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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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温羽徵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眼神愈显轻佻,“就咬在这里?”
循着修长手指将目光落至那好看紧了的唇,一张俏丽面容更生嫣然绯色,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骨酥如麻,浑似一滩软泥陷得无法动弹。咫尺相近的这个男子贴着她的面颊凑近她的耳廓,手指撩起那乌黑柔软的一簇发丝,至于鼻端轻轻一嗅。阖起眼眸稍作回味后,忽而蹙眉问道,“你这身上……如何有桃花的香气?”
“素闻大将军精于儿女情''事,何不闻香辨识,兰珠擦抹的是哪里的胭脂?”
“倒似雀屏阁的贡品,千金难求。”温羽徵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眸里竟烙有几分难掩的失望之色,“好闻是不错,可惜,俗了些。”
兰珠不明白他这眸底的怅色因何而来,还以为犹在惦念那个邬小翎,当即凝眉正色狠狠道,“温羽徵,你听着!你若他日负我,我定化为地府修罗,要你骸骨俱碎,痛不欲生!”
只当是小女儿家的戏言,温羽徵笑着敷衍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疼你护你尤嫌弃未够,如何会负你。”便于那酷似桃花香气的脂粉气息之中,手指轻解美人衣带,探入她的裙衩之下……
远看那湖心的画船,上摇下荡起伏剧烈,散开阵阵涟漪。一派湖光旖旎。
多少也算作误打误撞。这世间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令温羽徵心动的女人,竟为唐乔。
十岁少年的懵懂心动起始于二人并肩凭栏一同等待远征的兄长一封家书,终止于唐乔背誓入宫、温商尧黯然一笑堕于马下。
盈盈款步,凌波而来,她在才及自己腰际的少年面前跪□子。从那张尚未具备成年男子气息的少年脸孔之上,看见了自己情郎的影子。纤纤玉指轻抚他的面颊,一缕愁思淡扫额眉,她恻然笑道,“今日早上我对镜梳妆之时瞧见鬓边多了一根白发……人说‘花到三春颜色消’,我只记得你哥哥已八个月又十六天没有归家,倒忘却自己等他等得日渐老了……”
当时的温羽徵全然听不懂唐乔的悲戚,也不知道她已决定从此陪王伴驾,独是那一句记得铭心刻骨:你与他这般相像,想来十年之后,定也会如他这般教天下女子枯等神伤……
咫尺相距,青丝相绕,吐纳相闻。两片樱红唇瓣轻轻打开,舌送丁香擦过他的耳廓与唇齿。声声轻呓“温郎”,唐乔的手指隔着衣物抚过温羽徵的胸口缓缓下滑,难以割舍地徘徊不尽。彼时春末,荼蘼事了。本是韶光窈窕忽作了风雨疾骤,一对碧池鸳鸯被贸然惊飞之际,借着雨声遮掩,她痛泣失声,眼泪烫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个花到三春、芳华炽极而衰的美人以抚摸慰近一个弱龄少年的方式来思念与告别自己的情郎。
唐乔终是信守诺言,一生再未傅粉施黛,也再未亲近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或跏趺静坐,或焚香长跪,或口诵佛偈。终日一袭素衣两眉轻颦,与世隔绝于冷寂庵堂的栏楯之内,直至玉殒香消,因身份的古怪尴尬而草草落葬;而温商尧听闻下人来报乔夫人故去的消息,也照旧面凉如水波澜不兴,但说了声“知道了”便眸睫低垂,手指往复撩拨蜡炬之火——忽以掌心盖下生生灭了那团微光,一夜枯坐漆黑阖寂之中。
人欲之谓情,而情至深则为孽。
直教英雄末路、红粉枯骨,不得脱离超度,凭白累及无辜。
难以解释温羽徵成年之后对美人的“情有独钟”是否正源于唐乔的红唇素手,可那日“叔嫂”二人间叵思议的肌肤相亲,却因温商尧的一伤沉疴化妍为蚩,十岁的温羽徵对二十岁的唐乔悄然萌生的那点男女欢爱之情倏尔湮灭,纵然日后览尽天下貌美女子所得来的震撼与触动,也全然不及当日看见萧贵妃怀中的白玉团子手里擒着一支桃花。
十六岁从戎,用得是哥哥的剑,穿得是哥哥的盔甲。自兄长重创之后,他便立誓于循沿他的足迹,再次竖起那令敌将胆丧的“温”字帅旗。十六岁的温羽徵俊美轩昂英姿勃发,银甲明光锃亮,盔缨鲜红如血,纵是温商尧见了也不由一时慨然神晃,以为见了十年前的自己。眼眸渐红,声音哽咽,他双膝触地跪于兄长身前,拳掌相合作礼身前,“同胞兄弟,骨血至亲。这重整山河、拓辟疆土的大业雄心,便由羽徵代大哥来竟!”
