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狩-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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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这样就死呢?他不甘心……在还没见到那个男人之前,他怎能甘心——尽管有赤染契信誓旦旦的再三保证,但——那嘻皮笑脸的家伙究竟能拿什麽法子让他俩都能安然脱身呢?
雪舟发觉他几乎连笑容都快要装不出来了。
一动也不动的身影一迳沈默,那头华丽的长发被它的主人胡乱拢成一束披在肩後,赤染契略表遗憾的望著船头的少年,想出声喊他,但又瞧他的沈思的模样甚为专心,他心想要是他想点有意义的事情也就罢了,但要是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些什麽?那他这个苦命的船头岂不是当得太不值得了?还是——
他以为他在游山玩水,所以乐不思蜀?
哼哼,聪明人出嘴,笨蛋出力……他当然快活啦!等——等等,这年头何时轮得到他赤染契出头当笨蛋啦?
「雪舟——」哀怨凄凉外加刻意拉长的语调果然成功奏效让雪舟将那双美丽却多了几分迟疑的视线略微活动在自己身上,精明如他,他当然赶在他板起脸之前,先将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挂上嘴边。
「你倒是清閒啊!看美景看到浑然忘我,也不可怜可怜我这划到发酸的纤纤玉手……」赤染契虽然语带埋怨,但手里的动作却像是一条狗为了向它的主人证明他的忠心似的费劲的划,只见他夸张的皱著眉头,咬紧牙关,近乎鞠躬尽瘁。
「我从头到尾也没开口请阁下动手呀!嫌累的话你可以别划!这麽著急赶著赴死啊?」雪舟唇边淡淡噙起一抹笑意,夹杂了弦外之音的话语更多了点自嘲。
果真——这绝对不是自己敏感,而是跟在他身边久了心眼不自觉便多了起来。唉,他有时还真痛恨自己这般料事如神,对雪舟这个人就是不能放他独处太久,因为那颗脑袋的活动力旺盛归旺盛,但坏就坏在老在运用在想一堆负面的伤身事上……不过,既然都插手管下去了,他当然得好人做到底将他拉出火坑——
只见赤染契双手托著下颚,不以为意的答腔道:「嘻!有你作伴死有何惧?我还怕一个人太无聊呢!」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可不想……」雪舟朝他投了一计白眼,说著便兴味索然的将头别了过去。
「欸?你这人说话也未免太失礼了,跟我有啥不好?好歹我赤染契也是造福人群,有功於社稷——」眼角虽留意著四周景色的变换,但他嘴里依然滔滔不绝的说道。
只见他一个箭步便不著痕迹的摸到雪舟身边,然而置身於狭窄的舟身内,雪舟似乎也理所当然接受他的亲近。他饶富兴味的扬起眉瞅著这名距离自己不到半步的男子。
「喔?敢问阁下福播何方,功在何处?」
「比方说我现在同你说话陪你解解闷罗!也不瞧瞧你刚才脸绷得跟什麽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欠了你一屁股债最後只好卖身为奴……」
「呵呵,让你卖身为奴岂不是太委屈你了?你这张嘴巴这麽厉害去说书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挣点小钱花花……」雪舟惬意的将两手倚在舟缘,他嘴角含著笑意,神情愉悦的将视线落在赤染契那张古怪的脸上。
「唉,说来说去只能怪时不我予,再者天生当懒骨头当惯了,我要真认真起来,老早是大富翁一个,这会儿还轮得到我在这儿当苦力吗?」
「喔,这麽说来又是我的错了?」
赤染契煞是认真的思索起来。「嗯,的确,是我被你骗了……」
「笑话,明明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少把责任往人家身上推——」
「真是这样吗?」
「废话。」
不对了……不应该这麽快……赤染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但他却没让雪舟瞧见。
「我说雪舟——」赤染契忽地指向前方,雪舟下意识便转头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怎知才刚听见自己的名字,下一刻他已被冷不防的扑倒在舟内。
他对於赤染契这突然其来的举动非但感到莫名其妙,他更对於他俩之间暧昧的姿势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干什麽?」望著压在自己上头的男人雪舟只觉得双颊发烫。
「嫌天气热吗?脸这麽红?要不咱们一块儿下水去凉快凉快吧!反正才刚下完雨,你也好久好久没舒活筋骨了吧?」
「你开什麽玩笑!?」他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雪舟气得想踹他几脚。
「我可是很认真的。」赤染契十分笃定的说道。他的双手牢牢扣住雪舟,让他根本没有蠢动的馀地。
