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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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伢子没跟在断山猫身边,也凑热闹的挤进这顶帐子,只是在几人还比划个不停的时候,这小家伙已经蜷在角落里发出了小小的鼾声。睡到半夜,突然被尿憋醒,山伢子嘴里小声嘟囔了句什么,闭着眼就摸出了帐子。
一边解开裤带,一边酝酿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尿意,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伴着脑后一阵凉意,一柄短刀已经自后面弯了过来。山伢子自爬起来到前一刻,始终处在一种毛娃饿了找奶吃般的无意识状态,身后有人这档子事也全凭瞬间的感觉,当下完全没注意到还有把刀的存在,甚至连怕就慢了半拍,直接就转过身去。
事实证明,大部分人在面临极端情况时,是无法做到精确自控的。当山伢子懵懂的张开双眼,看见身后黑影,然后脑中划过大难临头的闪电时,身体做出的直接反应居然还是把那泡扰他清梦的尿撒了出去。
那人似乎也被这突然袭来的湿热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的落刀动作顿在半空,另一只手在山伢子啊声出口的同时封住了那张嘴,两个人,就在这静谧的荒漠寒夜中,凝固般四目相望着,耳边伴着绵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潺潺水声。
喊也喊不了,动也动不得,已经吓得一身白毛汗的山伢子在这用尿换来的生死瞬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眼前那人打量了一番,虽然暗色中闪着寒光的双眼气焰逼人,虽然月光下筋肉分明的双臂力道惊人,但是有什么不对劲,而且是大大的不对劲。只可惜那个几乎可以脱口而出的破绽对于此刻的山伢子却好像亘古的谜题,呆傻的脑中唯一还在运转的部分除了告诉他,眼前这应该是个刺客,再无其它。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山伢子就给之前脑子里翻转重复的那句话加了一个补充,这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时运不济的一个刺客。因为其实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帐子里那听力极佳的二位就同时睁开了眼睛,然后在他以一个惯性的激灵为这场险象环生又无比荒诞的闹剧画上句点的时刻,眼前那位已经被撂倒在地,还是那片刚被他滋养过的大地。
帐子里重新点起火把,那刺客被绑进来的时候,山伢子才找到方才那股奇怪感觉的由来,此刻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新鲜尿骚味的刺客竟然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所以那双眼睛才会是平视,所以那双手才会是平着伸过来。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不用他开口,单从那身皮革装扮,那深邃的五官和自脑门到脖颈马鬃一样编起的棕红辫髻就知道他是土番人,但是这还不够,苍远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深夜探入军营的会是个孩子。虽然夜探军营这种事他们几个也作过无数次,虽然想当年云姬被送入土番的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但是眼前这个是他无法理解的。土番人的身型生来就比洛萩人高大,方才出手时,一眼只瞟见这孩子与山伢子个头相当,如今借着光,那张小脸分明未脱的稚气,应该只有□岁。洛萩的男孩要过了十五才能当兵,他在邵岗见裘户强拉壮丁那次,也没有如此过分,而且这派的还是只身暗杀的任务,如今土番到底是怎么一番境地。
那孩子抬起头,对上苍远目光时,脸上竟流露出满满的不屑和挑衅,“少在那婆婆妈妈,我们都是土番狼族的勇士,敢到这来就不怕死,你们动手吧。”
借着火光,苍远试图去辨识那孩子真实的神情,耳边操着生硬语气的童音此刻听上去却像极了死在师傅枪下的沙阔将军。
整个营帐随之陷入了一片沉静,端着沾满敌人献血的双手,面对一个自称土番狼族勇士的刺客,所有人却都恍然无措。苍远的心忍不住去思索,顶着白虎杀神之名刺出长枪的父亲是不是也有过同样的迷惑。
唤回他们的是唯一例外的一个,也是此刻最有发言权的一个,只见山伢子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磨脱了面的臭鞋底,照着那口出狂言的狼崽子就是一下,“管你是狼族还是狗族,被绑着就说明你得听俺们的,问你就说,不说就消停会儿,死不死的还由得着你。”说着干脆把那鞋底塞进了那倒霉孩子嘴里。
☆、第七十一章 敌报
夜半的小插曲没有掀起再多的波澜,破晓时分,苍远带领着战士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行军。只是此后的三天,任凭他们一再压缩队伍休整的时间,一再加快行进的步伐,那支曾经近得几乎能嗅到气味的土番大军却仿佛在烈日的炙烤下化作了无形。就在苍远犹豫是不是该慢下来再全盘整理一番,想想到底算漏了什么的时候,猫爪终于带回了新的消息。
“前方十里发现敌军。”猫爪简明扼要地说出结论,却在苍远准备回头交待王鹏的时候抬手止住了他,“给我两百人。”
经年的相处让这俩兄弟有了超乎寻常的默契,信任彼此的身手,信任彼此的判断,惟有完全的信任,才能在沙场上互托性命。所以听了猫爪的话,苍远也不多问,当下让王鹏点兵两百,然后传令余下士兵扎营休整。
两个时辰后,好整以暇的队伍中传来欢呼声,猫爪以极其细微的伤亡捷战归来,还捎带回了几个俘虏。
接手那些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彪莽大汉,王鹏那个喜上眉梢,忙望向苍远,“将军,这怎么处置?”
