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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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就是再有心,总要走在你们前头的,到时可怎么办。”
我猛然抬头。
“舅舅尚在壮年,又何必说这些不吉的话。”
“我现在处境微妙,有些话还是得乘着能开口的时候说清楚为好。”
“您不必担心,既然是真的不知,坦诚说清楚皇上未必就硬要为难您。”我迟疑片刻,虽然自己眼下一分把握也无,还是硬着头皮逞强劝慰他,“皇上答应过我,不会伤您性命的。”
“即便皇上饶我不死,最好结果无非是囚禁一世罢了。”舅舅了然,脸上也有了倨傲之色,“想羌无周氏煌煌百年,我一生所为已然愧对先祖,又岂能如此窝囊求存。”
“舅舅,”我握住他的手指,“眼下困境只是暂时的,当今圣上知人善任,断不至于您所想那般,我明天就去上折子说个明白。”
他看着,一时不知是感慨还是怜悯。
“想想当年,你母亲号称羌无贵女中的第一美人,我年纪轻轻也侥幸入殿,那时你外祖还在,周氏当真羌无第一清贵门第。可谁曾想你母亲突然就去了,我也沦落如今,你外祖父母生前感情甚笃,家中从未置过妾室,更别提庶子女。门风如此,我年轻时想着的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瞧来子嗣不兴,倒连个撑门庭的人都没有,周氏的败落无非都是一个与世俗不符的情字在作祟。”
舅舅抽出手慢慢抚摸我的脸。
“你虽不姓周,到底还是承了一半血脉,可当今是何样的人物,又岂是会受你影响的,我的结局早已注定,莫要徒劳了。”
我脸上一僵。
“您既知道周氏眼下已无他人可在京中支撑,更该自己多加保重,大丈夫能屈能伸,事情怎么就坏到那一步了。”
“你能这么说,不过是想凭借自己往日与皇上的情分豁出去为我求情罢了,且不说他是否可信,我又怎能让你为了我再入那龙潭虎穴。”
他从未如此明白的谈起过我与魏光澈的关系。
“舅舅,我没有……”
“无碍,真的,这些都过去了。”他打断我的话,“是我当初想的太简单,原以为你娶亲后情况就会好起来,却忽略的当今的为人,也忽略了你的烈性,结果没了却你的心结,反更添一层的苦楚,唉。”
“不,这怎么是您的错,都怪我太过乖戾,玉晴……玉晴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我没能好好去珍惜她。”
“我当时不过是想着顾氏人才也不错,你与她纵无深情想必也能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有她看顾你,我也能放下心,这才未作他言由你自己安排。可现在看来,当今对你的执着远非旁人所想啊。”
他忽用力握住我手腕。
“凌风,找个机会离开京城吧,卫氏已将你除名,我眼下也是朝不保夕,京中再无一人有能力护你,若不离开,总是当今的禁囚。舅舅知你心之所属,可不论其它,你与陛下之间连可以议论的筹码都没有,更别提身份上天差地别,这样畏畏缩缩由他掌控——你也不过沦为玩物罢了!”
“……舅舅放心,我已经与他一刀两断。”
“他若不放手,又岂是你想断就能断的。”舅舅松开手,“总而言之,万万不要因为我的事去求他。”
“是,舅舅放心,等您的事了解,凌风这就离开京城,不,离开羌无,永远不再回来了。”
“是啊,还是远远离了这里为好。”
说了这半天的话,小舅舅似乎有些疲倦。
“凌风,帮舅舅倒杯茶来。”
我不疑有他,直径去唤人,进了堂屋才觉异样,按说我与舅舅私下详聊下人们回避是肯定的,可眼下这里却不见一个婢女或者小厮的踪迹,整个周府空空荡荡,就像所有人忽然蒸发了一样。
往外面瞧瞧,禁卫军还守在门口。
我忽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几步跑回院子里,见小舅舅还坐在原处,这才略微放心了些。
“舅舅,那些下人呢?”
“眼下这个情况,万一事发只得累着他们跟着一起遭殃,都是侍候周家好些年的老人了,不如趁早放出去。”
“话虽如此,您也不能一个人不留啊,这日常起居该如何是好。”
小舅舅拍拍我的手臂,示意我不必担心,但他的脸色却差了起来,似乎泛起一层青白色,嘴唇也很干涸。
“舅舅,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还是回屋吧,我这就给您倒茶去。”
他手一松,一个我没见过的瓷瓶子掉在地上砰的摔裂了。
这一声虽轻微,却狠狠刺激了我的神经。
“舅舅。”
我有些哆嗦的唤了他一声,又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啊,无事,我就是有些累了,年纪大了,真撑不住。”他笑容清浅,甚是温柔。
“这瓶子里是什么,您刚刚服下了什么?”