周匝绿木,一簇月影罩于琼楼。
于那京师里绕有声名的男娼馆饮宴玩乐,几番下来尚觉不尽兴,突然想起了那个久为自己晾于一旁的邬小翎,于是又唤上李谦等人去红帩阁喝花酒。岂知方才踏入门内,鸨母莞娘却慌张下跪,连拦带阻地尴尬说道:“大将军久未来了……小翎、小翎这会儿……这会儿身子不便……”
温羽徵已醉了七八分,正是意致昂扬岂容败兴,一抬脚便将对方踹得骨碌在地。
脚下虚浮打飘,摇摇晃晃进得一间厢房,半眯半睁的眼眸前便现出了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那个娇滴滴的美人邬小翎,而男的,温大将军也见过,秦开的堂兄,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秦允。
这对堂兄弟脾气性子迥然不似,年纪也相去甚远,秦允四体强健阔鼻阔口,眉眼看来更是颇为敦厚刚正,一点儿不似秦开那般调皮顽劣。醉眼看去,那酥胸半露的美人愈加发浓如墨,肤白似雪,娇艳之态更胜从前。正媚笑盈面,翘着玉葱指尖要替昵坐于身旁的男子斟酒,温羽徵不由心头泛起一股醋意,冷冷一哼道:“秦大人,好福气!”
本以为早被抛却脑后,哪里想到这冤家还会再来?邬小翎闻得这熟悉声音是又喜又怕五味陈杂,抖颤回话道:“将军……将军今日如何来了……”
全似不曾看见秦允,温羽徵几步并作一步近上前来,一把将邬小翎打横抱起。俯脸逼近那张阵红阵白的面孔,极是不雅而生硬地吐出一句,“我若再不来,你腿间的花窗怕是要教别的棒儿捣了。”
掉头要走,忽听身后的秦允一声怒喝:“温羽徵,你站住!”
温羽徵驻下脚步,稍稍侧过了脸庞。“京里谁人不知,她是我的女人。”因为兵部尚书一职最终未能归于马开元,原就看这人不顺眼。唇角漂亮轻挑,更生蔑然一笑,“纵然有朝一日我骑跨得腻了,也轮不到你。”
秦允绝非只识侍花弄柳的轻薄子,对邬小翎自是一见倾心一往情深。听他这般言辞龌龊相辱,不禁怒火腾起,提气一跃,一股刚劲拳风迸发而出。
温羽徵本是怀抱美人双手无暇,一见秦允出招来犯,扬手就将邬小翎掷于地上。白皙额头磕于桌脚,当下渗出鲜血。
此二人金堂玉马位崇职重,竟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秦允虽说也是自幼习武,到底天资不够,不遗余力下也不过勉强与自己的堂弟打个平手,更莫提温大将军当日单手教训秦开就已绰然有余。
可若是寻根问底,温大将军的心头不快,至多只有三分是因由邬小翎。
二人飞上跃下、腿来掌往地过招几何,只因温羽徵醉得厉害,那些若是平时定能轻松避开的招式,也不免不痛不痒挨了几下。然则那厢的秦允却已是强弩之末,眼角口鼻俱是鲜血,仍不要命般舍身相搏。温羽徵一口真气提运而起,出手将对方挥来的拳头收于掌间。那双醉意甚浓的桃花眼眸轻轻一眯,似饿狼扑食般溅出慑人凶光,五指猛然扣紧不任对方脱逃,便见一道真气自肩头袭出,生生震断了他的手臂。
秦允惨呼出声,当即单膝点地跪于地上。
“一条只会在我大哥面前摇尾乞怜的狗……”食指中指拈起垂落颊边的发丝,舌尖轻舔唇角,俊美郎君噙起一抹极是妖娆的笑,“竟也敢不自量力,向我温羽徵动手。”
“国公为我大周竭心尽力,秦某当真服他!可你……”秦允兀自咬牙忍痛,齿缝中迸出一声冷笑,“你这画虎不成的鄙陋东西,也配姓温?!”
