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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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吾一笑:“这是我朝风俗,除夕定是要吃屠苏酒的,初上口只觉得药气重,习惯了就好。被你这一说,我倒真想尝尝他家的屠苏酒。”
“这有何难。”刘倍笑着叫过离朵吩咐几句,离朵应了,提马匆匆而去。
是夜,刘倍便与奚吾一道去了薛家酒楼。
这酒楼是典型的南朝风格,红绡处处,暖香飘飘,有别于此地常见的粗糙酒家。奚吾登楼举目四望,却见这两层的酒楼竟空空荡荡,半个客人也无,登时恍然,这必是离朵所为。
刘倍毕竟是大辽东丹王,偶尔在外吃酒,安全第一,这样安排也在情理之中,倒也无话可说,只是自家便是贱骨头,眼见得酒楼主事亲来应酬,嘘寒问暖,亲自领位,亲自煮茶,一一奉到跟前,实是周到非常,他竟是浑身不爽利。
刘倍看出端倪,便挥手令那主事下去了,笑着问奚吾道:“兄弟可有甚么爱吃的,我叫他们做去。”
奚吾扫了一遍水牌,只道:“现下唯觉口干,只想吃盏鸡丝粥,尝尝你说的屠苏酒。”
刘倍一笑,便叫离朵吩咐上菜,不片刻,流水样的各种菜品便端上来,有清蒸太湖白鱼,也有汴梁紫苏焖肉,有西北孜然烤羊腿,更多的则是自渤海万里迢迢运来的各色山珍海味,有飞龙、熊掌、狍头、犴鼻……居然还有一挂血淋淋的新鲜狍肝。同时摆上的,果然还有一盏清香扑鼻的鸡丝粥,并几坛屠苏酒。
刘倍笑道:“这狍子肝生食清热明目,甚是滋补,味道也是绝佳,兄弟定要尝尝。”
奚吾望着那血淋淋似乎还在冒着热气的狍肝,颇有些踌躇。刘倍亲自动手,持小刀割了一块塞入他口中,他嚼都不敢嚼,合着酒吞落肚,刘倍只笑得前仰后合。
二人这里吃酒谈笑,外面的夜色便渐渐深了。酒过三巡,奚吾
54、决裂 。。。
举杯道:“多谢大哥相救之恩,小弟借大哥一盏酒相敬,明日小弟便要告辞启程,先去寻师叔祖,禀过他老人家,看师叔祖意下如何,再做决定,不知大哥的意见怎样?”
刘倍却放下了酒杯,正色道:“兄弟,大哥有句话一直想说。神医李继周固然手段非凡,我更在意的,却是兄弟你本人。”
他望住奚吾:“兄弟医术传神,人品端方,分明有为之才,在大宋却无名无姓,无官无禄,不免明珠暗投,我愿以千斛金珠换你三年辅佐,你可乐意?”
奚吾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猛地起身退了一步,大声道:“不!”
“兄弟的身份,我早已知晓,日日夜夜盼着你会亲口告知于我,你却始终缄默不言,我晓得定是施仲嘉吩咐过的。当初在应天与我相识,也是施仲嘉暗中安排。但是我不怪你,你的人品,我看的很清楚,我敬慕你的为人,敬慕你的医道,这些,却与你的身份无关,也与他施仲嘉无关。兄弟,你听大哥一句话,如今南朝后党坐大,皇帝回天无力,赵氏一族眼见式微。九王赵德起了谋反之心,六王赵和与之勾结,联盟了不少朝中大臣,暗中准备,只怕不消多久便会起事。施仲嘉与夏太子阿斯曼结盟在前,与六王联姻在后,分明是他们一党,且必定是关键人物。你跟着他,也要做叛党不成?胜了,兔死狗烹,败了,便是千秋罪人。你又何必为他丢掉一条大好性命?”
这一番话只说得奚吾手脚发抖:“与阿斯曼……结盟?!”
“正是。施仲嘉一直想方设法封锁消息,不叫你得知,你被他如此蒙骗,着实可怜,只是先前我总寻不到机会与你说明。施仲嘉毒杀大帅朱鹏博,夺取军权,大胜之余驻足不前,以回鹘大片沃土为交换,与夏太子阿斯曼私自结盟,换西夏对九王的支持。而且,他日前已回了汴梁城,迎娶了六王小郡主,再也不会回头与你重行聚首。不单如此,当初他遣你来寻我,便是明知我定会欢喜你的为人,纵然看破了你的来意,也会与你要好,由此便有机会与我结盟,得到我的支持。如今施仲嘉已与夏联盟,留你也无用处,便弃如敝履,用金牌为饵,引六王对你下手。他如此这般算计了天下人,连你这样的昔日情人也一并算计在内,你便不恨么?”
