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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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卷宗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内容更是如此详尽,赵普心中便如明镜一般,只是现下绝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只宣宰相徐明内廷议事。
徐明在内廷见到了这份卷宗,见到了枢密院使施仲嘉,见到了神采奕奕无有半分病态的殿帅武安北,见到了马帅孙峰,见到了副宰王章,见到了跪倒在地五花大绑的计相刘成。
徐明默默翻遍整叠卷宗,在见到赵德与阿斯曼约定,要西夏出兵助他夺得皇位,将来与之以长江为界,平分中国的书信后,终于面如死灰,沉默半晌,颓然跪倒称:“老臣糊涂,愿圣上念老臣年迈,赐老臣全尸。”
赵普起身离了御座,亲手扶起徐明,一步步送出了宫门。
便在官家周密部署,要将赵德一举擒获之时,某日深夜,子文府中,却有神秘人来访。
他黑衣黑甲,长弓利剑,夜半偷袭刘丰的卧室,将他擒住,长剑加颈,求见子文。府中诸将认得他是九王府统制王选,晓得这是院使严令不准杀伤的人物,便将他团团围住,匆匆派人报与子文。
子文却安坐房中,镇定如恒,只道:“叫他来见我。”
依旧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施仲嘉,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的施子文,平安郎满心都想转身便走,免被他如此轻视,然而……他废然长叹,只得丢开长剑,进了子文书房。
“……叔叔,不要尽拿那些个甚么忠君爱国的话来搪塞我,那些只好哄哄韦奚吾那个呆子,却骗我不过。你当真忠心为了那个赵普,当初又怎会刺杀武安北!与西夏联盟之事分明是你一手促成,却用来反咬了九王一口,陷他于死地。他赵普许了你甚么好处,九王可以给的一定更多,你我辅佐他做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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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开国的功臣,铁打的亲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又不伤了叔侄和气,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子文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我原没打算瞒过你。当初我确实在观望,朝中许多人支持赵德,谁知他手中有怎样的实力?当真争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总要看个明白再做决定。他赵家兄弟哪个坐这江山,其实于我全不相干,我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现世安稳,既卷入了这场纷争,就必要全身而退才好。”他的笑容渐渐敛去。
“但,赵德若无与异族勾结之心,我便想促成,又怎么促得成?他分明是见六王自尽,恐我与之离心,便生了联盟异族的念头。我本想,若他只许些须银钱器物,引西夏助他,倒不妨先看看他的手段,谁知此人却一口气许出去半壁江山!还大言不惭说甚么长江以北本无天险,西北异族多用骑兵,若起意南攻,我们迟早会防不住,不若早将这块危地送与西夏,将来若大辽再度南侵,还有西夏在前面做挡箭牌。只消勤练水军,使之无敌于天下,自可扼长江天险以自保,成就一块铁板江山。”
子文的笑容忽然充满讥讽:“原本赵德做皇帝也没甚么不好,若他拿着那一纸诏书,老老实实号召文武百官剪除后党,还他赵家天下,未必不能成事。只可惜此人做事太过阴狠,要招揽我,不走明路定要走暗路,屡屡对我的人下手,威逼要挟,无所不用其极,我本就难再容他。如今这番言语,我更是万万不能接受。当年多少将士以血肉保卫的疆土,绝不可用来献媚于异族,赵德存了这般念头,我却不能再看着他身登大宝,荼毒百姓。”
平安郎反手取长弓架上利箭便对准了子文,厉声道:“我不管甚么异族疆土,今晚只要你点头应承随我一道辅佐九王,如若不肯,我便是一箭!”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马肥,正是骑兵大展身手的季节,加上再过几月黄河结冰,骑兵可以踏兵南下,天险不再成为阻碍,最宜南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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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回头 。。。
子文坦坦荡荡坐定在椅上,安然吃茶,宽大的袍袖半丝颤动也无有:“这种招数用一次也就罢了,每次都是一般的手段,很有趣么?”
平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你道我不敢射么?大不了你我死在一处,不能同生,起码落个共死,我也不亏!”
