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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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愈。多年之后,才知晓兄长的名“绍元”乃是绍前辈柳宗元,字“友愈” 自当友韩愈,夺来的字到底不体贴自家,又改了字“所天”,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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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柳絮风之二 。。。
却说绍先附读在顾乡绅家,吃住通包,五日一回家,柳生每日在村里寻抄写的活计养家糊口,彼此相安。忽忽过了二年,绍先十五岁了,先生托人带话来说:“有事请柳小友的教。”
柳生只道绍先有事,忙即过去。先生摈开众人,单独问道:“令弟日常,可是有些不端?”柳生慌忙道:“他一贯少在家里,多在学塾,学生实在不知——敢问是甚事不端?”先生道:“也非大事,只问平日家中给他钱钞么?又或丢失钱钞么?”柳生道:“我哪有钱钞给他!若论丢失……我手头零碎,也不记日常几文铜钿的进账,数目细微,丢失了也不晓得。”先生叹气道:“这就棘手了,我觑见他近日的花销,不是几文零碎的数目,只怕他做甚歹事,不是正路来财。”于是招呼柳生附耳,细细密密说了几句话。
柳生听了,顿时发急,只道:“绍先年幼,哪有淫行?怕是先生错认?”先生道:“我亲手在他下处搜检看见,说不出的蹊跷物事,哪得有错!十五舞象之年,也不为小了,况且乡里民风不正,稍见俊俏的小男少女便是眼里火,尽有那般闲汉撩拨上手!你自家也是知道的,你当初十五六岁,在村学读书,年长朋友如何勾三搭四诱骗图奸?若不是我替你报知令堂……”
柳生白馥馥的面皮儿紫微微地红,勉强辩道:“学生少不知事,多亏先生搭救。然则学生也不曾走那歪路。”先生道:“眼下是你家兄弟要走歪路!我估算过了,令弟私下藏那些杂碎蹊跷物,林林总总,也得花费个十两头,你家并无这一注财产,顾乡绅家我也问过,并不曾有人失窃。令弟这些钱钞,既然不是偷窃,那便难免是做了些不才之事了!”
柳生惊得浑身冷汗,便要叫兄弟过来当面盘问,却又毕竟不是亲弟,只怕问得差错伤人,忽然转念:“却有一事不曾查验,如何便认定绍先不学好?”赶忙向先生说明:“学生细想,这一注财,家里却是有的,待我查验再说。”说着告辞,匆匆飞奔回去。
他这话何意?原来当日族中给的三十两育孤银,初安顿绍先住下用去一半,又拿出零头做读书本钱,剩下整数的十两,却是怎么都不舍得花费了,于是掘开屋角柱底泥土,深深埋入,指望着将来万一之际,救急救穷。当日埋银之时,绍先也亲眼看见的,此际便疑心他盗窃去了,挖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可怜兄长心肠,不怒反喜,兀自想道:“情愿绍先偷掘了这救急银也罢!怎生忍心他做了不尴尬的事?”
旋即又去回报先生,话音免不得松脱,先生蹙着眉,也不好说他护短溺爱,只道:“既是拿了家用,不曾做不才之事也好。只是老朽相劝,还是领他回去罢,不必读了。”柳生惊问:“又不曾学坏,先生何出此言?”先生道:“你兄弟着实好资质,少年聪颖,天分超群,自家回去也学得进,何必在此坏钞!实不相瞒,这学塾风气,委的不正,顾东家几个儿子也是轻佻浮滑之辈,绍先那些不尴尬的作为,大作怪的物事,多少都是受他们沾染,时日久了,也难保无事!带回去罢,一年也省你几贯钞!”
柳生恳求不得,心下踌躇:“绍先最要脸面,若说先生逐他回去,不好看相。再说不尴不尬的事也不好说他。”左思右想,想出一条计较来,出去找了兄弟,哄道:“县里出了告示,本月要考童生,先生说你的文字尽可考得,教我带你去考。”绍先只道是真,欢欣鼓舞跟着回去备考。
柳生自己是十八岁上才考取童生,至今蹉跎不得进学,心想绍先比自己当年小三岁,要考取多半无望,只是顾全他脸面哄回家来。既然是哄,也得放手让他试一次去,童生试要买卷去考,柳生手头无钱,将自己不穿的夏衣当了几串钱,凑合着买了卷子送绍先入场。谁知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考完发出案来,绍先居然取了。
柳生出乎意料之喜,再送复试,已知必中,绍先考出来告诉说:“领卷时县老爷亲自点我叫上去,说道记得先父家事纠纷,还问起哥哥待我如何。”柳生心道:“原来县令记得我们兄弟,特地垂怜拔取。”十分感激,等复试录取,具个手本,领了兄弟去叩头致谢。县官传进宅相见,封了二两银子相赠,说道:“你兄弟也算难得,少年文字清通,作速致力青云为要。明年府考、院考,务必前来,可惜我即将卸任,不得见你们兄弟双双入泮了。”温颜说了许多鼓励的话,柳氏兄弟感念不提。
回到乡间,邻村蒙师顾先生拿了一方肉、十个鸡蛋来贺喜,便留吃晚饭。席上提及县令叫兄弟俩明年都去府考之事,先生道:“老爷如此说,便是有意作成你们,他虽卸任,也必留书照应的。机不可失,务必督促绍先上紧温习,趁热打铁考个方巾回来。”柳生道:“我也如此想,特地在县里书肆买了几部精选时文,让绍先自行揣摩。”先生听了,便讨时文看,绍先出去打酒了,柳生亲自到内屋搬了书箧出来,先生随手抽了几册翻看,忽然掷下,道:“看的什么书!你平日就这么纵容兄弟?”