“我回周府的时候,许统领给我这一瓶东西,陛下的口谕,让我自行决定是服下此药还是说个明白。”
我大骇。
“您快呕出来!我这就去找大夫。”
“凌风!”他忽然站起来死死抓住我的手,眼中泛起虹色光泽。
“没用的,宫里的药,再救不回来。姐姐临死的时候,曾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可卫淳山却愿意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次嫡子名分。他给你了栖身之地,给了你容见于世的身份。我本想将你抱来周府做养子,可终碍于脸面还是同意你留在卫府。当年该更坚决一些的,我早该想到,只一个侯府嫡子的身份,你又怎能过得好……”
他忽然倒下,我瞬间方寸大乱,根本无暇顾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舅舅!”
“你听我说,若我亲自抚养你,你不会是如今的性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是你要记住,是你母亲,是周家对不起卫淳山,所以就算是这般你也不要恨他,你的母亲也是,当初也是为你考虑过的,你要恨就恨我,千万不要恨他们。”
泪从他的眼角渗出。
“舅舅对不起你,可你要好好活着,日后,日后小瑄真要找你报母仇,你就是不顾念旧情,舅舅也不会怪你。”
我后脑勺如被狠狠一击般晕晕沉沉,口里只是道:
“舅舅,您一定撑住,我这就找御医来。”
他掌心不真实的发烫,脸上微薄的血色却如同被风带过一般很快没有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孩子,要记得舅舅跟你说的,离开这里……那个人,那个人于你终究是不可能,你何苦再走前人的伤心老路……”
小舅舅的手忽然松开,我却紧紧回握住,他嘴角处有残破血色如幻影的蝴蝶一样在视线所及处翩然起舞。
抱着他在冰凉的地上跪下,明知道已是徒劳,我却还是声声道:
“小舅舅,您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御医来。”
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那安静的尸体也因此而有了微微动静,可到底在手上一寸一寸变凉,我大惊,原本被抽空的力气忽然回了来,抱起小舅舅就往门外冲去。
守在外面侍卫见状忙拦住我。
“侯爷,皇上有命,周大人他不能……”
一眼见到小舅舅如此模样他也似乎吃了一惊。
“侯爷您稍安,小的这就去请御医。”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没看到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凄厉得吓人,“等御医来还要多久,我这就要带着舅舅去找大夫!”
更多的侍卫出现了,抓住我不让我迈出周府一步。我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开,又不愿将小舅舅放下,眼前的一起似乎渐渐褪去了色彩,只除了舅舅唇边那抹残红,人影晃动,却都是狰狞而陌生。
明明知道来不及了,我却再无法往前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御医终于来了,见我死死抓着小舅舅不放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一试鼻息再一搭脉,跪下道:
“侯爷节哀。”
“节哀什么……这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抬头看天,天是什么颜色的,蓝色,灰色亦或者是黑色,其实也无甚差别,低下头,小舅舅的脸像熟睡了一样。
“侯爷,”身边有人在说话,“侯爷节哀,还请先把周大人放下吧,皇上马上就要来了。”
我木然转头,对我说这话的是禁卫军统领许方然,他嘴角泛着一抹不知是凄凉还是残酷的笑容。
“药,是你给他的。”
“是我给他的。”他一口承认。
“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假传了口谕。”
“你自己觉得呢,知道真相的唯有我和皇上,你信皇上吗,还是宁愿信我?可惜纵然杀了我也永不会得知谁才是害死周世林的元凶。”
许方然的眼眸冰凉却又有着狂热。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在怀疑中痛苦一辈子!除非,除非你让莲珊活过来。”
“到底是谁害死他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我转过头又重复了一遍,话语却像撞击在石头上一样,断了生机。
不知是谁上前掰开了我的手,将小舅舅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我木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将小舅舅带走,手臂却还保持着原来抱着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死神章节到此差不多了,往后会尽量守护世界和平宇宙安宁(真没有),至于小卫最后会不会幸福……嘛,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喂!),大家等我这拖延症作者这么久,想必会有耐心看到最后的……吧?