“先跟之前擒住的那小娃关在一块。”说着接过猫爪手中的缰绳,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径自朝着营地走去。
“这个……不先审么?”王鹏后面半句话硬是憋着没说出来,他家少主说先关,自然是有先关的道理。
转了一圈也没想明白的问题,在他把一串粽子俘虏塞进简易军帐,刚拍着手弯出来的时刻瞬间揭晓了谜底。只见猫爪嘴角扯着笑朝他挥了挥手,原来他们哥几个早就在这帐子外边挨排蹲好了。连山伢子也跑来凑热闹,任凭石头的大手抵着那糖糕一样的猴蛋子,还一个劲地往上挤。
合着不是不审,只是换了个审法,苍远这是要他们自己招供呀。王鹏也乐呵的探低身子凑过去,可这边还没找好位置,就只见苍远眉眼一沉,箭一般的蹿进了帐子。石头也是眼疾手快,双手扯着帆布虎腰一拧,干脆把整顶帐子给掀了起来。
再往中间看,几个赤膊大汉叠罗汉一样的挤做一团,因为手脚都被绑着,只能靠扭曲身体施力,看上去像是几个人在奋力合体,场面一片混乱。王鹏和山伢子直接看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学着苍远三人的样子,手脚并用的把这堆人扒开。
直到最后,所有人才弄明白在那一眨眼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就在王鹏踏出帐子的同时,先前还在帐子里蜷做一团的狼崽瞬间以一个红绫才能做出的柔韧动作把原本绑在身后的两只手从屁股下面移到了身前,然后豹子一般的蹿到一个小头领膜样的莽士面前,借着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死死的勒住那人的脖子。其他被俘的莽士见状,想设法施救,但苦于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用身体往上压,所以才出现了帐子掀开后的那一幕。待苍远几人扒开最后一个人,那个被勒住脖子的莽士早已翻了白眼。
那狼崽被压得一张脸憋得通红,还咬着牙死死不肯放手,最后还是被石头一把拎起来,才最终瘪了气焰。
原本以为让两拨人打个照面,一来便于攻心,二来如果他们有所交流,说不定会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可没想到,那狼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目的是达到了,只是依眼下这情况,一切都在向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这场仗估计会打得更艰难。
“说吧。”看着眼前那个被浇了几泡马尿终于苏醒过来的俘虏,苍远的开场简单直白,他相信那狼崽想要置其于死地必定事出有因,他相信那人会给他满意的答案。
也许是鬼门关前转了一圈,那汉子先是双目空空的环视一周,然后才张开嘴,叽里呱啦的吐出了一串土番话。
苍远虽然没有全部听懂,但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让他推翻胸中的沙盘。
刚风风火火回到营中的断山猫,此去一趟果然扑了空,本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吼了句,“就不能说句人话!”上来就照那汉子头上啪啪两巴掌,结果把那人当即打懵,又瘫软在地上。
眼看断山猫口里骂着,“奶奶的,还敢给老子装死。”又要上脚,王鹏连忙上前拉住,“我说八爷,再踩人就死了。”
“那你倒是说说他那鸟语说了个啥?”
