里只有疲倦。
其实人年少时不必懂得爱恨,也不需要指望任何人懂。
她唯一想要的,如今她已经拥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晓风残月,幽幽照拂将军府邸。
李长歌彻夜未眠地倚在床头,身上盖着簇新的丝绸厚褥,但仍觉得冷,便用袖袍笼了个手炉抱在怀里,双目楞楞盯着枕边的水墨屏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陈年往事。
李氏原是风光大姓。他的父亲李秀昌一度贵为帝师,位列太子傅,才德高行受万民敬仰。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曾料到李氏一门繁盛,最终会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记得幼时他与诸皇子同受王诫,几位皇子各有千秋,帝师却最为钟爱三殿下景欢,常常为了得意门生而冷落旁人,连他这个亲生子也不例外。起初他不了解个中缘由,还以为是父亲惜才,直至李氏招来灭门之祸,他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先帝怀疑帝师与后宫一名妃子有染,景欢由她所出,故帝师对景欢青眼有加,实为爱屋及乌。宫中流言甚嚣尘上,唯有他深信父亲的为人,他的母亲自也一样。但王族权威不容挑衅,何况那妃子适承新宠。先帝一道怒旨降下,李氏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御林军包围帝师苑时,适逢他游行在外,得以侥幸躲过一劫。
那一年,他未及志学。然而朝廷的追杀从未休止。
他不得不诈死逃亡,隐姓埋名。在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他走过很多地方,投靠过很多人,但认识他的人因为惧怕牵连,个个避而不见,有的甚至意图告发。当他不止一次死里逃生的时候,当他淌血流泪性命垂危的时候,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弱肉强食,除非有一天你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否则永远逃脱不了被人摆弄的命运。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后来他被一队好心的商队搭救,随他们一起进入中原。为了复仇,他下定决心要拜当时天下最负盛名的嵬崖子为师。再往后,他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到了祁兰山,却被嵬崖子拒之门外。但那时候他已经山穷水尽无处可去,只能在山门前长跪不起。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时候,一个少年救了他。
当山门打开,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他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彼时初见,只道少年品貌非凡,灼如春华。后来痴惘,更觉他惊才风逸,无人能出其右。那时候的少年,身边早有师兄笃学相伴。他出于莫名所以的嫉恨,用错误的表达做过很多傻事,结果适得其反,少年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有一天,少年不知何故私自下山,此后再无音讯。
他从未奢想如果再见面,会是何种光景。
当命运再一次把当初的少年带到他身边,他不得不感叹造化之神的奇妙。
似乎李长歌的一生,注定要败给一个叫做拓跋景欢的人。无论是他最在乎的家人,还是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暖,随着命运之轮兜兜转转,竟无一例外都被同一个人夺走。多年来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无非是要景欢和那个无德的女人为李家陪葬。然而当复仇的脚步越来越接近终点,他有预感,自己的人生也已接近末路。
思及恸处,他忍不住掩面咳嗽起来。
廊外,一个婢女捧着药推门进来,隔着屏风小心提醒:“将军,该服药了。”
李长歌缓过劲来,脸色愈发苍白地道:“行了,放着吧。”
待那婢女告退,他披衣出门,一个人走到院子来,看着水池怔怔出神。