☆、空杯兰影
我被关进了大狱,理由当然杀害朝中重臣,小舅舅身为太史令,他的死必须有人给这世间的悠悠之口一个交代,至于那个人为什么是我——其实我不正是最合适的人么。
纵然我并没有杀了小舅舅,舅母确是死于我手,这个罪名说到底也是公道的。
我吃惊的是魏光澈并没有立即将这个罪名坐实,他只是下令将我关押,然后与众臣再做商议。
还商议个什么,所为若非我所为,所欲却实是我所欲,纵然我并非存心,一切也是因我而起的,就让这一切从我这里结束吧。
但愿我从来没存在过。
大理寺少卿丁为良亲来提审我,他刻板的宣读怀疑我犯下的罪名之时,我打断了他的话。
“在何处画押?”
“什么?”丁为良停下来诧异道。
“在哪里签字画押?”我平静的看着他,“不论罪名是什么,罪人卫凌风统统认罪,不劳丁大人和皇上费心了。”
“卫侯爷,此事还有待商议,皇上也并未下旨要对你用刑。”
“无所谓,我对一切罪名均无异议,秋后问斩也好,斩立决也罢,大理寺要忙的事情想必不少,何苦为我多做耽搁,就是皇上,”我冷冷一笑,“皇上日理万机,罪臣无能,只望少给皇上更添烦恼。”
“……下官此番不过是来问明情况,侯爷再心急也要先经提审。”
“那是你们的事情,不要再来问我了,我早已无话可说。”
丁为良叹息一声。
“侯爷可有话转达给皇上。”
我盯着大狱内潮湿的墙壁,什么也不说。
“侯爷若有话只管说,下官保证会转达给皇上。”
“……”
“三日后下官还会前来,侯爷这几日若闲了不妨好好想想。”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侯爷还是宽心些为好,纵然罪名落实,侯爷最多也不过削为平民流放千里,于性命是无碍的。”
按理他此刻是不该说这些与我听,丁为良的态度微妙得厉害,是魏光澈有什么别的意思,还是他自有看法,我猜不透。但在大狱这几日,并无一人苛待我,除了环境恶劣些,连一日三餐都是可着王府的标准送进来的,狱卒也均是客客气气。
但眼下我对这一切不可能有任何感激,我是真的累了,这一段我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终于走到了自己也不知是在何处的地方,最后也就在这里倒下了。
遗憾么,后悔么,好像都没有,又好像都一点。等死是一件不好受的事情,但若是不死,想着那什么都失去了的未来,我却更是怕得哆嗦,那白茫茫一片冰凉大雾的未来,我是再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不知道丁为良对魏光澈禀明了什么,到晚上狱卒带着芸妈妈来了。
“什么也不要说。”我止住她欲开口的表情,“芸妈妈你来了,这很好,不要劝我什么,也不要哭,既然来了就陪我安静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吧,妈妈年纪也大了,回去自个儿好好的过吧。”
芸妈妈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真的没有落下来。她隔着铁栏握住我冰凉的双手,只是用力搓着,似乎想让我的双手热起来。
我看着她忍耐着的样子,还有眉眼间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我记事起她就已经不年轻,却也没像现在这般衰老的如此厉害,完全是老妪一般。
“母亲若还活着,现在也是老太太了吧。”我淡淡道。
“夫人她怎么会成老太太呢,夫人总是世间最美的人。”芸妈妈理所当然的回答我。
“你们都说她很美,可那又如何呢,若没了那些画,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她当年的模样,美人年年有,她能被人记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悲惨罢了。”
“是么,对于老奴来说,自夫人离世后老奴就再没见过可称为美人的女子了。”
芸妈妈的手有着厚实的热度,在回忆起母亲的瞬间,她就如同在热水中逐渐舒展开的碧绿茶叶一般,变得温润轻盈起来。
“哥儿是长得够像夫人的,可夫人有自己的那份气韵,老奴书读的少,形容不来,可曾听旁人说过,夫人若笑起来,连大寒日的风也是不忍迎面刮上去的。她真是美得与周围人都格格不入,可又叫人忍不住的去怜惜。”
“这话,以前你从未对我说过。”
“哥儿还小的时候,有些话怕说了你藏不住,白惹老爷不快。等哥儿长大了,这些话你也不爱听了。”
“那个女人的事,我真的毫不关心。”
芸妈妈的手顺着我的话有了一刻的停顿。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也不了解,我只知道,她对我是特别的残酷。”
出乎意料,芸妈妈这一回并没有代为辩解,只是淡淡道。
“或许吧,夫人这一世也就错了那一回,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