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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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摒弃生死,今日所言全凭一颗真心,这是草民心中所想,也是民心所向。草民深知斯事重大,关乎天理寻常,所以无论信与不信,王爷肯听完就已是恩典。”又是一记俯首的深深跪拜,抬起头时,小草已将端至唇边酒杯一饮而尽。
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走出这里,相比之下这也算是华丽的葬身之地,四周的一切开始旋转然后变得模糊虚幻,脑袋撞地的那声闷雷或许是他在这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在踏进这间沉闷色调的书房之前,他还抬眼看了一下天际,当属于他的表演迎来落幕结局,会是谁等在那里。
☆、第六十章 二子
沉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手脚感官都被剥夺,惟有随波逐流,唯一的那丝光线指引的难道就是人生的彼岸。
缓缓睁开双眼,心中甚至带着几分小小的期许,但第一份感觉竟是来自脸庞的坚硬冰冷。周遭的一切倒转了顺序,从斑驳的色块变成模糊的影像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些面孔,倒在手边的酒杯壁上还挂着湿痕,原来那段穿越一生的漫长漂行不过是短短一瞬。
抬起头对上凌王含着冰冷笑意的眼眸,小草的心才再度恢复平静,对他而言,解脱本就只存于幻想之中,而活着,面对风暴才是他应有的归途。
“看来你并不惊奇,也好,本王向来喜欢聪明人。这样说吧,你已经死过了,现在这条命是本王给的,本王只是想看一看,一个为了进逆反之言可以去死的人,如果活着可以为本王做些什么?”
“王爷若意欲天下,草民当为马前卒,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普天之下可以为本王赴死的可大有人在。”
“草民不畏惧权势,不贪图名利,不痴心愚忠,心之所至不光为了王爷更为了自己,纵使业火焚身,此心不改。”
“好,好一个业火焚身此心不改,那本王就试试你这颗心有多硬!”
说话间,凌王的脚步已经擦过身旁,脑后的雕花木门轰然开启,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稚嫩喊叫,再转头,一个白玉脸盘上镶着大眼的小娃已经被塞到眼前,同时递上的还有一把明晃晃的金柄匕首。
两张面孔,一张稚气,一张深沉,两双眼睛,一双惊恐,一双黠戏。
凌王的声音在耳边化成热气,“为了本王也为了你自己。”
手起刀落,眼前脑中电光间变得惨白一片。来不及去确认鲜血的热度,这一刀好像是捅在了自己的心尖,连疼都超过了承受的极限。喉咙里的野兽嘶吼着,身体顺着拔出的匕首向后跌落,然后陷入无底的泥潭之中。
可是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什么?那张前一刻还被恐惧痛苦无限扭曲的脸,突然绽放出一个妖异的笑。
“大公子求见。”院子里响起的通传之声戳破了整间书房的诡秘气氛。
凌王一个眼神掠过,小草已经被方才“死”与他刀下的小娃拉起,从后门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但那小娃不知哪来的气势竟把小草的生生压了下去。
“在下谢樱。”
“好巧,我也姓谢,单名一个祈,祈福的祈。”
“你……”小草此刻面上不动,心中早已乱作一团,他想知道的可不只是这小娃的名字。
“莫要惊奇,你既然都可以死而复生,我为什么不行?”谢祈背着手,话语眉目之间无不流露出超越他外表的老成之气,“既然咱们俩都一起死过了,那也无需瞒你,不过相信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乃是凌王次子。”
“那你方才在门外?”
“自然是在偷听,不过不是听爹,而是在听你,所以爹突然开门,我已经知道他是要试你,才会配合做这么一场戏。怎么样,我是不是骗到你啦?虽然是刀柄,可你那一下也捅得我不轻,不过我大人有大量,姑且记在帐上,晚些再向你讨。”
看着谢祈一面说一面用小手揉着自己的胸口,小草怎么会不知道那一下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寻常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摔一跤也会哭上半天的年纪,作为洛萩万人之上的凌王的儿子,居然给出了这样的回应。那张挂着稚气笑容的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撕扯着小草的心。
“为什么?”
“嗯?”对于小草流出嘴边的话只表现出了极其短暂的迟疑然后马上会意,“你冒死来到这里是为了劝我爹称帝,这也是我心中所想,而且不光是想,这一切也一定会成真,倘若有朝一日,爹做了皇上,你猜他会将帝位传给谁?”