残月的清辉把寒梅盛放的枝桠,支离破碎地映在摇曳的波光上。他心底突来一阵无处遁形的凄婉悲凉。
白梅树旁是演兵台,架上放置着他平时惯用的武器。
他忽然很想舞剑。
月下,落梅,冷剑,这该是幅多美的画面。
他踱步过去,缓缓拔出一把长剑,有些微微气喘。
晓风拂发,衣袂轻扬。他胸中蓄势,随手挽了几个剑花,寒气自剑身迸凌而出。白梅花落,四散飘飞,月色一染,最是惹人怜爱。
天地摇幌,花月皆醉。独他凝眉肃穆,内心无比清醒。
他等的人已经出现。
多年未见,少年的模样到底有了变化。他变得更高,五官也变得更为精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已彻底长成一个器宇轩昂的美男子。
但眉宇之间,故人璨影仍在。
何况他脸上犹带着情深不悔的余恨,他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当舍弃今生最后一点温暖,他们之间,便只剩下此刻了。
“你比我预想中来得慢了。”
纵有千言万语,一旦诉之于口,也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仿佛他待他从来如此。
百里云骁看向李长歌,目光交接一瞬,如水一样的平静。
离开紫青剑阁的第一年,百里云骁便弃剑用刀,直至后来他学有所成,不再拘泥于兵器,与师门的心结才算真正解开。
刀剑无眼,每一场武决都意味着殊死战斗。
江湖烽烟,通往地狱的不归路上没有胜负。
倘若失败,唯死而已。
他已许久不用剑。
但同门相残毕竟是件憾事。对李长歌,他只想用玄门武学赢得堂堂正正。
“拔剑吧。”
百里云骁不赘言,人未动,剑已出鞘。
李长歌快如电闪的出剑迎击,剑锷甫交锋,手心即被震得虎口一麻。他力气不济,不得已踉跄着后退一步,额头汗如珠缀。
百里云骁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转瞬间欺身近前。李长歌还在兀自走神,冷不防被他一掌打中左肩,佩剑一时脱手,幸而及时反应过来,一招斗转星移又将剑柄稳稳握回手中。
也就是这点功夫,李长歌不禁想到虽然景欢不在了,但太后不死,李家大仇仍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抬头看了眼百里云骁,李长歌一咬牙,提气掠出三丈远。待站定后故技重施,一招凝气化形奇袭而来。
这一绝招由嵬崖子亲授,剑法固然变幻莫测,然最阴险的地方还是在于隐而不现的淬毒银针。任何人只要运功破招,必然气海大开,一旦被多如牛毛的银针刺入体内,毒素便会沿奇经八脉迅速蔓延,中招者唯有坐以待毙。
所幸百里云骁事先服了解毒丹药,又早已见识过此招玄机,因而并不着慌。李长歌见他不闪不避,心头犹有一丝不忍。不曾想这一招竟落了空,百里云骁身中银针,行动却毫无阻滞,接连使出紫青剑派“八荒六合”、“绝地天澜”两个大招,阴阳虚实,浑而合一。这两招走的都是李长歌极不擅长的玄门内家路数,一时寻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且退且挡。过不多时,他便撑持不住,被百里云骁一剑刺破面门,仓惶中一脚踏空,冷不防摔倒在地。
冷剑封喉一瞬,李长歌霎时白了脸,迟疑中用手在面上一抹,却是沾得满手血红。
他忍着痛,想要拄剑站起来,发现剑早已不在手边。转而去看百里云骁,发现他也在看着他。
李长歌惊觉,他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直视这个人。
不管是记忆中纯明无暇的白璧少年,还是眼前这个悲伤沉抑的俊美男子…
从百里云骁饱含痛楚的眼神中,李长歌骤然意识到了死亡的阴影。他面色灰白,眼睛发直,顺势颓然瘫倒。
天际曙光渐明,露出一碧晴空。周围宁静得听不见一丝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栖云山麓,寒风飒飒,天青青欲雨。
百里云骁打马入林,惊动一群栖息的宿鸟振翅而飞,簌簌消失在昏沉沉的密林上空。
荒野无人,箫乐骤起,忽远又近的在林间回荡。
那不是普通的乐音,而是情深憾恨的杀伐之响,犹透着一缕旷古绝今的人世凄凉。
马蹄嘚嘚,禁不住为之一缓。
昔时玉人寥落,胸臆难抒,唯有寄情萧管,常于山高极巅处静立吹箫。其人不知,彼时还有一人常在半山断崖处默默听箫。
乐音空灵,一曲复一曲,曾日日夜夜陪伴过崖下离群索居的人。
回忆的画面越是不愿想起,越是变得清晰,如见缝插针,恨不能痛入骨髓。