「赤染契!你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都什麽时候了你还这样玩?!快放开我!我今天没那兴致!」
「要不然你有啥兴致?」赤染契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却无意识停留在那片微启的淡红色唇瓣上。
「无聊!」
「嗯嗯,来做点会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好了。」
「啊!?」
还来不及发出拒绝的声音,赤染契已经轻轻吻上了自己。面对著渴望已久的柔软,赤染契更是大胆的探开了他的唇齿,直接缠上那细软的舌尖。雪舟想推开他,但那刻意温柔的抚触竟意外挑起一股令人心折的滋味……这让雪舟顺应了这个没有前奏的吻,同时也忽略了载著他俩的小舟正急速流向七里之末的急湍这件事——
黑部川上的风倏地划开天地苍凉,渐陡渐急的河道,是危机的前兆。赤染契俯低身子直到整个人几乎要压在雪舟身上,他留恋的移开唇边的吻,生死关头,但他嘴里却依然轻松写意。「雪舟,要离开了唷!待会儿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准放开我!」
「你在说什麽?」
「来不及解释了……」
「赤——」
一连串的混乱雪舟都还来不及厘清,忽地只觉舟身一翻,再抬起头来时溅起的水浪已经白花花的盖过自己的头顶,然後乱轰轰的一片他只听见赤染在自己耳边大叫:「抓住我!」
还没动手抓住对方的同时,一双手臂已经牢实的环过自己的腰身,雪舟楞楞的任赤染契裹住自己,然後猛烈的水流不呛得口鼻十分难受,他几乎痛得都快张不开眼睛了。
仓皇想起之前那无意义的閒谈,还有那个发生的突然的吻……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麽,所以……所以赤染的用心良苦无非是为了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懂他为何要这样煞费苦心?! 更遑论当下以自己的肉身替他阻去所有足以致命的险碍!
「放开——」
任小舟翻覆在宏大的湍流上,虽然早已做好了从高处落下的准备,但赤染契心想他还是得试图在强瀑急湍中冲出一条生路。因为他的命还挂著另一个人的份,所以他说什麽也要闯出去!但那人像是发现了什麽似的,竟拼了命似的想推开他。他见他因呛水而不断的咳嗽,至於他那堆断断续续的话语老实说他也不想去听清楚他究竟想说些什麽。反正他那堆慷慨之词在他听来一定毫无意义就是了。
下游河床上凹凸不平的石块割破了衣衫扎破了肌肤,赤染契觉得他的头经过方才强大的水流冲击之後显得有点头昏脑胀甚至隐隐作痛,话虽如此,真正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的还是来自从不放弃蠢动的怀中人。尽管感觉到颈上的那双手正颤抖著,但他知道它的主人却依然任性!
「该死的!你别这麽不懂事好不好!我可还不想死!」他忍无可忍的吼了他一声。
雪舟怔怔看著他,原本想开口反驳些什麽,但在瞥见他肩上的令人怵目惊心的挫伤之後,他发觉他竟连一句意气的话也说不出口。
当赤染还来不及接受到雪舟愧疚的讯息,逼近眼前的又是一个难以闪避的石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腾出左手将两人奋力推出旋流之外,这才幸免於难。
两人随著水流浮沈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流速终於有渐渐缓慢的趋势,赤染契逮著机会便拖命朝岸边游了过去,当拖著疲惫的身躯爬上岸边之後,他俩人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雪舟像是得以松口气似的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顺了气道:「赤染,你没事吧?」
赤染契摊平了四肢躺在地上,摇头对他虚弱一笑,嘴里仍不忘调侃他。「只要你不作怪什麽事都好办。」虽然背脊在刚接触到地面的当口有那麽一阵刺痛,但这会儿他也习惯了。只要他没事就好了……见他脸色惊魂未定,当他想抬手撩开他颊边湿漉的发丝看清楚之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左手似乎使不上力,甚至还有点刺痛……他下意识拧起了眉头,他心想左手可能是骨折了。
「赤染,你脸色好苍白,你哪里疼吗?」
「你脸也很白呀!你也有哪里疼吗?」因为难得目睹雪舟这般紧张自己的模样,赤染契更是苦中作乐的把问题打回给他。他当然不会有事,只是手有点重,背有点麻,头有点昏罢了……话虽如此,他最後还是凭他的力量带雪舟出那古之浦了……事後想想他还真是佩服自己……所以说天底下哪有他赤染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呢?
对於赤染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看入雪舟眼底反倒分外不安。他是累了吗?让他好好睡一觉的话对他会不会好一些呢?望著那越发灰白的唇色,他不禁开始担心了。他是因为他才得以全身而退,他这时候说什麽也得聊表谢意吧?