最后的一句虽然是个问句,但那个孩子眼底闪烁的自信已经清晰的说明,此刻身在书房之中的他的竞争者根本不足为惧。
而谢祉那边自打迈进书房就开始了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虽然对于谢樱的事一直至字未提,但对于这两日发生在水上行宫的事,他又怎会不知,不然他也不会急着进府,因为今日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凌王倚在座椅之中,看着口沫横飞的儿子,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二十五年前当他同时收到考取功名和喜得贵子的消息,无法言状的喜悦曾经在他年轻的脸上展露无遗,但就是这个在功成名就之前诞自原配的孩子却最终让他失望至极。
“祉儿,不要废话。”
一双被满脸横肉挤得越发难以察觉的小眼在凌王伸出食指的瞬间,极快的转了两圈,然后自下斜瞟上来,谨慎小心,他不知道那是凌王最最厌恶的表情。
“爹,还是您了解孩儿,我今日来却是有要紧事要跟爹商量。”谢祉说着又朝凌王身后瞄了两眼,直到看见凌王微微摆手后两个黑影风一般消失,这才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爹,听说你把东郊守兵的兵权交给那个姓展的了?”
“是又如何?”他怎么会猜不到谢祉来就是为了要问这个连谢祈都不会问的蠢问题。
“那姓展虽说是新科武状元,但就算他再听话终究是个外人,爹怎么能把东郊的兵权交给他呢?”
“那这兵权该给你?”
“那自是最好。”话刚出口,但见凌王眼神一变,谢祉心里犯秃噜,马上改口,“孩儿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带兵的材料,不过爹可以不交出去,咱们自己留着,用起来也方便。”
樱都内外部署了三方共计五万兵力,其中二成是专门守卫皇宫,只听从皇帝调遣的御林军,还有五成来自驻扎在商阳,永庆,芜林的军队,他们定期轮换负责守卫樱都,而谢祉口中的东郊守军则是离樱都最近的一支常驻军队,这支军队永远不会接到外出抗敌的命令,因为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在危急时刻第一时间冲进樱都,守住皇城。
谢祉的话乍听在理,无论出于什么考虑,有了这支军,就能在樱都筑起一道墙,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只要一时半刻,还有什么事成不了?
“照你的意思,咱们明日从小皇帝手里把玉玺要来,那用起来不是更方便?”
“这我还真没想到,反正小皇帝也只是做做样子,这洛萩早已经改姓谢了。”
“蠢材!”
被凌王当头骂醒,但他已经看清了那张冷峻脸孔下的盛怒,在他的记忆里,这个高高在上的爹给与他从来就只有两种表情,无视和恼怒。谢祉从来没机会弄清楚他错在哪里,年幼的他只会往娘亲身下躲,长大之后他依然改不了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习性。
凌王的怒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看着抖作一团的儿子,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不要成天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你自有你的本事,帮为父去查一个人,你送来的那个谢樱。”
“他?他有什么古怪?”那个名字出自凌王之口,让谢祉的心又提了一截。
“没有,只是要查一查,查得细致些,就从卧丘的马家查起。”
☆、第六十一章 凤斗
踏出凌王府的大门,谢祉才觉得呼吸又顺畅起来,他没有胆量住在这个院子里,他也一直没想通他那个年仅八岁的弟弟是哪来的勇气,不过此刻他并没心思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因为心里还压着一团气。聚光的小眼上下翻转,不一会就让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随后交待左右,一屁股扭进轿子直奔皇宫而去。
远远听见洛盈宫中噼里啪啦好不热闹,谢祉的脸上顿时挤出三分笑,这世上好像惟有他那个幽怨的皇后妹妹能舒他的心。
“我的好妹妹,瞧瞧谁来看你啦?”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脆响,一块白玉碗的碎片连跳几下最后停在了靴前,谢祉看看脚下又往堂内抬眼,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看来妹妹是不怎么欢迎我这位贵客呀。”
“有什么欢迎不欢迎的,如今除了你还有谁会来这洛盈宫?”谢柔的声依然利得很,只是隔着老远就嗅到老大一股子酸气。
“妹妹何必这么说,皇帝也是男人,纳了新妃流连些日子也是人之常情,身为皇后娘娘,怎么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谢祉自便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摸着下巴欣赏起谢柔的表情。
“论肚量本宫该是这世间最有肚量的女人。”
从十五岁入宫,她看着凤座上的姑母就在不断想象着将来的自己,她自然知道该如何辅佐君主,侍奉夫君,只是命运注定了她无法像姑母那样将男人和权力都攥在手里,她的一生只会是这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对于四年来从未蒙受皇恩的她而言,这些所谓的人之常情根本就是最锋利的讽刺,而她能怪的又只有那个让她登上皇后宝座的姓氏。
“妹妹莫要说这等置气的话,那狐媚你是没见过,男人被她看上一眼就会丢了三魂六魄。”谢祉说着,脸上不禁浮出一付飘然神色,直到感觉到谢柔投来的杀人目光,才吸起哈喇子转了话锋,“不过她终究是个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的妓子,爹用她也只在迷住小皇帝一时。”
“是啊,爹又怎会容得齐琼做一世的昏君。”谢柔无力的低下头,或许这才是她命运中最沉重的现实,她又何尝不知,她这个皇后何止是名不副实。
“云妃前来请安。”
云妃,这宫中还有哪个云妃?谢柔只是听见这个名字就恨得头发根麻着疼,可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爹除了派她来迷住皇上,还交待她抽空来气死自己?
