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求瑕-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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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站在欧阳千韵身后的仵作错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回话,“许姑娘仍是死于一剑穿心,然后才被抛尸河中的。因为河水浸泡,老朽一时也推断不出许姑娘被害的时辰,至于其他,还需再做勘验。”说罢为难地看了欧阳千韵一眼。
欧阳千韵缓缓抬起头,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她定定地望着东陵陌,一双美目中,充满着仇恨怨毒和无尽的凄凉。沙哑着声音开口,她将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了一些:“昨日入夜时分,我和笑容……还在一起。”
“那她该是昨夜入夜后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内遇害的,”东陵陌避开欧阳千韵的视线,“是谁发现了尸体?”
张天惠道:“回公子,是个船夫,今早从上游过来,途径坊栏桥,一竿子下去,就见许姑娘被绳子系在桥墩子上,吓得赶紧大叫报了官。那船夫现下被张师爷带去审问,王爷和公子可要将他传来?”
东陵陌看了一眼冷心岩,见他犹自发怔,叹道:“稍待吧。”
冷心岩依旧在惊骇中回不过神来,欧阳千韵充满仇恨的目光一点点吞噬了他的镇定,内心嘶嚎着一种仿佛裂开般的呐喊,扭曲疯狂,而他却不能表现出半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切却已在心中分崩离析。
“心岩?”
“啊……”冷心岩僵硬地回应,慢慢后退了两部,忽然脚底踉跄,差点儿摔倒。“我……”
东陵陌及时从背后扶住了冷心岩,眸中瞬间黯然,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压低嗓音:“先回洛阳府吧,心岩,别慌。”
别慌。莫惊。冷心岩恍惚混沌中落下一丝光明,安心的感觉一刹便击破了他的心防,反手握住东陵陌的手臂,他努力使自己站稳。一步步跨出,仿佛天地的力量重新一点点汇聚于他的身心,背影修长,却抹不去仍是少年的稚嫩与软弱。
☆、十九
一杯暖茶,被送入冷心岩的手中。
“多谢。”
洛阳府衙的大堂有些阴暗,暗色的雕饰和漆纹粉刷出咄咄逼人的气息,“明镜高悬”的匾额正大威严,却又如牌坊般沉重压抑,郁结着要把人拖入无涯的黑暗之中。
冷心岩扫视了一下周围,欧阳千韵和张天惠呆滞地站在堂下,东陵陌离他最近,可脸庞却被堂内的阴霾笼罩,看不明晰,仵作和发现尸体的船夫跪在较远的地方,匍匐于地不敢抬头。
“此事……”脑海中千百念流转,冷心岩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如何开口,但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关于此事,我想……”
“此事王爷该如何处置,欧阳家还请王爷明示。”
夹带着威严气势的女音,突然震荡了整个大堂,欧阳千韵浑身一震,蓦然转身,大睁的眼眸里全数是惊诧。“母亲……”
窈窕而华丽的身影,欧阳家的家主,欧阳燕凤,缓缓步入大堂,傲然站在了冷心岩面前。“欧阳燕凤,见过小王爷。”她已经年过四旬,却是风韵出众,玉肤雪肌,柳眉上挑,神态俨然不可侵犯,还带着几分轻蔑。
“你……”冷心岩目瞪口呆,在这华丽的妇人面前,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东陵陌见状,错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掩护冷心岩:“欧阳夫人,此处是洛阳府大堂,您……”
“此处是洛阳府大堂,我身为欧阳府的家主,难道还没有资格进来?”欧阳燕凤冷冷打断了东陵陌,迫视着冷心岩,冷笑道,“我与小王爷说话,后生晚辈,何以僭越?”
东陵陌神色微寒,却又无法反驳,咬着唇不再说话,身体则仍是护在冷心岩面前。
欧阳燕凤倨傲地仰着脸,很明显看不上仍是回不过神的冷心岩:“小王爷,何不自己回答。”
冷心岩勉强定住心神,笑道:“失礼了,欧阳夫人,我……本王,幸会。”
“哼。”欧阳燕凤转过脸,艳丽的脸庞冷若冰霜,“千韵,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大庭广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母亲……”欧阳千韵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东陵陌,低着头,走到欧阳燕凤身后。
“哼,这是如何?洛阳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各位却站在这里束手无策?”
东陵陌怒然道:“欧阳夫人,此事自有王爷处理,似乎没必要劳动您的大驾。”
“说得倒好,”欧阳燕凤不屑地大笑,“处理了这许多时日,可有什么进展?现在倒好,连笑容都出了事,哼,她是千韵的姐妹,自然也是我欧阳家的人,别的事我可以不管,此事,欧阳家怎么可能不管?”
