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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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吾淡淡一笑,回身面向墙壁躺下,像是怕吵,把袍袖掩在了头脸上,不理他们。
过了几日,府衙那边传来消息,奚吾在狱中旧疾复发,夜半吐血不止,药石不灵,自言在施府中有他惯吃的補心丹可治此疾,太守开恩,派了几个差役来取药回去。
子文着人去奚吾房里找,没有找到,却在他那段时间养病的厢房内寻到了几个匣子,妥妥当当收在个药箱子里,匣子外面有红色封皮,封皮上写着“補心丹”,正是奚吾的手笔。
子文取了最上面一匣子交予差役,其他几个捧回了自家房中,关上门依次拆了细看,连丸药都挨个掰开,却找不到甚么特别之处,只得一股脑又堆了回去。偏偏他又拆坏了个匣子,三匣子的药只得望两个纸匣子里堆,眼见得匣子被撑得变了形,红封皮都撑开了,露出反面浅浅的墨迹来。
子文心中一动,从桌上取了壶热茶,用壶嘴对准了小心烘着,一点点将那个红封皮揭了下来,只见反面写着个“鋪”字。还是奚吾的笔迹,却很淡,仿
18、游山 。。。
佛是很久以前写错的字纸,反过来再用以免浪费。
其他两个揭开的红封皮,反面写的还是这个“鋪”字。
子文托着这几片字纸凝神思索了一会,走到帐子边捉起铃索拽了几下,便安安心心靠在桌边吃茶看书。
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也不叫掌灯,把小厮们都打发开,独个坐在房中。
卧房里静悄悄的,窗扇被晚风吹得吱呀吱呀微响,谁也不曾注意到,有一条人影翻墙过户,轻巧地没入子文房中,半跪在地上低声道:“大官人。”
子文招手叫他过来,轻声吩咐了甚么,那人又无声无息地穿窗走了。翌日凌晨,那人悄悄送了个字条在子文手中,便隐没在晨雾中。
天光大亮时,子文叫了平安郎过来,只说天气好,想出门去走走,要平安郎陪他去西山万寿寺,言语间很是轻松,似乎已将奚吾的事情丢开在一边,不予介怀。
天气确实很好,湛蓝的天仿佛水洗过一般,一丝云彩也没有。子文与平安郎骑马同行,一路上谈天说地,兴致颇为高昂。
子文忽然问道:“你最近,在忙甚么?”
“回叔叔的话,小侄近日寻到了一批极好的苏合香,正想着买下来与叔叔合酒。”
“苏合香酒么……”子文微微怔了怔,“亏你还记得……”
平安郎笑道:“叔叔说这酒好,小侄其实也想尝尝的。这点子私心,叔叔不要怪我。”
子文眯起眼睛望他。
平安郎在太阳下骑了这许久的马,额头鬓角颇有些汗,脸色明艳,鲜活灵动,恍惚间,竟仿佛是那人活生生在面前对他微笑。
“平安,你今年,有十七了罢。”
平安郎回道:“是,小侄已虚度十七载光阴。”
“可有了意中人?”
平安郎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叔叔取笑了。”
“男大当婚,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子,也是一件好事,告诉我,我定为你做主。”
平安郎匆忙摆手道:“当真没有。小侄能力不足,镇日里忙这个药材生意便弄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想这些。“
“那前些日子你去万寿寺做甚么,难道不是求姻缘么?”
平安郎遽然望过去,却见子文神色如常,管自催着马前行,似乎是随口问的。
他笑着答道:“叔叔当真神通广大,连这样小事都瞒不过。没错,小侄是有了心仪之人,也去万寿寺求过姻缘,不想却求了个下下签。解签的长老送我一句‘莫把辰光虚掷了’,小侄想大概与那个女子无缘,遂把这段心事放下了。”
“心仪的是究竟哪个?”
“小侄已不想了,多说无益。”
说话间,西山已在眼前,
18、游山 。。。
二人骑马沿山路曲曲折折向上走。山路难行,对骑手要求极高,子文自小走惯,自然不在话下,平安郎居然也不曾落下多少。子文微笑道:“不想平安郎骑术这样好,只怕弓箭也了得,改日可以随我一同去打猎,试试身手。”
平安郎擦了把汗,笑着应了。
他二人乘兴而来,不等进万寿寺的山门,却被告知寺中近日有高僧圆寂,今日在为他做法事,恕不接待香客。
子文很是扫兴,问道:“是哪位高僧圆寂?”
