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君臣-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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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神大人何止是“恐怕”会遭池鱼之殃,而是已经受卫青连累,被刘彻折磨至今。卫青正想提笔写回信,却听到马面像人一样叹了一口气,等他抬起头,看到帅帐内空空如也,只有条案上霍去病的来信依然在老地方,证明他看到马面不是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
夜凉如水,洁白无瑕的晚香玉一串一串地在枝头盛开,小小的白花为晚风添上一股暗香,预示夏季即将结束,秋季即将到来。高高的宫阶分隔出殿宇内外,仿佛属于两个世界,满月照得青石铺就的台阶像是落了一层霜,霍去病孤单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下宽广的宫阶,像是一个迷茫的鬼魂飘荡在人世。晚风吹落几片花瓣,落在霍去病披散的头发上,夜露沾湿他单薄的衣服,他却浑然不觉。
第一次随军出征,霍去病又何尝不思念刘彻?本以为回来以后就可以好好地陪他一阵子,想不到出了这么多意外,结果只是被刘彻当做男宠一样关在甘泉宫。刘彻没有阻止霍去病告退,还留着杨得意在身边。他们是在谈论什么?卫青的“拥兵自重”?还是霍去病的“背叛”?霍去病回过头,过高的宫阶阻挡住他的视线,已经看不到刘彻的房中灯火摇曳,正如他不想听见的刘彻和杨得意的窃窃私语。
刘彻派人监视卫青,也派了人监视霍去病。这些人躲在哪里,霍去病都听得出来。等他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一个人就能撂倒他们所有人,要是骑着马面走鬼道,区区甘泉宫根本困不住他,只是……霍去病几乎是习惯性地摸向袖子里的兵符,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是他自己不小心,一时说错了话,就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尤其糟糕的是这种误会还无法解释,免得越描越黑,他只能把刘彻对他的折磨都当成自己应受的惩罚,默默等待和刘彻重修旧好的机会。不过就算时间能冲淡一时冲动造成的裂痕,刘彻大概也不会再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了,能把他当嬖幸继续留在身边,就已经是万幸。
其实只要能留在刘彻身边,帮助他、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个明君,逃过魂飞魄散的审判,是以朝臣的身份,还是以嬖幸的身份,霍去病并不在乎。只是自己为刘彻可以连仙籍都不要,陪他到凡间受生老病死之苦,刘彻却对他连一点信任都没有,实在是没法不让他痛心。
监视霍去病的人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至少知道自己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只要霍去病走到空旷的地方,他们就只会在远处监视,保证不会有人和他接触,霍去病就可以躲过他们和马面说话。
卫青有可能拥兵自重,霍去病也和刘彻一样提心吊胆,尽管知道马面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还是到约定见面的地方等他,不料马面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马面从黑暗中现身,看见霍去病穿着单衣就跑出来,连忙挡到他身边:“国神大人,晚上风大,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小心别受凉。”
“这么快就回来了?信是亲手送到舅舅手里的吗?”
“确切地说是亲‘口’。”要让马面亲“手”送信,除非他现出马首人身的原形,非把卫青吓死不可。“卫大将军说他那边自会处理,只要你自己小心。”
“辛苦了。”霍去病摸了摸马面的脊背,“看来还是鬼道方便,这么快就能回来。”从朔方草原到甘泉宫走直线是很近,可是中间隔着高不可攀的云岭,鸟都未必飞得过,人马更是只能千山万水地绕过去,所以甘泉宫才会造在距离前线如此近的地方,方便皇帝督战。霍去病从定襄走鬼道到未央宫都走了两天,马面从朔方草原到甘泉宫,竟然一天就走了一个来回。
“我不是走鬼道。国神大人现在身体虚弱,多接触我带回来的鬼气也不好,我是走阳间道回来的。”
“从阳间道回来也能这么快?”
“云岭中有一条小路,叫飞鹰涧,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飞鹰涧?”霍去病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这么一条路,“是什么地方?”
“一条很隐蔽的小路,雨季是山涧,不过像现在这样的季节是一条乱石狭径。走那边的话,一天就能从塞口到甘泉宫走一个来回。”
从塞外到甘泉宫,竟然有这么危险的捷径!霍去病倒抽一口冷气:“这条路有多隐蔽?只有你这样的鬼差才知道吗?”
“山中的樵夫也知道。我听云岭的土地神说,你舅舅当年也带着轻骑兵走过。”
轻骑兵能过去的小路,卫青走过,赵信叛逃以后匈奴的反常行为……霍去病倒抽一口冷气。但愿是他多心了。
“鬼差大哥,麻烦你再跑一趟,告诉云岭的土地神,叫他们帮忙留心有没有匈奴人从飞鹰涧走过来。如果发现,马上回来告诉我!”