寥寥数字更胜刺刀见红,温羽徵嘴角冷冷一动,抬腿即照秦允喉骨处飞踢一脚——只听一声下颌断裂的咔嚓声响,秦允当即口喷鲜血,仰面重重倒下。
屋里摆饰一概碎尽,莞娘挥着手中绢帕,连劝无用。而邬小翎已是花容失色,哭得肝肠寸断难以顺气,匍匐于情郎脚边苦苦哀求,“皆是小翎糊涂,小翎的错……将军……莫再打了……莫再打了……”可此时的温羽徵哪里还听得见别的,一双桃花眼眸泛出腥红血色,断然再无人间气息,浑似着了魔、受了蛊,不断以脚掌施力,狠狠碾踩倒地之人的喉管。
秦允无力挣扎,只得胡乱挥舞双手向旁人求救,脸孔愈显青紫,眼球凸鼓若裂,根根可怖青筋暴露额头。眼见地上之人即要断气须臾,李谦生怕闹出人命大事,忙唤人去国公府请温商尧。
却听随行的侍卫说,“皇上今日围猎之时堕马受伤,也不知伤重几何,国公此刻正在清心殿里,怕是赶不及了!”
情势如火,李谦急中生智,赶忙对着那个身形也算挺拔瘦削的侍卫作下一礼,大声道:“微臣参见国公!”
“啊?大、大哥!”一声“国公”如雷贯耳,眸中的血腥煞气一刹褪了干净,温大将军煞然住手——一口真气冷不防逆行而下,更逼得酒劲直冲头顶,登时就令他眼冒金星,两脚虚浮。左摇右晃两下,居然朝那侍卫挪步走去,眼里迷迷瞪瞪,嘴里喃喃呓语:“大哥……你若、若不快意……我定再不见他……”
“羽徵但是胡闹……你莫气我……”见得温大将军醉得真假不辨六亲不认,不顾八尺男儿堂堂仪表,竟似稚子一般将脸埋向了身前男子的肩头,李谦不禁一阵哑然失笑,而那被错认为温商尧的侍卫更是脸色煞白,吐纳不敢作声。
借着这短短空隙,李谦伸手去扶地上的秦允,谄笑地说道:“秦大人,英雄男儿为红颜美人斗气争胜自是寻常,这区区小事就莫向国公与秦老将军提了……”
可秦允眼珠爆瞪,一眨不眨,一动不动。李谦以手探向他的鼻息,忽而面色如土,大叫道:“坏了!这下坏了!”