守门的小沙弥合十诵了句佛号,答道:“长老法号慧应。”
平安郎一脸惊奇之色:“前些日子我来烧香求签,还见到长老来着,那时长老身体好得很,怎么忽然便去了?”
“长老年事已高,于梦中往生,去得倒也安详。”
子文叹息道:“真是不巧,慧应长老的外甥张金海本来还托我代致问候来着,如今……唉。”
“这位施主认识张施主么?刚好长老禅房里有一个小箱子,上面写了张施主的名字,想是要留给他的,还要烦请施主带个口信,请他来取一趟才好。”
子文一口应承了,二人与小沙弥道了别,转身下山。
山中较山外许多不同,深林蔽日,长草幽幽,树叶沙沙作响,隐约泉水叮咚,脚下的石阶处处苔滑。子文没有上马,握着缰绳在山道上缓缓走着,平安郎在一旁默默相随,只听马蹄得得,敲在石板上,带着微微的回声。
子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还记得你爹爹的名字么?”
平安郎一怔,垂首黯然道:“我只晓得爹爹的名字唤做麻坎,意为……故乡。”
“他的本名呢?”
“……叔叔说过,爹爹本名施伯修。”
“字?”
平安郎立定在那里,只低着头不做声。
“你爹爹本名施伯修,字子远,是我亲生的大哥。”子文轻声续道,“这些,其实你早就晓得,对不对?”
“你自小师从你爹爹,举凡他会的,礼、乐、射、御、书、数,他都教过你,对不对?”
“那幅《游青柏山》,你早见过的,笔法也临摹过许多次,对不对?”
“你爹爹并未如你所说那般毁容吞炭,你早知画中人是你爹爹与我,对不对?”
平安郎还是低着头,没有甚么反应,只是宽大的袖子在那里微微颤动,可以看出他心神激荡。
“你小名平安,你爹爹又为你取名承宁,字永和,你可知是甚么意思?”
平安郎终于开口答道:“……爹爹望我,一生顺遂,安宁和喜。”
子文的目光滑过平安郎的鬓发额角,低垂的眼睫,林间一缕阳光落在他脸上,照得面颊上细
18、游山 。。。
小绒毛根根分明,茸茸可爱。子文的神色间微微有些落寞:“福娘及笄,我已许了徽州王圹之子元威,婚期定在下月初六,过几天你便启程送她去。你经商日久,手中当有不少闲钱,此去便在徽州住上一段时日罢——我不叫你,不要回来。”
平安郎猛抬头盯住子文,大声问道:“为甚么?”
子文竟然笑了出来:“你居然来问我为甚么。我今日带你过来,竟是白忙了一场,你全不懂得。平安平安,你爹爹要你平安,我为此已竭尽所能,让你入族,认你做施家谪子,与你多多本钱去经商,日后借以立业。你头脑精明,手段狠辣,族中其他人比你不过,我又无妻无子,这份家业原本会尽入你手。只是,你不该动他。”
平安郎也笑了:“他?哪个他?韦奚吾么?叔叔对我千好万好,我动他作甚。”
他的笑容充满讥讽:“叔叔让我入族,我头顶光光的挂在那里,做个凭空冒出来的施家谪子,好生快活。”
“叔叔与我多多本钱经商,叔叔是德阀,我却做个贱者,免科举,免入仕,少了多少麻烦,好生快活。”
“叔叔怕我久处边荒不通文墨,特意请个先生来教我。还怕老先生迂腐,所以这先生只大我五岁,年少风流,煞是美貌。是不是叔叔还担心先生不尽心竭力,所以与先生镇日相守,形影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麻坎,维吾尔语“故乡”。子远逃去的地方在高昌回鹘,也就是现在大约新疆的位置,所以我用维吾尔语为那边人命名,都是在网上查的。泪奔,我也知道音译过来不好听,凑合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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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对手(上) 。。。
“啪!”平安郎已挨了重重一掌,脸上登时高高肿起五条指印。
子文怒极喝道:“你也知你头顶光光。你爹爹被族中除名,让你入族,千难万难!若不是绝了你入仕的路,让他们相信你的身世绝不至广为人知,怎能容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迫于无奈,难道你会不知!”
平安郎笑道:“是啊,小侄知晓的,叔叔做的都是为了我好,那个劳什子的功名也没甚么有趣,只是我不知好歹。”他的笑容忽然转冷,“只是小侄不知好歹,与福娘何干!为甚么将她嫁个生人?叔叔明知道福娘容貌大异常人,嫁过去定遭非议,为甚么推她入火坑?”