毒杀朱鹏博……结盟阿斯曼……迎娶小郡主……一连串的话接二连三冲破桎梏,毫不留情地将严酷的现实摆在奚吾面前,他如被雷击,竟不知该说甚么好,目光茫然,心跳一时急,一时缓,只觉得吐出的气都是冰凉的,拂在口唇上,竟连血都要冻住了。
“我师父呢……我师父呢?师叔祖呢……他们又在何处?”奚吾蓦
54、决裂 。。。
然想起甚么,便如捉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声问道。
“李继周?施仲嘉毒杀朱鹏博的毒药,便是自李继周手中骗来的,李继周现已与他反目,带师侄洪景回了蜀中隐居,只怕有生之年,也不会重返尘世了。当初他收留你,看的是施仲嘉的面子,如今他二人反目,你道李继周还会收留你不成?”
奚吾只觉胸中一股闷气直欲冲出腔子去,颓然坐倒,鼻子发酸,双目肿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怔怔地望着面前那盏变得冰冷的鸡丝粥,一动不动。
“韦兄弟,大哥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你在大宋,已走投无路了,与其雌伏施仲嘉身下,委屈做他情人,不如随我北上大辽,做一番真正的大丈夫事业,不好么?”
“不好!”这二字冲口而出,奚吾浑身颤抖,望着刘倍的双眼,又大声重复道,“不好!”
“为甚么?”刘倍轻声问道,“如今你在大宋无处容身,不想死在此间,便要另投他处。辽宋乃是一家,同气连枝,是友非敌。你我又意气相投,辅佐我,有甚么不好?”
“即便今日结盟,我也忘不掉辽人强行占我燕云十六州,仗着刀马锋锐,抢粮霸女,做过的那些恶事。我与你意气相投,却非与大辽一并相投,此事,请恕小弟不能从命!”奚吾的脸胀得通红,一口回绝。
刘倍微微摇头:“燕云十六州,燕云十六州。原来你心中,竟始终都在计较这个。怎不说燕云十六州原本就不是大宋疆域,当年分明是唐王主动让与我大辽的,中原平定后,大宋便硬生生要抢回这块土地,可讲道理?我辽人土地贫瘠,只有大片草场,一到冬日,没本事到深山里打猎物的人便只好饿肚子苦挨。如今好容易有了一片可以种粮食的地方,可以养活族中老弱,怎能轻易放手?轻易还回去,灭我大辽国威不说,又让已在燕云十六州定居的百姓搬去哪里?他们好容易有了个家,大宋一句话,便要让他们流离失所不成?”
“都是爹生娘养,凭甚么南人可以坐拥渔米之乡,江南江北大片肥沃土地,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我们的孩子就要在冷风里饿着肚子哭泣?”
奚吾怒火上冲,忍不住大声道:“燕云十六州自古就是中原领土,当年诸侯纷争,唐王无耻,为求自保,割地苟安,太祖统一中原之后,自当收复失地。你们百姓要活命,需要那片土地,我大宋百姓一样要活命,一样需要那片土地,凭甚么要让出来给你们百般鱼肉!为你们的饱暖丢掉家园,丢掉性命?”
“生在江南富庶之地,并不是百姓的过错!如果这样也算过错,你说的那些穷苦人家是不是也能对你说,凭甚么你可以美酒佳肴尽情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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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却要挨冻受饿?你是不是也该让出你的财富,分享给你的族人?这个世上,从来也不存在甚么公平,你有广阔的草原,我没有,我有肥沃的农田,你没有。难道便要因为这些天生的不公平去抢去夺去杀人么?那与强盗有甚么两样!”
刘倍眯起眼睛,神色中也带了几分怒气:“说起强盗,你们南人才是不折不扣的强盗,带着斯文面具,做些肮脏勾当。辽宋互市时,南人狡计百出,用低劣之物,换我上好的毛皮马匹。曾有族中老人对我哭诉,他带一头皮毛完好,角长三尺的公鹿去互市上买卖,南人却百般挑剔,最后只换得了一小捧盐巴。而那头鹿,南人转手便可以换两个年轻漂亮的舞娘!似这等欺诈之事屡屡发生,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我们辽人没那样花花肠子,只有一腔血性,你骗了我的,我只有动刀子抢回来,有甚么不对?”
“若要旁人不敢抢,只消南朝当真壮大起来,便甚么人也不敢动歪脑筋。可是现状怎样呢?你们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彩的文化,最奇妙的工艺,最强悍的武器,最多的军民,却自相残杀,将力气尽数用在兄弟之间的争斗上,以至国力空虚,御外无能。你们有一句话很有道理,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南朝现在便如一只柔弱的小羊守着暖暖的房子,房子中有醇酒,有佳肴,有红菱绿柳,有美人如玉,外面守着一只又冷又饿的狼,你对狼说,那房子是小羊的,那些好东西都是小羊的,你不能抢,那狼就会当真不抢么!不单要抢,连小羊也要一并吃掉!就羊就狼,只在兄弟一念之间,选错了,便是千古之恨!”