被断山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王鹏也不恼,要说除了苍远,这满帐子的人也就他能答上老猫的问。“他说咱们先前擒住的那娃娃是莽王的儿子。他们首领的大军如今正与莽王在北面八十里的石头城交战,增援的军队准备绕到城西面进行夹击,他们拖在尾巴上掉了队,结果就落在咱手上了。”
这一切都佐证了苍远之前的推测,只是另外那个敌人来自土番内部,这个国家的松散政权早已为动荡埋下伏笔,只是不知道这内乱是经历了几回起落,还是自他们上次离开宿关就一直不曾停歇。所以血洗宿关的是莽王的人,他们再度折回去为的还是筹粮,没能如愿便大开杀戒。乘着沙暴突袭的是莽王的人,他们守在那里是为了预防来自东面的敌人亦或根本是为大军的撤退开路,但遇到苍远这支强军,只能改做诱饵妄图引开火力。而后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儿子走出最后一步险招,可以想见被逼在石头城的莽王是已经到了如何山穷水尽的田地,如果这时候白虎再介入战局,所有的可能都只会指向一个结局。
“所以那小崽子拼了命的要杀这个软蛋,就是为了不让咱们得到这消息,然后仗着这鬼地方活活耗死咱们。”已经被这无孔不入的黄沙消磨得再没一点耐性的断山猫,转头朝向苍远,“那咱们还等什么,去石头城把那帮狗畜牲一锅端了。”
苍远用沉稳的目光按住下一刻就准备扯着旗子直奔石头城的断山猫,“八叔,你刚回营,先好好歇息,咱们不急。”眼看老猫脸上那表情又矛盾压抑的拧巴起来,苍远这才舒开眉眼,露出了一丝了然于胸的轻松,“咱们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第七十二章 不战
在白城的那段日子,常听锦珏叨念,说四家之中想来锦家算是占了大便宜,她指的不是金石堆砌的荣华富贵,而是她生来就想躲避的斤斤算计,她在商场之上,算多算少不过是账本上的盈亏,但战场之上算的全是血淋淋的性命。
那天面对断山猫表露出的轻松神情为的是安抚人心,其实苍远心里的算盘一刻也没有停,没人能够称量他口中的渔人之利,但直到三日之后,白虎旗指引着将士们来到那座硝烟燃尽的石头城,所有人的胸腔中透出的都只剩庆幸。
不用去费心想象,也没有传闻去听凭,因为一切尽在眼前,在这片被狂风雕刻出的苍凉之上一沙一砾都在鲜活的诉说着他们所错过的那场战争。
被苍远挂在马屁股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狼崽,在望见石头城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红了双眼,仰起脖子朝着天际发出了一声嘶吼。
苍远听得懂,那一声叫的是“阿爸”,那是依他的性格不会做出的举动,但普天之下可能再没人能比他更懂得那声“阿爸”之中所包含的心境。可辗转的心绪还来不及蔓延,落在光秃城头上的余光就察觉到了异样。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座死城,或者说那狼崽的一声吼,为它唤回了一缕还没散尽的魂。
因为禅王,因为这些年的际遇,让苍远在心底慢慢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的天意,因果循环,周而复始,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遵从着一条无名的环形轨迹。抬手成拳,战士们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在城外的空地上整齐的列开战阵。这阵仗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的宿关,同样的两支敌对之军,同样的一座垂死之城。沙尘的昏黄仿佛掀起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让时空交错在那一瞬间,城门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披着战甲,提着长枪一步一顿的缓缓融进逆光里,在苍远几乎哽咽着要喊出那两个字的霎那又化作无形。
经过了那段堪称漫长的等待,直到一颗沙粒擦着眼角飞去,苍远才看见城头上露出真实的人影。无暇分辨那些人的脸孔,自城头已经射出三颗飞驰而来的星,苍远认得那是什么,因为只有它才能跨越这样的距离,因为就是它夺走了师傅的性命。
锵,猫爪扬手,钩索如蛟龙飞出,藤蔓一般攀裹着箭身,接下绵薄无力的第一支。锵,石头翻手银光一闪,飞刀呼啸而去,刀尖直射在箭头下半寸,挡□首异处的第二支。
眼看着最后一支直奔自己而至,苍远脑中突然闪过白城砂原之上肖万野朝靬戗太子射出的那一箭,腰间施力硬生生让□战马向左后移了半步,把马屁股上的狼崽挡在身后,然后目光追着那条飞窜的银蛇,在它划过腰际的瞬间闪电般伸出左手。
前一刻还一片肃静的列阵,随着苍远举起的手臂,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徒手接下莽王夺命追魂的三连星,几乎是在同时宣布了城中残军的败局。
城门洞开,来不及擦去满身血污,来不及察看周身伤势的土番莽士们紧握着刀枪,已经准备好踏上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征程。虽然在之前的激战中退却的敌人,但是面对着城外的军队,面对着树倒猢狲散随即倒戈相向的土番各邦势力,这帮自称狼族的战士已经没有需要坚守的城,穷途末路之上他们唯一还能守住的可能只剩那丁点的尊严,战死的尊严。
莽王牵着马走到阵前,健壮的体魄却掩不住眼底的苍凉,或许早在射出那三支箭的时候,或许早在看到那面白虎旗帜的时候,或许早在沙阔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心中的火焰就已经不再炙烈。
揣着最后的侥幸,莽王朝着对阵的年轻将领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你头顶上的是什么旗?”
“我霍家白虎营起的自然是白虎旗。”
“白虎?哈!哈!哈!”莽王仰天长啸,一头红发凌乱在风中,“白虎营早埋在云重关外,这世上哪还有白虎营?”
拦住刚要出声的苍远,断山猫扛着大刀跃至阵前,“红毛臭蛮,你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