柳生一吓,慌忙拾起一看,灯下明明白白,封面题签是《大学正义》,翻看却是不堪入目的画册,上栏淫词艳赋,下栏妖精打架。更跷蹊作怪的是,十张里倒有七八张是龙阳断袖之态,剩下才是男女相悦之情。柳生臊得面皮通红,道:“先生叫他回来那日,我将他私藏的不学好物事烧的烧,埋的埋,只道他是不看了的!”先生道:“走邪了的心,一时哪里收得拢!”
柳生听了批点戳心,发狠将书箧翻了个底朝天,果然又翻出几册艳情话本,最可恨不但书词不堪入目,精彩段落还看见双圈密点,书中淫亵词曲还有唱和,一看全是绍先笔迹。柳生气得想要撕书,道:“恁般工夫,不去用心,却做这等不尴尬的勾当!”先生倒劝慰道:“年少心邪,在所难免。县令夸他文字清通,可见是个好苗子,不可为此误了前程。这等事要得拘管,堵不如疏,切莫让他走邪路,一来坏名,二来淘渌坏了身体,就糟践了。”
柳生听得有理,当席请教。先生道:“你兄弟少时是中书螟蛉子,富贵人家出来,多少沾染不良,责罚也自无用。大禹治水也只是讲究个‘疏’,他如今心邪念歪,不过就是一个‘淫’字,你不教他尝滋味,他也会邪路上去走走,倒不如替他说门亲事,娶个媳妇来家,他也安心,也就收了性子。”
柳生不听则已,听了万般为难,只道:“先生也知晓我家境地,委实……”先生道:“这事也未必万分做不得,我替你兄弟筹划,村东我顾氏本家,有个寡嫂领着一个小女过活,比绍先大三岁。只因寡妇左性,又指望攀个门户,又舍不得女儿出嫁,要在家招亲,至今高不成低不就。绍先论起身世也是宦门子弟,如今在你处衣食无着,何不索性招亲上门?庶几两便。”
酒饭间计较,最容易说得入港,晚间先生别去,柳生便将这话和绍先商量。绍先不听则已,一听就赤红了面皮,道:“听那瘟头先生胡说!顾寡妇嫁不出去的老女也来说给我?我岂是是做入赘女婿的!”柳生道:“招亲是无奈的事,且喜实惠,况且她家也只为不舍得嫁女,并非定要赘婿,待你日后功名成就,还怕非要你改姓女家姓氏不成?”绍先呛回去道:“日后我要是做了官老爷,自有娶千金小姐的日子,才不稀罕招亲!你说实惠,你怎么自家不去做便宜女婿?”
柳生一向说他不过,瞠目无语,绍先道:“哥哥不言语,莫非心动,真要去做人家上门女婿?”柳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牙缝里迸两个字道:“胡扯。”绍先忽然低下头,袖管擦一擦眼,道:“哥哥年纪老大,还未娶亲,全怪兄弟拖累,怨不得一心想将兄弟推出门去!兄弟自小命蹇,人嫌狗不待见,哥哥都不要我,能指望什么寡妇待我好?”说着扑簌簌泪下。
绍先这时年少,绝技就是将委屈做足十分,不由人不心软。柳生长叹一声,挽了他入怀,温言安慰:“不要说了,弟兄自有出头日子,也不指望裙带衣食,这事不提就是。”绍先抽抽噎噎,只是咬定:“还是哥哥自己想去寡妇家招亲,偏拿兄弟作筏子。”柳生百般抚慰,低低告知:“休说什么招亲,哪里轮得到我?你哥哥在乡里,是坏过名声的。今生若考不得功名,离不得此地,婚姻哪有指望?”
绍先好奇之下,哭泣都忘了,急忙追问,柳生迟疑着,还是和盘托出:“昔年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曾入过学塾,何尝没教坏人引诱,看些歪书,懂些邪道?当年那学塾还不是乡绅家私学,乃是乡里村学,没得拦门遮户,学里棍徒乡里流氓,无事便去走动,某一日,哄我到竹林子里……”
他说着说着,毕竟难以启齿,声音便嘎然而止。绍先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哄你去做什么?”柳生嗫嚅道:“也没什么,幸亏先生维护,驱赶散了,又使小学生叫了先母来。先母披头散发,去族长门口哭闹上吊,以命相胁,族长出面处分了本乡那几个恶棍,事情也就了结。只不过那一闹终究不雅,后来想要议亲,左右乡村听我名字就纷纷摇头,先母为此忧疑而殁……唉,不提也罢!”
