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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一树风流听无声-第45部分

小说: 一树风流听无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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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夏掩嘴轻笑,偶一回眸见得白发青年立望此景,眼角眉梢俱是玩性笑意,竟如邻家初长的少年,那般无忧无虑,神采无邪。不禁愈加钦佩于李相如,心忖:也不知先生用了何等法子,不过三言两语竟使得小王爷一夕之间“死而复生”。
  如此又闹了一二时辰,郝玉菡疲了,自个儿也觉得没甚趣儿,怏怏地下了来。
  月如宝奁,高悬中空。
  “抽簪一事,且容后议。沉疴日笃,但恐不久于世,盼君尽早归京,以期——”白发青年端坐案前,只因手颤难止,那一笔苍龙腾舞的好字而今歪扭难认。轻咬下唇,将纸揉皱,复又提笔来写,往复数次依然如此。倪珂垂眸长视自己颤个不住的手,暗暗一声叹息:看来余下的,也只好让李相如代为执笔。
  “日里还御马搭箭逞能人前,如何现在笔都握不住了?”忽闻一个清冷声音响于屋外。
  辨出何人说话,不由释颜笑了起来,“我知少侠如若无恙定会前来,倒是迟了些。”
  雕门吱嘎打开,走进一个俊俏人儿来。面寒如冰,眼喷怒火。厉风阵阵扑面,三尺长锋在手,精芒乍现,不住嘶响。

  第 58 章

  五十八
  1
  见裴少颉拜过了费铎,便大咧咧地不请而入,我冲他一笑,开口唤上一声,“小师弟。”
  “谁是你的小师弟了?”少年横起剑眉瞪起眼,恫吓一般。
  “……初见于歌榭画舫,我惊他竟纤尘不染;再见于边陲古城,他引我为知己良——”
  “你!”裴少颉扬声打断,像在脸蛋上匀匀涂抹了鸡鸭血,憋了半天压低声音对我道,“我上山之时与你说的……不作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解,理解得很。”复又挑眉一笑。郁结难抒易致胃胀气,显见一个人暗爽也是极容易憋出内伤的。踏出跃马山庄,竟似斧柄烂尽,我却毫不自知。虽无明令禁止香客入寺,可朝廷不断增兵嵩山,早无人再敢登见少室风光。方丈反是神清气定,尚有闲心前来邀我对弈。
  “每回有人设局相邀,皆是想要我这颗脑袋,而今已是杯弓蛇影,怕得很了。”落座于本衍身前,伸手拈起一只黑子落于棋盘之上。想到费铎邀饮湘女堕楼,哲巴亥设宴致我重伤,唇边划出一个涩然笑容,“方丈,弟子有惑。”
  “殿下,何惑之有?”雪苍苍的一张脸微微笑起。
  “弟子三入少林,每见一回奇石嶙峋,每听一回溪水潺湲,心中之惑便更深一分。”自裴少颉口中得知樊凉竟于公主与小王爷大婚之日亡国灭族,而季米生死未卜音讯杳无,不由黯然叹道,“便说倪珂,分明佚貌拟于仙子,才情胜绝世间。为何独对这帝冕求之若渴,徒致一生不快。”
  “有宠则荣,位尊则危。”本衍执白落子,仿似已知我所想地淡淡笑曰,“殿下无须自揽其责。”
  “弟子顽劣难化,实无周济天下之心。名不堪肩负,情不堪口衔,何尝不想化繁为简,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半坼曾对我说,少时读过诗三百,唯有一句记得最牢——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当真是叫人疑心,千年之前便有人识得你?
  这句玩笑,一如世人穷尽溢美之辞,誉赞我为男儿典范、国民偶像。听着让人自满自得忍俊不禁,实则很有那么点“千万别把我当人”的意思——挑达无度若干年,倘以作风问题喂猪,猪也得膘肥毛亮。
  棋上兵来将挡,口间论佛禅机,也算捱过不少时辰。忽听得裴少颉嚷了一声,“季米!”