“说得好。欧阳家要管,我司徒家,自然也要管。”话音落成,司徒翎一袭月白长袍,翩然出现在众人视线所及。
欧阳燕凤见司徒翎出现,不由略微呆滞,转念便已经想到缘由,冷笑道:“怎么,司徒家是为了司徒铭而来?”
此言一出,冷心岩顿时清醒过来。“铭,啊!”他尚未来得及跟东陵陌解释司徒铭之事,现在只能期望司徒铭尚未从死牢中离去,否则……冷心岩不敢想下去。
司徒翎清冷的眼眸闪过丝丝寒意,冷声道:“既然凶手再次行凶,还请王爷放还舍弟司徒铭。”
欧阳燕凤冷声道:“他罪责未洗清就要纵放,司徒家未免托大了。莫说其他,他是不是有同伙帮忙作案,也未可知。”说着便意有所指地望着司徒翎,丝毫不加掩饰。
司徒翎凛然,清冽的目光直视冷心岩:“请王爷定夺。”
冷心岩心中极为不安,但事到如今,他也无退路,颓然道:“先将司徒铭从牢中押解过来吧。”
张天惠立刻安排两名差役去了,冷心岩惴惴不敢看司徒翎,又无法对东陵陌言说,皱着眉思考对策,但他毕竟年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心……王爷,怎么了?”东陵陌见冷心岩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从早上便见你如此,可是身体不适?”
“不是,我,”冷心岩张口结舌,“飞絮,其实……”
“王爷,大人!”两名差役飞奔而来,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冷心岩知道事情已经变成了他预想的最坏结果,一个踉跄,摔了手中的茶碗。
“啊!”
“王爷?”东陵陌急忙抢上前,“怎么?”他转身,厉喝,“嚷什么,司徒铭呢?”
“启禀王爷,牢中空无一人,司徒铭,司徒铭畏罪潜逃!”
刹那,整个大堂寂然无声。
冷心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所有的事情环环相扣,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不是司徒铭真的是凶手,他纵放司徒铭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许笑容死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巧合到连冷心岩都开始动摇了。
“怎么会……”良久,东陵陌叹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也似乎陷入了震惊与无措之中,“……司徒铭,真的……不在牢中?”
两个差役面面相觑:“回禀公子,死牢中牢门大开,司徒铭,的确,的确已经逃走了。”
洛阳府尹张天惠听闻,几乎瘫倒在地:“你们这些废物,是怎么看人的,啊?死牢,死牢守备,你们居然让人犯从眼皮子底下逃脱!”
“属下,属下……知罪,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闹够了没?”欧阳燕凤冷眼旁观,见冷心岩一直失魂落魄的,怒道,“瑜王爷便任由这些废物如此胡闹?”
冷心岩惊怔,倒退一步:“欧阳夫人,我,你……”
“哼!”欧阳燕凤甩袖,“竖子不足与谋!”
“欧阳夫人你!”
欧阳燕凤不睬怒吼出声的东陵陌,转身水袖翻飞,她身侧的司徒翎依然沉默如渊,只是用责难的目光望着堂上的冷心岩和东陵陌。
“后生晚辈,胡闹之至。”依旧是咄咄逼人,但面对司徒翎,这个同样是后生晚辈的司徒家当家,欧阳燕凤还是带着几分试探,“司徒公子,司徒铭是你司徒府的人,既然官府给不了我欧阳家一个交代,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司徒翎冷冷望了欧阳燕凤一眼,沉声:“司徒府自会给出交代,向瑜王殿下。”
“莫非司徒公子竟还信任这帮无能之辈?”
“欧阳夫人,”司徒翎的眼眸,如同深渊般让人捉摸不透,“谨言慎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这话什么意思?”欧阳燕凤柳眉倒竖,喝道,“司徒公子,得寸进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司徒翎沉默,转身不再看欧阳燕凤。
欧阳燕凤气极,拂袖怒道:“既然如此,尔等自行解决,但是!”她狠狠瞪了一眼司徒翎,“司徒铭是杀害笑容的疑凶,司徒家既要护短,那也休怪我欧阳家不留情面,自此全面追缉司徒铭,杀而勿论!江湖规矩,王爷该是不会插手吧!千韵,我们走!”
“娘……”欧阳千韵低唤,忍不住扭头看东陵陌。
“走!”欧阳燕凤喝道,拉着欧阳千韵扬长而去。
“欧阳夫人!”格杀令一出,东陵陌猛然间心惊胆战,可出声之时欧阳家的人皆已经离去,他呆立半晌,转眼见冷心岩也呆若木鸡,只好转向司徒翎。“翎,你?”
司徒翎神情萧索,却没有丝毫乱象:“我也告辞了。”
“翎……”
“东陵飞絮,”司徒翎深深地望了冷心岩一眼,终于,叹了口气,“你也是三大家的人,三大家暗中波澜,你应是最清楚。欧阳燕凤既要借题发挥,司徒家自不会坐以待毙。”
“这些我明白,可是……”东陵陌忧心地望向冷心岩,“三大家之事,没有必要闹到王爷面前吧?”