可是万一真的和霍去病猜想的一样,他怎么告诉刘彻?难道说是他的马发现有匈奴军偷袭?目送马面消失在夜色中,霍去病想了想,还是转身向宫阶上跑去。就让刘彻当他是疯子吧,总比匈奴来袭以后打得他措手不及好。
*****
军营里,卫青正伏案假寐,突然被马蹄声惊醒。
“大将军,探子回来了。”
卫青顿时睡意全无:“叫他进来,快!”
樵夫打扮的探子被引进军帐,在一群身着铁甲、手持兵戈的士兵中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快说!”
“看起来匈奴的军队似乎要移营北撤,并没有主动寻战的迹象。”
就因为他们不寻战,卫青才担心。不祥的预感在卫青心中渐渐扩散:“敌军分散飘忽,你明天再去探探。”赵信对汉军了解得太多了,他不得不小心。
探子想了想:“大将军,我还发现一件事有些奇怪。”
“什么事?”卫青一下子直起身子。
“我在飞鹰涧口遇到了一个猎人,他告诉我,在天黑之前,有一队匈奴的快骑沿着枯涧飞奔窜进了通向云岭的乱山。人马不多,也没有旗帜金鼓,连马上的铃铛都被摘掉了。”
“飞鹰涧?”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说下去。”
“那个猎人还说,有人向他打听白狼伐的地名。”
“白狼伐……白狼伐……”卫青走到地图前,找到标示“白狼伐”的地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白狼伐,甘泉宫!”刘彻就在甘泉宫!霍去病长途奔袭,突袭匈奴后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大军牵制住卫青,轻骑兵突袭甘泉宫,直接擒王。“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四五千人。”
“是赵信那混蛋!”
“对。老猎人说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汉甲的匈奴将军。”
冷静……冷静……情况越紧急,他越是不能慌。卫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过去多久了?”
“大概有两三个时辰了。再加上一个时辰,我回到这里。”
已经晚了一步,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传李广、公孙敖!”卫青蹙着眉头打量地图。飞鹰涧太窄,只容得下单骑,卫青的千军万马过不去。即使过得去也不行,一旦汉军有所动向,与其对峙胶着的匈奴大军立刻会趁机南下,缠住他们,阻止他们归师救驾。负责甘泉宫守卫的羽林军只是仪仗,中看不中打,如果遇上匈奴奇兵突袭,根本不堪一击。要救驾,哪怕是冒险放手一搏,也只能靠……卫青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停在虎贲营。
“大将军!”李广和公孙敖来了。
卫青大致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公孙将军,你暂持我大将军的节钺,在我离开期间统掌全军。但是要记住,在我回来以前,不论匈奴如何挑衅,都不可出战,免得让他们发现我不在军中。李将军,你随我一起走。只带随身亲兵,每人备两匹快马,另外再带上一百面不要旗杆的卫字将旗,我们去虎贲军营,调赵破奴护驾。”
这个是卫青吗?公孙敖认识的卫青向来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听他提出如此冒险的举措,忍不住提醒他:“大将军,没有皇帝的诏令便擅离帅守、变更军令可是死罪啊。”
卫青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听到公孙敖提起,却也没改变主意:“事出不测,只能便宜行事了。”
李广不懂那么多朝堂上的弯弯肠子,但也不同意卫青的主意:“赵破奴的虎贲营还没有加入正规的军制,大将军你调得动吗?更何况他们还是一支娃娃兵,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卫青不是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调其他队伍都来不及,我们的大军也不能动。此事万分危急,皇上面临生死危难,不容再议,我们立即出发!”