奚吾一时想不到甚么话去驳他,只是一径摇头:“奸商也好,报仇也罢,总之要我去大辽助你,绝无可能,我宁可在大宋被人千刀万剐,强过去辽国安享太平。东丹王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公鹿换盐巴的故事,是我在一本书中见到的,讲解放前国民党如何剥削鄂伦春族人,借来用用这个桥段而已,无影射之意。
………………
今天是大年初一,给大家拜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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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离去 。。。
“东丹王,好个东丹王。”刘倍轻轻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从大哥,又变作了东丹王。先前见你相救契丹族人,只道你不是个狭隘之人,不计较民族之分,谁知,你竟与一般南人无甚么两样……韦奚吾,你让我很失望。”
奚吾只觉心乱如麻,再无甚么心思与刘倍纠缠下去,只略拱拱手道:“话已如此,东丹王救命之恩,我只好来世再报。东丹王若肯念及你我相知一场,今日便放我走罢,我死也感激你。”
刘倍凝目望着奚吾,沉默半晌,挥手道:“施仲嘉的人被我扣在王府中,离朵会带你过去,你……便与他一同去罢。”说罢,坐回去倾了一盏酒,竟独个慢条斯理吃将起来。
奚吾满心歉疚,却甚么也说不出,撩起袍子扑通跪倒,对着刘倍连叩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迹擦也不擦,转身举步下楼。
离朵默默守在楼外,见奚吾出来,捧着一领虎皮绒袍子披到他肩上,转身又牵过一匹健马,马鞍上挂有两个很大的包裹。他只面无表情道:“一个包裹中是王先前在互市买的皮毛,答应要送与先生的。另外一个包裹中是路上用的干粮清水,请先生收下。”
奚吾一怔,便在此时,楼上却传来刘倍高亢入云的歌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他垂下的双手握住温软柔滑的袍角,抬头向酒楼上望去,却见天边明月高悬,楼角数盏红灯灿烂夺目,刘倍斜倚栏杆,左手执壶,右手执剑鞘在栏杆上击节相和,便在楼头纵声高歌。
他的身影映在月中,清晰、遥远、恍如梦境。
相识、相知、相伴,多少个快活无比的日子尽成旧梦一场,从此,便是路人。
自黑州一路南下,竟比来时还要匆匆,渴了吃口清水,饿了啃些干粮,累了便在道旁林子中和衣而睡。甚么六王、甚么九王、甚么后党,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人都交予子文派来的人去应付好了,他只管赶路,不顾一切地赶路。
只想见子文一面,只想问他一句:“刘倍所说那些,可真?”
问过了,却盼着怎样的回答呢?
但愿子文说,朱鹏博非他所杀。
但愿子文说,小郡主他并未迎娶。
但愿子文说,他不曾与西夏勾结。
但愿子文说,那同生共死的誓言,他还牢牢记得。
自黑州至汴梁,快马加鞭不过一个多月的路程,奚吾却觉得这是此生最漫长的旅途。
在旅途中,他闭目塞听,甚么也不想听,甚么也不想看,他不想听人议论六王小郡主奉旨下嫁御史中丞施仲嘉,婚礼多么隆重,十里
55、离去 。。。
长街处处彩灯高挂;也不想听人议论御赐郡主府多么奢华,楼高百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或许,那些只是传闻。子文说:“信我,我绝不负你。”
他不信子文,又去信哪个呢?
再遥远的旅程终有抵达的一日。
腊月初三,汴梁,施家故宅。
夜半,无人,私语时。
自江宁一别,这三年来,二人聚少离多,好容易抛开所有一切,重新面对面站定时,这光景,却是如此奇异。
子文说:“我与夏太子确有盟约,他还我子远骨灰,我容许他保有回鹘大片土地。此事与大宋利益全然无损。所谓换他支持九王,则是图与一面之词,夏太子并无此意。”
子文说:“是,我杀了朱鹏博。他是后党一系,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不杀他,迟早是心腹大患,我也得不到军权,无有军权,便放不开手脚做事。李叔叔归隐,只因为我要那毒药时答应过,绝不以之对付宋人,他恨我言而无信而已。但,历史若重演,我还是要杀朱鹏博的,此事,我绝不后悔。”
子文说:“我确是娶了玉音郡主。一来此乃御赐姻缘,抗拒不得,二来如此这般,我便可得到六王的全部信任,方便行事。”
话便说得冠冕堂皇,然而朱鹏博是谁的心腹大患?方便行事又要行怎样的事?奚吾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