司徒翎眉间淡漠:“铭之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分毫。王爷如何,是你东陵飞絮的责任,言尽于此,告辞。”
说到这个地步,司徒翎也不再多做解释,转身离开。
“司徒翎……”冷心岩喃喃唤道,一连串的事情冲击着他的神智,知道司徒翎的离开,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湮灭了,他颓然跌坐在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与无能,眼中酸涩,仿若将要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却在决堤一刻,有一双手在他的眼前出现。
冷心岩仰起脸,仍守护在侧的东陵陌微扬唇角,笑容有些无奈:“事已至此,心岩还要继续前行么?”
“飞絮……”
东陵陌嗤笑一声,与冷心岩并肩坐了下来,横睨一眼,让张天惠带着其他人尽数撤去,只留下两人在这空旷的大堂。
“洛阳三大家表面和睦,私底下互相侵轧,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心岩长在深宫,应是最清楚不过。千韵与我的婚约,未必不是一种拉拢,此次欧阳家直接格杀司徒铭,更是明白的挑衅。”
“飞絮,实话实说,”冷心岩默然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战悚的语气,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决绝,“你觉得这一连串的命案,是不是也是三大家内部的牵扯,甚至连你东陵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是。”东陵陌没有犹豫地回答,但片刻,他又长长叹息,“那么,即使如此,心岩还会认我为友,继续追查此事么?”
“会。”同样的毫不迟疑,冷心岩忽然闭上眼睛,掩饰住眼底的少年的脆弱,“江湖恩怨,皇命追查,世事难料,无可反悔。冷心岩只求问心无愧。”
“如君所愿。”
☆、二十
月色一如往昔,清冷寂寥,勾勒无边无垠的黑夜,涂写着无数魅惑与哀伤。
从洛阳府回来,冷心岩一直辗转不安。他将纵放司徒铭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东陵陌,东陵陌听罢,只是长叹一声,却没有过多的追问。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有意的挑衅,司徒铭究竟是不是真凶,已经在冷心岩心中模糊了概念,对司徒铭的信任,崩溃在了许笑容的死亡中,可是欧阳府的格杀令,又让冷心岩不由自主地为司徒铭担心。
究是太年少,冷心岩默然立于月色之下,任由银白色的月华被满全身,他俊美的脸庞显出苍白的荏弱,扬手,将束发的丝带扯去,长发飞扬,飘落额间,掩映一抹朱砂。
“王,爷?”
冷心岩的心在刹那膨胀,仿佛要填爆胸膛,狂乱的跳动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尽量镇定地转身,他的防线却在瞬间分崩离析。
月下玉郎。
冷心岩的脑海里只留下这清晰而空洞的感受,他无法言说也无法体味此刻的心情,天地万物已经不萦于心,软红千丈,超脱尘俗,而天地茫茫,皆为眼前一人而生。
白衣,散发。少年孱弱而美丽,被着月光,如同降生于神佛祝佑之下,无法让人谛视般神圣,却又魅惑至令人移不开眼睛。带着罪恶的窥视,明知亵渎却难以逃脱,矛盾挣扎,只为一窥这少年魔性而纯净的风华绝代。
“王爷。”
声如碎玉,东陵晚款款走近冷心岩,连月光都似乎随着他的步伐而移动,他澄澈的双眸流转着平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冷心岩的唇上。
冷心岩真正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赧然,双颊绯红,幸而在黑夜中并不会觉得突兀:“雪落,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在此?”
东陵晚看清他的唇语,不由瞪大了眼睛,游目四望,环水清冽,微波临风,原来冷心岩不知不觉,径自到了照水居附近。
“啊,是我,是我失神,打扰雪落了。”
冷心岩慌乱地掩饰,但东陵晚并未看见他的话语,只是莞尔一笑,道:“王爷是有心事?不如请往湖心亭小坐?”
“……好。”回答虽有犹豫,但冷心岩的腿已经不由自主地迈了开来,“叨扰雪落了。”
夜风微凉,东陵晚在湖心亭点亮烛台,于琴案前落座。冷心岩在他对面跪坐,尽量使自己的身形靠近烛火,好让东陵晚能够看清他的唇语。
“雪落,夜里凉,你的身体,要多多注意。”
“多谢王爷挂念,”东陵晚的笑眸,慑人心魂。他伸手轻轻勾弄琴弦,琴音微沉,似有安宁心神的作用,“晚对这几日的事情略有耳闻,王爷,可是为兄长和铭担心?”
提及此事,冷心岩不由神色黯然,“我也未想到事情变成这般田地,三大家彼此纠葛至深,我很担心继续追查下去,事态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可……可皇命在身,我也无路可退。”
“王爷……是在怀疑自己所信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