谢柔托着鬓角,抬起头时,眼中已然换了神采,“哥哥,今日你就先请回吧。春竹,秋兰,把这收拾一下。夏菊,冬梅,本宫要更衣。”
再次端坐堂上,谢柔已换了一身紫色金丝绣,宽大的襟摆上盘着凤舞九天。秋兰奉上新沏的碧螺春,碧绿的精致茶叶在滚水中自在翻滚,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廊间碎步声声,渐行渐近,惹得堂内四个丫头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只是越到清晰之处陡然停止,低眉偷望,门口已然多了一抹水红颜色。
“云姬不懂宫里的规矩,本应该早些来请安,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责怪。”
单是入门的这几步,云姬已经犯尽了不敬之罪,但谢柔始终没有出声,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才缓缓抬起眉眼。“妹妹言重了,皇上让你入宫也不是为了要你来学什么规矩,倒是本宫要向妹妹道声谢,谢谢你尽心侍奉皇上为本宫分忧。真不枉费妹妹生得这等相貌,快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云姬移步上前,脚下微顿,因为突然传来什么细小硬物碎裂的感触,目光笑盈盈停在谢柔手上,怪不得这满屋上下只有这么一件瓷玉之器,不禁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几分,“娘娘如此仁厚,实乃我等妃嫔之幸,往后云姬还望能多来洛盈宫走动,一来跟娘娘讨教侍夫之道,再来也能一解娘娘寂寥。”
托在云姬下颌的手随着寂寥二字瞬间顿住,谢柔笑容不减,手上却加了力道,“这花容月貌固然是天下难寻,只是一想到这张脸不知道在多少男人面前展露欢颜,本宫就忍不住恶心。不懂规矩就乖乖守在宫里,不要恃宠而骄到处招摇,做人不能忘了本分。”
纤细的玉指覆上谢柔颤抖的手腕,她看不见自己的脸瞬间怒色散尽换上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就算之前的唇枪舌剑是出自女人的争斗心,但对面那个作为棋子的女人眼中分明是甜腻的杀机。
“云姬也知道自己的本分,但是娘娘难道就没有过非分之想?”云姬吐气如兰,接着凑到谢柔耳边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响轻轻的问了一句,“是做公主还是做太后,娘娘难道从没想过?”
没人提起,不代表没人想过,这个念头在谢柔心间何止百转千回,但这两个名头无论哪个都需要她先拥有一个孩子,一个洛萩的皇子,但齐琼从来没给过她晋升人母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也许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个她深深渴望的孩子带给她的唯一结局只会是作为前朝废后被埋进历史的尘埃。
望着云姬渐渐拉开距离的双眼,谢柔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致命的蛊惑,抬手屏退左右,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说出她最大的疑惑,“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个娘娘无需知道,况且我敢来,就不怕娘娘不答应。”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话语,颈项间的凉意已经代为说明。
面对刺目的刀刃,没有花容失色的惊恐,而是紧咬贝齿,眼中攒动着火星。一个卑贱的娼妓怎么敢如此猖狂?可试问自己拥有的除了一个空空的皇后头衔和这座空空的宫殿实在再无其它,生不出孩子的她对于凌王全无半点价值,冠着谢姓的她对于齐琼更是皇权沦丧的提醒。有朝一日,凌王夺去天下,作为前朝皇后的她结局是死;有朝一日,凌王失势,作为反臣之女的她结局还是死,所有人都有好的结局和坏的结局,唯有她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无法逃出生天,这命运甚至比不上眼前卑贱的娼妓。
谢柔笑了,那张幽怨的脸上浮现出她一生都未曾展露过的美艳,轻凑上前,任雪刃在颈侧画出红线,刺痛让她的心变得清澈明静,让她看清或许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此刻就在眼前。
“所以妹妹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做一个皇后应该做的,为皇上生一个龙子。”
“本宫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此间凶险万分,一旦开始就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