  白衣身影踏花而过,若白驹游云一纵即逝,不肯驻步须臾。
  “师兄,接剑!”身后的裴少颉突然出声相唤。伸臂将他掷来的七窍玄铁剑接于手中,只见这眉眼英俊的少年冲我挑眉坏笑,“你那婆娘性子太野,合着是该好好管教一下。”
  我笑了笑,纵身追去。
  2
  天是凉了。月华半泻,更漏余音悲切,入夜的风极是凛冽。
  当吟声声嘶颤,黑森森的剑气如奔雷掣电,划空而去。见小王爷阖上眼眸,枯坐不动,季米剑眉稍稍拧紧,剑风及颈而止。一束白发于斯削断,丝丝飘落在地。
  “为何不避?”冷眼相视,出声道。
  “少侠剑快,避不及。”纵然季米及时收剑,过于阴寒的剑气也逼得倪珂轻咳出声,咯出一口血来。
  “是避不及,还是……你根本动不了了?”
  方要作答,绿眸忽而策向窗台。窸窣之声响于廊外,似有一片人影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季米顺倪珂目光所指,扬手掣出一掌。五指曲似虎爪,逆收掌风——但见木窗猝尔大开,一个矩纹衣饰的童子啪一声摔进屋来。仰脸瞧得身前之人目寒如戟长剑在手,那童子大骇失色,忙要唤人。
  “耄年,你自去了。”倪珂拭了拭唇边的血迹,微微一笑,“不过是久远未见的朋友互生了口角,不碍事的。”
  这名唤耄年的童子初来乍到,莫说不识简森、季米,便是小王爷也极少有幸一见。咕噜从地上爬起,不禁大起胆来顾盼二人——一个是发白胜雪面似碧池红莲,一个是发浓似墨貌若料峭白梅,俱是瞧上一眼便能盗人精魂、摄人心魄的好样貌,一时竟也道不上来哪个更好看些,仅仅痴怔于门前。忽见季米抬袖一掣,那童子的脖颈倏地缠上了一线殷红,鲜血沥沥渗出。“若再隔窗偷觑,下一剑定要你身首异处。滚!”冷冷瞟过淡蓝眼眸,却已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跌出去。
  “谢了。”凝眸望向那个踉跄而去的背影,白发青年尚有心情玩笑,“乳臭年纪,怎生唤得这般老气横秋的名字。”
  “你竟病得这样重?”烛火照眼,满室熏香蒸腾。瞥见倪珂的手惨白无色森然见骨,面上却覆有一层极为诡媚的胭脂红晕,剑眉更紧一分,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瞒着?”
  “但凡有些品阶的官宦,不将心思花于兴邦捍难,反倒尽用在了琢磨人上。见了位高力强胜于己的,便摇尾示好作那一划的奴相;倘使见了逊的,十之八九要呲出牙来挟势相欺……”一阵咳喘之后,倪珂嫣然笑起,“若我身子好些,便还慑得住他们……但若叫人察觉我病笃难治,只怕一个个都要原形毕露了……”欲伸手斟茶,不想手颤难制,却碰得盏碎茶溅。复又故作轻松道,“公主如何?屠城之后未见其尸,想来定然也如少侠这般,吉人天相了?”