子文冷笑:“还道你是聪明人,原来这样糊涂。你做下这等事,难道还等着官府来抓不成?趁着尚未开堂,事情还不曾败露,尽早找个由头远走高飞不是好?”
平安郎一躬到地,微笑道:“多谢叔叔关心。小侄既然做了,便知早晚有此一天,自有应对的法子,倒不用逃走那么下乘。还请叔叔放过福娘,退了这门亲事罢。”
“便没有这等事,福娘迟早也是要嫁的,我意已决。何况……”子文眯起眼睛,“你以为,你做的当真天衣无缝,官府便查不出?”
平安郎笑容柔软:“自乌梅尸首当日被发,我已经晓得出了纰漏,如今惠应已死,丧子的那一家前儿刚刚遭了火,无一生还,那张金海想来也死在了叔叔手上,这一条线已断得干干净净,我还怕甚么?”
“好,好,好。那个香椽,想来也已经死了?”
“她一不该在后府撞见我,二不该晓得那么多事还想一走了之。她不死,便是我死,叔叔认为小侄应当怎样选?”
子文盯着他问道:“此事是我唯一不曾查出的,你究竟如何时常进出后府,还不为人知?”
平安郎伸手把风吹乱的发尾理了理,回眸一笑:“这个,要感谢你施家人天生的好容貌,后府还放着一个久旷之人。”
子文的脸色变了:“是她!”
平安郎歪着头看他,神态天真无比:“很吃惊么?说起来,盈莲虽然徐娘半老,却着实柔媚多情,最妙的是,从我那日她元红才破,叔叔不觉得很有趣么?”
子文脸色铁青:“她名义上,是你的太婆!”
“太婆怎的,你可曾当过她是真正的长辈?关在后府,只拿吃喝去喂她,比之笼鸟尚且不如,你养只鸟都要着人每日扫扫笼子,不会任她自生自灭!”
平安郎从袖中掣出个帕子,慢慢擦了擦脸,抖开了与子文看:“这交颈鸳鸯,是她绣来与我定情的,我日常随身带着,叔叔可注意过?我出入后宅已两年有余,暗道早挖个通畅不说,她
19、对手(上) 。。。
孩子都打掉过几个,叔叔可注意过?”
“你这般利用她,有甚么脸面说我?何况,她根本是罪有应得。”
平安郎微微一笑:“她巴不得为我做些事情,好换片刻温存,若非她独守空房多年,小侄想利用,也利用不上。叔叔还是多关心下先生罢,杀人的罪名不小,不是好顽的。”
子文目光冰冷望着平安郎,平安郎的笑容越发灿烂,看是关怀备至的亲人,哪知,却存了这般深沉的心思。
他处处周到,惠应有个外甥,他怎会不知!故意留着这个活口,分明是在逼自家选择。是他平安,还是阿吾。
选阿吾,子远从此绝嗣,且只怕平安还会一口气将往事抖出来,令亡者蒙羞。
选平安……又怎舍得阿吾!何况平安这般忤逆,这口气,也咽它不下。
平安郎直直望着他眼,笑容不变:“叔叔莫要耽搁了,在这里站到盯到天黑,也盯我不死。盈莲那里还有先生与乌梅通奸的铁证,只等着抛出来的日子。叔叔不想你的小情人被砍头,还是趁早回去想想法子。或许,退了福娘的亲事便会有甚么转机?”
子文的嘴角慢慢上翘,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你是子远的独子,我不会杀你。你说这番话是要逼我除了盈莲,好叫施存义从此死心塌地为你做事么。莫忘了,施存义当年威风一时,现在却不过是一条追着我讨饭吃的狗。一条狗,哪怕翻了天,也还是狗。能咬我,也能咬你。可惜事已至此,我再劝你,只怕你也不肯回头。”
子文几乎怜惜般望他一眼,随即翻身上马,只见长发飘飞,阳光点点洒在上面,乌金般闪亮。他宽袍广袖,神采飞扬。
湛蓝天空下,他回头一笑,修眉凤目,玉面朱唇,乌发如瀑。
“既如此,你我便赛一场,且看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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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吾跪在堂下,望着严正背后“公正严明”的牌匾。府衙大堂和上次见无甚么分别,堂上坐着的,还是那个白胖如新剥鸡蛋般的官儿。
只是自家的心情,全然不同。
彼时生无可恋,此刻心有所属。虽然前途未必光明,身边若有个知心的,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三月前,草民确曾借住施府,然彼时草民因病卧床不起,此病极重,至今常犯,病发时,行走不能,吐血不止,一直在服补心丹调理,即便如此,平日里仍是四肢无力。日前只是停了几次药,草民便在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