“可是大将军,要调虎贲营,也要皇上的亲诏,你若擅自调动,这也是重罪啊。”公孙敖最后提醒了一句。
“一条死罪是死,两条死罪也没法死第二次,顾不得这么多了。”
卫青带着李广点了几个亲兵匆匆离开,留下公孙敖坐镇。反正留下也没事做,公孙敖看见条案上摊着一卷竹简,想帮卫青收拾掉,一看之下,发现是霍去病写回来的信。
那小子什么时候送信回来的?都没有看到信使。好奇之下,公孙敖仔细看了看,被信的内容吓了一跳,接着整颗心揪成一团。
卫青赤胆忠心,根本连长安发生了淮南王谋反一事都不知道,因为一个好心收留的张次公,刘彻居然怀疑他是淮南王的同党。甘泉宫的戍守根本不关卫青的事,就算刘彻被匈奴劫走,也没人能怪到卫青头上。甚至刘彻干脆死了,反而对他更好。刘彻对卫青心存猜忌,卫青回朝以后,只怕是凶多吉少。现在天赐良机,让刘彻被匈奴劫走,反而是化了卫青的劫。虽然大皇子刘据还不是储君,卫子夫是皇后,刘据是嫡长子,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有卫青这个重兵在握的舅舅在,刘彻死后,谁敢反对刘据继承皇位?幼主登基,必定是外戚把持朝政,卫青和卫子夫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看任何人的脸色,从此之后只有别人看他们的脸色的份。就算以后卫子夫和卫青老了,刘据还有霍去病这个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表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卫家的势力。可是卫青这个傻瓜,白白放过一个能一劳永逸地保住卫家荣华富贵的机会,傻乎乎地冒天下之大不韪,吃力不讨好地去救驾。
但愿刘彻比他更“傻”。公孙敖放下霍去病的家书,在心中为好友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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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
刘彻在半夜里被杨得意叫醒,心情极其恶劣:“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陛下,探子飞鸽传书,说有匈奴轻骑兵走云岭的小路夜袭甘泉宫,请陛下速速移驾。”
“什么?”刘彻一下子惊醒,难以置信地看向同样被吵醒的霍去病。当时霍去病突然莫名其妙地来说云岭有一条叫飞鹰涧的小路,刘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不到他一语成谶,而且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最坏的预料果然发生了。霍去病倒没有太惊讶,匆忙套上衣服,拉起还没回过神来的刘彻:“快走!我带着羽林军帮你断后,尽量帮你争取时间。”
“羽林军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你们能拖多久?”
“能拖多久是多久。”霍去病帮刘彻穿好衣服,“赶紧走吧。”
就算霍去病留下,靠羽林军的花架子,只怕他战死,也未必能保刘彻周全。杨得意也是心急如焚,突然想到了另一支军队:“陛下,虎贲营倒是就在附近,虎贲校尉赵破奴也是一员猛将。如果把虎贲营调过来,霍公子就能为皇上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了。”
刘彻看了看霍去病,却是摇头:“等诏书拟好送过去,再等你们赶回来,只怕匈奴已经把朕抓走了。”
“用虎符!”霍去病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虎符要两半合在一起才能用,另一半在卫青手里。你来得及赶到卫青那里,再去调兵?”
“来得及。我能在两天内从定襄赶回来,现在也一样赶得及。”马面说过,以霍去病现在的健康状况,要是再走鬼道,只怕有去无回。不过事关刘彻的生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但刘彻无法放心。他已经把一半虎符给了卫青,要是另一半给了霍去病,舅甥两个联手,他就彻底被架空了。
霍去病静静地看着刘彻。
“另一半虎符在长安的未央宫,”刘彻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有带过来。”
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会不随时带在身边?都到了生死关头,他还放不下对卫青和霍去病的猜忌!霍去病摸向袖子里的仙界兵符。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最后的保命符,更没想到这个符用来对付的却不是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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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和李广突然造访,吓了赵破奴一跳:“大将军!李将军!”
卫青没心思和他寒暄:“你手下有多少人?”
“我们有三千人马。”虽然不明白卫青大半夜跑来问这种问题是干什么,赵破奴还是知无不言。“皇上有让我们出征的诏命吗?我们要打仗了?”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会让卫青在这个时候来。
“对!现在匈奴的数千骑兵在赵信的引领下沿着飞鹰涧小路突袭甘泉宫,立刻集合队伍,随我赶往白狼伐阻截赵信。现在就走!”
“真要打仗?”赵破奴早就想打仗了,可是作为虎贲校尉,有些事不能一时冲动,“大将军,有皇上的诏书吗?”
“没诏书就不能打吗?”听见赵破奴打官腔,李广恨不得立刻把他拖出去揍一顿。他和卫青暗夜里冒险赶往虎贲营,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如今却要把冒险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对付赵破奴的官腔上。
赵破奴被李广唬得往后退了退:“但是皇上有令,虎贲军是要编到皇上身边直属的禁卫军,没有皇上的亲诏,谁都不能调用。”
“你……”李广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卫青考虑片刻,从怀中摸出抱在丝绸里的半块虎符:“好!我现在就用大将军的虎符来调你。”
“可是这只有半块啊。”赵破奴还有些犹豫,“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如果皇上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卫青打断赵破奴。他们是在和匈奴军赛跑,和时间赛跑,已经容不得任何犹豫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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