  “抱着她未死的念头于汉境中一路探寻,终在一个下等娼寮里叫我寻得,为人所药,至今见人不识……”淳尔佳衣衫不整满身血污的模样浮立眼前,淡蓝瞳仁中血光几欲撕目而出。握拳啮齿克制良久,季米慢慢启唇,“我问你,他……”
  “你自当探过了,他并不在宫中。”
  “可当日确有探子来报,见一架车马疾驰入京,车中人与简森身形无异……”
  “他尝言这世上再无人比你更了解他,如何还来问我?你若再疑他临阵倒戈弃你而去,可当真是在缢我颈喉,要叫我绝气了……居然……”小王爷先是大笑,再是大咳,一笑一咳间早已咯血不住,“居然……就输给了……输给了你……”
  “倪、倪珂!”见倪珂血染衣襟气若垂危,季米也是蓦然一愕,不假思索地向其后心轻推出一掌,隔空送入源源真气。可小王爷并非习武之人,练家子的保命法子对他而言,仿似于万马千军奔涌过一线羊肠,非但无用更是凶险。真气冲撞了肺腑,反致气血逆腾冷汗骤下,愈加咳得厉害。季米焦躁又问,“药在哪里?身子这般,总该有些常服常用的。”
  “这药虽暂有提神益力之效,然药性太烈,于人百损而无一益。”靠药性强撑的血色渐渐从面上褪去,脸唇俱已化为煞白,更与死人无异。见适才还信誓旦旦要取自己性命之人此时竟翻箱倒柜为己寻药,倪珂摇了摇头,微喟道,“你不正为杀我而来,又为何……”
  “是,我想杀你。屠城灭族之恨,不共戴天。”季米闻言起身,掉过头走出几步。随同当吟的尖声嘶啸,整个人亦在拂肩夜风中微微轻颤。纤长五指滑于黧黑剑刃,拳掌紧握,一注鲜血遂沿着刃身缓缓而下,于那不染一尘的白袍直裾之上落下了一涡艳色。他说,“但是,简森不想。”
  阖默半晌,却听见身后之人大笑不止。
  “哪里好笑?”回头怒目而视。
  “我笑自己体无完肤,也笑自己心服口服……”不尽的羡然、怅然、释然,皆入笑中。待喘息稍平,复道,“若他未死,而今定在少林。子之爱亲,臣之事君,自古圣人之道。谋逆大罪,百死不赦。费铎的生死、少林的存亡,莫说一个只想蔬食布衣浪萍余生的前朝太子,便是当朝的敬王也未必管得了。今后你二人是振兴家邦还是逍遥归隐,抑或同来取我倪珂性命,全凭少侠高兴……但请少侠劝其离开少林,无论如何不可回京……”
  “他这性子,怎肯答允?”
  “这便看少侠的‘美人计’顶不顶用了。”又笑。
  季米稍作沉思,立马飞身跃出,忽又回头道,“在我取你性命前,可别死了!”
  倪珂微微勾唇,点了点头。目送白衣人踏枝点叶,瞥然融入夜色,直至杳杳难见。仿佛要让那长久的目光化作一对出囚之鸟,随他履风同去。
  3
  清涧争流,荇菜满汀。正值日落时分,云兴霞蔚,暮山映红。一直追至万壑之巅,方才将他拦下。
  “拔剑吧。”季米定眸看着我,面色疏淡,不见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气。
  “什么意思?”
  “我知你定不愿于此危急关头弃下你的同门兄弟,然汉人焚我家园戮我族人,我亦不愿插手此纷争,”他说,“用剑之人,以剑相约。我输,就随你留下;若我赢了,你则须随我同去。今日你我二人对剑于此,胜负生死,但凭天断!”
  颇想调侃他那一脸“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烈妇表情,但我很快意识到现在并非玩笑的时候——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当吟斜指于地,嘶鸣如许。季米的淡蓝眸子直视我的双眼,淡然道,“拔剑。”

  第 59 章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上)

  五十九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上)
  1
  如魑魅逐影,魍魉附形,一众持兵死士将少林团团围住。但见一个执扇青年立于众人之间,长脸俊眼,锦衣华冠,鲜楚不似凡人。
  “昔日念的清心经文,看来你已忘得净了。”少林方丈本衍轻抚长须,卒然道。
  “弟子一字未忘。”克郦安略作一揖,撩起一抹淡笑,“只不过弟子想要请教方丈,譬如今日小王爷挥兵十万踏平少林,能救众僧性命的是那一心的大乘佛法,还是这一身的钢筋铁骨呢?”