子文却微笑道:“你怎知定能死在一处?你这长弓用于近战,还不如根烧火棍子来得有用,徒具声势而已。此刻窗外则有上百闪电弩正对着你,若当真动起手来,不晓得是你这长弓快,还是那些闪电弩快?何况……”他弹了弹袖子,“嘉虽不才,也习了几年武艺,全神戒备之下,要躲你一支箭,只怕还是躲得开的。”
平安郎张弓的双手竟有些拿捏不住,箭尖不停颤抖,良久方定,低声道:“叔叔,不要逼我。”
子文哂然一笑:“我哪里逼过,分明是你的心结,定要和我争个谁高谁低,为此,不惜雌伏赵德身下,不惜忍受他各种凌虐。只是,你做了这些,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如今赵德已被我逼上绝路,你是我亲侄,只怕他对你也不会再有往日的柔情。你在这当口,却深夜潜到我家中密谈,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可对?”
“平安,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赵德性情大变,已不可理喻,而追随他的人则越来越少,为今之计,不是伏法,便是投敌,求助于西夏异族。前者你便随着他同死,后者你们则变为百姓切齿痛恨的国贼,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又何必在他这颗树上苦苦吊死?平安,不要这般倔强,退一步,退一步到叔叔这里来,便是海阔天空,任你翱翔。”
平安郎怀中半块竹牌犹如火炭烙在他胸口,烫得他浑身发抖,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退一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却永远也不能……我……”
子文低语道:“眼睁睁看着,至少我会关心你,体贴你,若死了,我便会渐渐忘掉你的……”
平安郎扬眉大声质问道:“你忘不掉我爹爹,为甚么要忘掉我?”
“忆及你爹爹,一片美好,忆及你,却是种种不快,我为甚么还要记着你?”
“不快?叔叔,平安留给你的,便只有不快?”平安郎的颤抖已无法抑制,整张弓都随之不停晃动。
子文浅浅一笑:“若你此刻回头了,说不定,也会有许多的好留下来,好到足以让我记一辈子。”
他望着平安郎,柔声道:“平安,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很想你。”
弓弦一松,长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平安郎眼中满满的,尽是绝望:“我明知绝无可能说服你,偏偏要来……我……”
“九王的怪病是中了媚毒,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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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媚毒作怪,让他镇日里吃睡不宁,坐立不安,他未必会输得这样快……而这媚毒,是由你而起,此事他迟早会晓得究竟,届时只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他那里,你已回不去了。”子文的声音轻柔魅惑,“平安,回来罢,回到叔叔身边,忘却前尘,你便还是我的乖侄儿,我的好平安。回来罢,回来,帮我。”
平安郎再也忍受不住,用力闭住双眼,两行泪便慢慢垂落。
他永远也斗不过这个人,非关智谋,无干手段。对着他,竟永远也下不去手。怀中的刀只消在他身上轻轻割个口子,这个人便会自世间消失,九王也会东山再起,可是竟然不能。
明明是他斩落了自家的手指,明明是他在自家身上用了媚毒,明明是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布了个巨大的圈套,陷九王于不复,中间洒下的无数诱饵中,便有他的亲侄子,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该恨他的,明明可以杀了他的,可是竟然不能。
明知他现在这般柔情是在诱惑,是在利用,可是……竟然……心中会这般热烫。
他闭住眼,轻道:“也罢。既如此,便死了我也不后悔。叔叔,你抱抱我,抱抱我,你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子文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平安郎的心如擂鼓,手脚都开始发软。
他的气息是那样熟悉,扑面的馨香,一如当年在江宁。他的手微凉,在脸颊旁轻轻掠过,将他一缕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行动间,指尖便在脸颊上轻轻一触,平安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去,闭着眼等着,等着……
那手……却离开了。
子文轻轻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好平安,待大事了了,我带你去找海娜,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这句轻柔的话语便是最后的一击,平安郎再也无力反抗。
海娜,海娜,在这世间,海娜便是他唯一的同胞骨肉,也是除了眼前人之外,他最最牵挂的人。只有在高昌回鹘,福娘才叫海娜,只有远离了大宋疆土,福娘才敢叫海娜。她是这样厌憎福娘这两个字,却不得不忍受了许多年。如今,她必定在草原上过得很快活罢,石勒是那样爱她,为她,竟肯抛开一切,带她逃去高昌,他们在一处,必定是快活的。