已经绝气了。
☆、22、尊前忽听当时曲(下)
简寿一接皇帝传召自己入京的圣旨,便知此行不妙。可想到如若称病不去,只怕更要坐实谋变之名,好让他日温商尧师出有名地削藩。蜀中大将鲁立达请旨带兵同行,简寿忙叱其不分轻重。思来想去,只带着献给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贺礼,轻装简从地奉旨入京。
他早在京里安插了细作,自忖有法子安然脱身。
别个为太后贺寿而来的藩王不明就里,只道是天赐良机,可以亲近即将亲政的小皇帝。而杞昭也想借机笼络这些沾了亲故的叔王们,好为日后肃清外戚做好准备。
待那票莺莺扰扰的温姓女眷离了皇宫,少年天子便亲自设邀,邀暂居京中的藩王与自己同去围猎。
温大将军懒与这班姓简的酒囊饭袋追逐鏖猎,倒正中杞昭下怀。围捕箭射自然少不了骏马飞腾,淮王简奕极善溜须拍马,早觅得一匹宝马准备呈给皇帝。
那马蹄骨坚硬,蹄筋贲张,毛色白中泛金光灿夺目,姿态更是展胸挺肩不可一世。
杞昭得了宝马自然欣喜万分,顾不得左右劝阻立马踏镫而上——谁知那马性子竟是极烈,还未等背上的少年天子坐得踏实,便撒开四蹄,直往悬崖峭壁处狂奔而去。眼见小皇帝一骑绝尘,将那随行一众朱袍鹖尾的武职卫戍一个个都抛落了海远。秦开赶忙于他身后振鞭追赶,可前者奔走如飞,哪里又追赶得上。
悬崖愈来愈近,杞昭制不住这匹驰骋无疆的烈马,慌得回头大喊:“温商尧,救我!”这一回头方才想起:这几日那人旧创复发,根本不在这随行的众人里。说不清是恐慌、失望还是黯然,手中的牵索猝然绷断,少年天子也随着那遽然一跌的心绪摔落马下。
杞昭摔下马后,滚出数丈有余,直觉全身的骨头都被山里的奇岩倔石磕散了架,哼哼唧唧再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好片刻,秦开方才率众而至。一见自己的发小亲随,龙袍少年当即痛斥出声:“你这护驾不力的无用奴才!若是他在朕的身旁,朕才不会受伤!”
秦开俯身去扶他,心头也觉委屈,不免窃声嘀咕:早跟你说了这马性烈难驯,你非不听,而今摔成这样又怨别人。
杞昭冲他挥了挥手中的马策,板起脸道:“你嘀嘀咕咕是说什么?”
“皇上适才言及的那个‘他’,可是……温商尧?”
原就一身伤痛哪里都疼,听了这个名字更是羞怒一并而起,本来挥手扬鞭只是虚张声势,这一记便结结实实打在了少年的屁股上。“朕什么时候提过那人的名字了?!朕说的那个‘他’……那个‘他’是你的叔父秦时如老将军!”浑似不解气般又拿马策捅了捅少年的胳膊,面红耳赤地辩道:“朕一直听闻,当年朕尚在襁褓之中却被军中的羌人细作掳了去,可是秦将军不惧生死,带领一队骑兵杀入敌营,将朕救了回来!若非惦记此番恩德,就你这总爱自作聪明的榆木脑袋,朕早杀你千回——”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钻心之疼倏然泼了他满眼浓墨,耳畔一阵似为疾风扫过的轰鸣,一时竟已人事不知。
“娘,难受……”
周遭一片不见五指的黑,万物无声,唯有风声猎猎作响。
“娘,昭儿羡慕七哥……宫里好冷清,父皇与贵妃娘娘都宠他护他,唯独昭儿无人理睬……娘,昭儿难受……”
“这么烫?”温商尧以指背探视着杞昭的额角温度,微微蹙起了眉。
听见这个他曾拼死救来的小娃娃梦中哭唤娘亲,不免又教他忆起,自己于宫中再见到他时已是五年之后。
年幼的八皇子无人管束地在宫中乱跑,一不留神竟从后宫跑去了天子问政的玄武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根燃过的松枝在地上涂画。
“朕这儿子竟是傻的!”瞧见独自蹲身玩耍于殿上的杞昭,肃宗扬手一指,与左右笑起,“竟能在朕的朝堂之上闷头玩耍,这般痴顽,哪像是流着朕的血!”满朝文武循声复议天子,知道肃宗格外宠爱七皇子,便又大加夸许杞晗一番。唯独同立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