百里云骁简直不能抑制心底的渴望。因为若不是专程等候,他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只不过人死又岂能复生?这点微茫终归是痴想。
纵然如此,他还是被这一管洞箫蛊惑心神,几乎无法自持了。
似乎除了循声而去,已别无选择。
但希望破灭的速度总是比生成的要快。
不远处有一个被竹篱围起来的草亭,箫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再走得近些,也就看得清吹箫的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了——
尽管此人持箫的背影超凡脱俗,与故人确有几分神似。
百里云骁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不自觉的垂下眼帘,轻扣马缰调头想走。
亭子里的人却缓缓转过身来。
百里云骁瞥了他一眼,刹那柔风拂面,枝头残叶漫天落下,转眼积聚成阵。
那人收了箫管,一双冻若寒霜的眼眸冷冷直视来人。
“是你……”
此行本来就是要往国师殿的。既在这里遇上,百里云骁心中释然,便索性下马,迎着冰玉衡走入亭中。
“恕晚辈眼拙,没有一眼认出前辈来。”
冰玉衡倒也没有怪罪什么。他平素惯作威仪,所用衣饰无不极尽奢华,甚少以素颜示人。此番特意素衣打扮,任谁也不能一眼瞧出分别来。
“可知我为何在此等你?”
“晚辈不知。”
其实百里云骁有很多话想问,但面对此时此刻的冰玉衡,他朦朦胧胧感到所有问题都有点不合时宜。
“你忘了方才在将军府做过什么,莫非还妄想从国师殿折返祁兰山?”
“前辈不问晚辈为何这么做?”
冰玉衡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听到这里也只是微微一哂,“无论你的理由有多么充分,李将军毕竟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如今他出了事,我身为国师,焉有坐视之理。”
“前辈对皇上有情,就能对自己的爱徒无情了吗?”
明知冰玉衡的本意并非如此,可百里云骁还是忍不住觉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意,似乎再不发泄的话,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要被那种无处遁形的痛楚吞噬殆尽了。
然而他表现得越是忿怒,冰玉衡的反应就越冷淡。百里云骁甚至能从那双翦水清瞳中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令他无法忍受,“如果前辈坚持要拿晚辈治罪,那便动手吧。”
冰玉衡听罢置若罔闻,倒是问了一句不相关的:“听闻你在中原正道名气不小,与我蟾宫一脉更是势如水火,何以两任宫主都对你另眼相看?”
百里云骁不解其意,默了一瞬,旋又警惕道:“前辈何出此言?”
“蟾宫霸业,崇武为基,在中原多有树敌。璇玑自执掌蟾宫以来,历经风波不断,可我从未见她有何怨怼。直到当年败于你手,她强行用秘法疗伤,导致走火入魔真气逆冲,四肢筋脉俱毁,再也无法继任宫主之位。后来,景欢答应接手蟾宫远赴中原,我以为他必有逐鹿中原之野心,结果他不仅让我失望,更让圣上寒心。”
冰玉衡说得那样平淡自然,仿佛所有人都只是他运筹帷幄的棋子。百里云骁仅仅听他提及名字便痛彻心扉,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既不能争辩,亦无须争辩。
“前辈究竟想知道什么?”
“当年解剑峰一战,你明明胜了,何以佯装束手就擒?璇玑虽然功体全废,但她待你委实不薄,你们之间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协定?”
面对接连诘问,百里云骁微微冷笑,颇有点自嘲的意思:“那是因为,蟾宫引以为傲的秘传五莲经到了冰璇玑手里,便已不是完整的五莲经了。”
冰玉衡闻言也笑,然而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倒衬得他的表情愈发严肃,“如此说来,另外半本心经果然是在嵬崖子手里?”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百里云骁无可奈何的道,“我曾在密道里无意中撞破师父与冰璇玑会面,由此与师门产生嫌隙。在我决定下山之前,师父交给我一本心经残页,并要我不得对任何人透露此事。个中缘由,前辈应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