可是叔叔这句话,分明是个威胁。若听了他,海娜便可以这般继续快活下去,若不听,那样快活的日子,只怕再也没有了。
明明一个拥抱,他便可以死心塌地,这个人竟然都不肯,竟宁肯用侄女的命来威胁侄子,也吝于给他一个拥抱。最最可笑的是,这人如此无情,他竟然如中了蛊毒般,对他这样迷恋、爱慕,一丝也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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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
枉他自负手段凌厉,杀伐决断,面对这个人,他全然无力,甚么都做不了,任他诱惑,任他威胁,却是全盘受落。
平安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长弓双手举过头顶,重重叩下头去:“九王无道,末将自当弃暗投明,唯院使大人马首是瞻,死而无怨。”
子文的手慢慢滑到平安郎的下颌,托起,凝神望了半晌,右手中暗藏的短匕便划上了他的左额角。
平安。
一笔,一笔,又一笔。准确、决绝。
鲜血漫过平安郎的眼角,顺着脸颊飞快地流下,转眼没入袍子深处。
平安郎便在这鲜血淋漓中睁开双眼,痴痴凝望着子文。
经年的岁月并不曾在这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许多年过去,他的面貌如昨,他的神情依旧,他便如刚刚自爹爹画上走下来一般,清冷冷一张玉面,红润润两片薄唇,鬓角微霜,却点染得一把乌发如梦幻般美丽。
让人渴望,却永远也无法触碰,哪怕自家匍匐到尘土中去,这个人也不肯稍微弯弯腰,让他碰上一碰。
他全身上下,便只双目变了,即便爹爹再生,只怕也认不出这双眼。那明亮之极的一双眼目竟全然失去了原有的温润柔和,而是变成了一把刀,刻骨的刀,在平安郎骨子上狠狠刻下他的面貌、他的身姿,和他的无情。
子文用汗巾轻轻擦去平安郎脸上的鲜血,温言道:“从此,你便是我施仲嘉唯一的儿子,入我宗族,继我血脉,平夏安邦,为国尽忠。”他一字一顿慢慢续道,“你的名字叫做施清,字平安。”
平安郎以手加额,深深叩了下去。他的话语在这彻骨的冬日夜晚,便如一块寒冰,落地有声。
“平安,叩见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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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的手段可谓雷厉风行,从下密诏,到逮住九王幽禁,再到清理余党,前前后后不过半月。百姓们只晓得那个无法无天的九王赵德终于犯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惹怒了官家,被官家送到寺庙里修禅养生,只道终于可以过一个平安快活的元宵佳节,不用担心又有哪个霸王跳出来闹事。有谁知道,这看似平常的天子家事,底下究竟埋藏了怎样血腥的内幕。
九王赵德被捕,关押在天牢深处的密室中,被毒瞎双眼,毒哑喉咙,戳聋双耳,挑掉腕筋,剜去髌骨。
为免这一支血脉流传,他的那里,也永远永远失去了功能。
先帝与南安太妃唯一的儿子,便如此变作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装病装了一辈子,刚刚站起来,便倒了下去。
这个结果,谁也不奇怪。
成王败寇,赵德若胜了,赵普的下场只怕比这还要凄惨,所谓兄弟之情,在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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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面前,形同乌有。
那张引发这场大祸的遗诏,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世间,连点火灰都见不到。
另有九十二条人命,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同样消失了。
一张软薄的白绢,便带走了这九十二条人命,或老或少,或高官,或小吏。干脆利落,毫不容情。
只不知赵德此时会否后悔当年江宁的临时起意?会否后悔将这只蛰伏的老虎放出了闸门?
只是悔已迟。
这桩密案,使已高居枢密院使之位的施仲嘉轻而易举地走到了大宋皇帝的身边,也走到了他人生权力的最巅峰,一时风光无两,前方,便是前程似锦。
便在这边大戏方酣,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时,加紧南攻的夏太子阿斯曼,却迎来了今冬第一场大败。
阿斯曼此次攻宋,准备极其充分,先联姻以安吐蕃,又暗中结盟于大辽,再利用九王赵德的野心,骗他打开了大宋的关门。自延州起,连克天都寨、将台、瓦亭川、隆城,泾原、宁州,直逼大宋西北重镇渭州城。
在渭州城北七十里,渭水之滨有伏龙川,西夏四千轻骑在此地遭遇宋军步兵阻击。开战伊始,西夏弓强马快,将宋军战阵冲得七零八落,宋军且战且退,在遗下的物品中,却有半幅染黑血的袍子扯碎在地。
有夏将认出,这是大宋高官的官袍,且是开战以来从未见过的高官,最关键的是,这个大官流的血呈黑色,有微微的臭气,而夏军都晓得,若中了国师乌朵所淬制的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