  裴少劼冷冷一笑,“人道少室好风光,便是野畜于此,也会说话了。”
  “裴尚书倒是风流清俊更胜往昔,可叹偏是择主的眼光太差了些。”克郦安昂首扬眉,意似嘲弄,“费氏的江山虽说来得并不光明,却也践居正统多年,根基日深。当朝皇帝武将出身,统天下雄兵不下百万。便说上有巨掌,旁有觊觎,五五复又五五,太子麾下少说也当有二十万众。小王爷虽朝纲独断,然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弃车保帅斩丁煌,先损五万心寒之兵;血溅当街擒灵王,再折五万感旧之甲;文不足增堤减水患,武不足出征定边塞;淫妓专宠朝臣不满,长安米贵民瘼迭生。不知太子可曾椎心自问,为何起兵至今,推诿者有之,泄密者有之,临阵脱逃者有之,不战而降者有之,唯独揭竿响应生死相随者寥寥可数?”
  字字鞭辟入里,刻骨三分。裴少劼回眸而视,徒剩几百溃兵,各个面带尘色,愁眉不展,苦不堪言。
  “随波使舵,不才无师自通。念在裴郎与我交情甚美,何不随我一同投奔小王爷,从此这人间繁华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见得英俊少年怒目而视,恨不能以眼作牙,狠扯下自己一块肉来。克郦安嘴角噙笑,目光朝众人一瞟而过,又问,“简森可在?”
  “借剑神之令,灵王之名,武林志士无不尊而奉之。可惜……” 裴少劼扬了扬少年眉,面带讥讽地吐出一声,“误认黄齑为山珍,误信鱼目是宝珠,尽是些识不得人的大傻子!我说我是灵王,他们竟都丝毫不疑。”
  “裴尚书心高气傲从来不认人下,如何今日甘愿以这鄙俗不堪的‘黄齑’、‘鱼目’自比?”风尘仆仆一路尽听得这前朝太子的名号,克郦安轻摇手中玉扇,不痛不痒笑出几声,便凝起桃花眸眼,细打量起少林众僧与裴少劼身旁的兵士。未见简森乔装易容混迹其中,转而又对白眉老僧道,“方丈,可容弟子入寺一看?若见得他,也好叙叙那年少相识之旧。”
  玉王府的高枝儿他攀过一次,便也不怕恬不知耻再攀一次。倪尚卿极不显彰地动了动唇,似生出一笑道,在朝在野,总有那么些顽固脑袋不知消停,非打着前朝太子的名号惹是生非。蛇虫鼠豕虽不足惧,终是叫人恼得很。既然克公子亦是少林弟子,何不将你那打小的相识与你的万里鹏程一同带回京来?持了一把谷粒儿逗弄着手里的鸟儿,老者泛着些许笑容的清癯面庞,如同自家叔伯那般慈眉善目,“活着回京自是好的,但若刀枪无眼不慎故去,那也无妨——小克啊,你瞧瞧,你瞧瞧!这鸟儿,刚进笼子的时候还绝食儿地跟我闹,关得久了,可不就学乖了。”
  克郦安埋头称是,心里不免暗叹,这父子二人果是一脉相承!寻常百姓只道玉王爷待人宽和,用情至笃。惟因悼念亡妻便抛官弃爵,萍踪浪迹十数年,殊不知他的阴沉谨慎更甚小王爷。虽对这帝冕眈眈虎视已久,却顾左瞻右不敢篡夺。少林古刹,武林正宗,若非太子兵败匿于嵩山,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出兵强犯。而今费帝日渐老聩,太子大势已去,褓中的乳臭皇子更不足为虑。只消拥立灵王回京为帝,狭天子以令诸侯,他仍旧是那个“待人宽和,用情至笃”的玉王爷,担下作乱恶名、为后世唾骂的不过是那个外人口中的野种。
  翻脸不认,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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