绍先好不纳闷,心道:“到底什么事体,闹到人家都不肯嫁女给你?”但是兄长已打住话头,正颜厉色的告诫:“可见年少最不能走歪路,只消有一丝不正,被人欺负也就无处喊冤,人只会道:‘身正影不歪,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自己行得正,天理昭昭,也没有人敢来小觑了你!”说着走过去倒开书箧,搜检出适才那些不正气的书籍来,指着道:“不看圣贤书,却理会这些劳什子,岂能不被人小觑!上次都说过了你,还不听话!”说着凑火就烧。
绍先不舍得,死命抢了两本春宫下来,不免又哭闹一遍。柳生这次是真怒,烧着书又追问日常和谁来往,谁教导这些歪门邪道,绍先老实招供:“便是顾乡绅家两个儿子,顾二爷和三爷。他们爱看这些,我也跟着偷看。”柳生逼问:“可曾哄诱你做些荒唐的事?”绍先反问:“什么是荒唐的事?”柳生气结,说又说不得,撇了烧书的灰,收拾了屋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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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柳絮风之三 。。。
屋内本来只有一张床,绍先附学在顾乡绅家的时候五日一回家,兄弟俩就马马虎虎挤一挤。等到被先生赶回来,长久住在家里,两个人老睡一张床太不自在,加上绍先个子长得快,手长脚长占地方,柳生也是二十岁的青年了,精力有余不曾娶妻的年纪,难免要学《西厢记》那一句下作唱词:“夹被儿时当奋发,指头儿告了消乏。”跟兄弟同床不便,于是将寡母生前睡的小床重新支起来,分了被褥打发绍先独睡。内室狭窄,还摆着些破箱笼,两张床榻只能紧挨着摆放,中间侧身过一个人的空当都没有。
绍先晚上就叫冷:“床小被薄,吃不消,我要和哥哥挤。”柳生说:“你平日不是蒙头蒙脑,早早就钻过去独自睡?怎么前日不冷,昨日不冷,偏是今日害冷!”绍先道:“哥哥是痴的,入冬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冷,难道还是一日比一日更暖?”柳生心道:“大约是烧了他那些不尴尬的物事,他夜里没得掏摸作怪,就闹不安。”绍先听他不言语,一骨碌裹了被子就爬过床来,连声抱怨:“我被内都是阴潮潮的,哥哥也不记得替我拿出去晒。屋里又不生火,还不如顾乡绅家。”柳生叹道:“要生火,哪有铜钿?你被子潮,那是你自己……”说了一半,便道:“今晚你也不念书了,熄灯!‘食不言,寝不语’!”
因为被绍先占了外床,他拱过床来又挺着不肯动,柳生只好自己爬起来去吹床首的油灯,乡间冬月着实寒冻,又因为晚上陪先生喝了几盅酒,酒热散去身上回冷,更觉得阴凄凄的发抖,不禁连打两个喷嚏。绍先睡在下首嘻嘻的道:“我平日晚上也没念书。”柳生气不动,寻思着:“下回不给他糟蹋灯油。”自己回到里床裹被内取暖了。
虽然吹了灯,屋内倒不是很暗,外面霜月正圆,照得天窗上蒙着的猪膀胱皮明晃晃的,屋顶还有几处没补好的缺口,到处透漏下银箭。屋里四面八方飕飕钻进阴风,逼得人只能拼命缩进破絮被里。兄弟两个一时都冷得睡不着,绍先就没话找话:“我看过的那些书,哥哥也都看过不曾?我猜是看过的,否则那么知道个中滋味?”柳生道:“考学无非就是那些文章,哪有不熟读揣摩滋味的道理。”绍先蒙在被里吃吃的笑,道:“哥哥装傻,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考学。”
柳生这才回过味来,责备道:“真作怪!烧都烧不掉邪心肠,真的要讨打?”绍先道:“县老爷吩咐过你,不许凌虐孤儿。”柳生道:“那县老爷也说过,叫我教导你走正路。”绍先道:“我不是好好的读书上进?今日老爷还夸奖我,又赏了银子,唯有你看不得我,又是烧书又是骂人,还动不动吓唬要打。”柳生哭笑不得,说道:“真打过你,你就没这么皮脸了!睡你的大头觉,大半夜的不要嚼蛆。”绍先就爬出来搬他的脸,连问:“什么叫嚼蛆?哥哥嚼一个给兄弟看看。”
柳生被他闹得无法,断喝:“不要顽皮!适才还叫冷,这当儿半个人在外头,倒不冷了?”绍先吸溜一声:“真是格,冷,冷!”也不重寻自己被头,忽的一声投奔了柳生的被窝,连叫:“冻死了!”
一床棉被薄而窄小,挤两个人不得,柳生和他争夺了半晌被子,最后妥协,两床被一起搭上身共同挤着取暖。抢被子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