扶过他的头是想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舒服一点,待指尖离开他的头发之後,他竟失声望著自己掌上红豔豔一片——
「赤染?」
「嗯……」含糊应了一声,老实说他也没力气再睁开眼答应他。能不能暂时别喊他……让他休息一下呢?……该死的……打鹤冈时都没像现在这麽累……
雪狩《第十八章?柳暗花明》
赤染似乎陷入了沈睡,那微弱而近乎沈静的鼻息让人产生一种濒近死亡的错觉。
他知道他得先设法止住自他後脑的出血,可就在视线触及到那条裹巾,赭红的一片彷佛是在向他宣告要榨乾那已是风中残烛的生命之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他心想,赤染当晚拥著他的心情也是这样吗?
深深吸了口气,拳却不自觉的握紧——
怔怔凝视著那张难得安静的脸孔,这家伙会死吗?
「赤染?」柔声唤了他,果不其然还是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素手轻轻抚过那道英扬的眉,滑过那双狡黠的眼,最後来到了那总是浅扬的唇边——
初才唇边的馀温彷佛还残留著他的气息,颊边楞楞掠过一抹赧色,这家伙总不能这样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吧?他著实是被他给搅得心烦意乱……
他从没想过将「死亡」的黑色套用在赤染契身上,因为他知道这男人不适合。然而眼见如今的措手不及,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那种清晰而忐忑不安的心跳声……比起亲身体验死亡还要令人感到恐惧——
他以为他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他以为他对赤染的接纳不过是在回报他的点滴恩情……但悄悄背叛自己,来自心灵深处的那道声音,他却比谁都清楚——
他绝对不只是不习惯他的安静……肯定是……肯定是……要不然像他这种比苍蝇还要黏人,避之都唯恐不及的家伙,他怎麽可能还为他瞎操心——
紧紧咬住下唇,他逼自己别开头,他希望他能对眼前的事实平静以待,他希望他能对赤染的舍命相护无动於衷,他希望说服自己明明是他咎由自取,但——
极度不想去承认的事实,却在濒临「失去」的同时,惊觉它早已在心头占了一席之地……
走不开了……他一再告诫自己这仅仅是道义上的责任,所以他留下来了……
低下头去,小心翼翼拨开那男人额前披散的乱发。「如果你让我等得不耐烦了,我可是会抛下你的。我知道你听得见……所以你若真想追上我,你最好给我醒过来……你不会有事吧?答应我你不会有事……我可不想欠你……」苍白的微笑浅浅挂在嘴角,他发觉原来笑容也能有这样沮丧的时候。百味杂陈的情绪在遇上这个男人之後全让他一一嚐遍了,他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
落寞屈膝坐看河岸景色,半张容颜几乎都埋进了垂丧的臂膀里头。那双苍冰色的眸,神情比天空的颜色还要教人觉得寒冷……
不去想万一,也没有後退的馀地……毕竟他的世界绝不会因为少了赤染契这号人物而停止运转。早就下定决心了,在将那名男人送入地狱之前,他不会轻言喜爱,因为拥有对他而言,不过是失去的前奏——
对赤染,他已经奢侈了……
到目前为止的等待是他最後的仁至义尽……当是道别的餽赠,一切就到此结束吧!
时间在折磨人的寂寞中悄悄流逝,失焦的蓝眼於是无意识望起天边,直到睡意侵袭那具疲惫的身心朦胧阖上双眼为止——
在梦中,他听见有人喊他,惊觉睁开了眼,却见雁行掠过晴空,天际是万紫千红的颜色,时已近黄昏……
望著漫天瑰丽,他有一种心动,有一种凄绝的悲哀,醒来时,还以为会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拥入怀中……明知当过去的理所当然成了掌握不住的事实之时,他知道他其实也会失落……
不经意回过头去,只见一把长刀蓦地指向了自己。他骤地一怔,蓝眼的目标却是在另一个方向。
刹那,他挂念的是另一个人的安危——
下意识跨出的脚步迟疑了,抿了抿唇,他努力想压下心底的蠢动。
清原军?脑中浮现的唯一可能,若属实,那眼前的机会或许可以绝处逢生。
陈列眼前的打扮与武田军殊异的陌生士兵,还有一名风流倜傥的公子。绾起的黑发整齐拢在揉乌帽里头,露出靛蓝色狩衣外襟的是皓白的内衬,简单的服色让这名看似为首的公子爽朗大方,那张端整的相貌更显乾净俐落。
他微微眯起了眼,兀自沈默,背对著夕阳的瞳色淡淡笼罩著一股妖异的紫氛。
「你们是谁?可知道这里是清原主公的势力范围?」拿刀抵著他的士兵十分仗势欺人的在他耳边叫嚣道。
他恍若无闻,注意力始终都搁在地上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