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世迟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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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世》迟书
深爱之人惨死之后留给自己一个沉默寡言的面瘫侍卫。心灰意冷的顾怀渊由此退出江湖,朝夕与面瘫相对。不妨暗生情愫【?】。
只是,欠下的命债终究是要还的。顾怀渊毕竟是个吝啬鬼。
对于那个带着复仇前来的人,顾怀渊做出的抉择会使他付出何等代价。
他知道,又或者不知道。
第1章 奕剑
1。奕剑
他睁开眼,一片春光暖阳潋滟稀烂满眼。世间迷花走莺,日光融水。花间亭下,一从香影荫凉处,檐牙垂铃声动,伴着谁家曼声剑吟,声声如色。
洛青在舞剑。
今日他习的是秋光剑法一套,自亭中望去,但见繁花深处一袭白衣散发弄影,剑声酣畅恣意,已是渐入佳境。
走至“四海游龙”一式,洛青周身四起的纷迭剑光,似无数银蛇环绕,剑气浩荡,英武身姿颇几分剑侠况味。
他轻笑一声,秋光”剑法刁钻纠缠过于繁复,素来不受正道武学的青眼。他也只是年少时偶尔拾得,随手习之。却不曾想能够在第二人手中重现,除了他。
毕竟是昔日皇族身边的一等侍卫,秋光至他手中已是残佚本,剑法本身又十分深奥晦涩,饶是如此,他仍将个中精髓领略了大概。
指间的杯盏悬在一个危险的角度,杯中物将倾未倾。介于混沌与清明的意识察而不觉。
霍然间剑光破空而来,带着凌厉而苍劲的力道直逼毫无知觉的男子。他凌空而起,兵器交错的声音清冷如弦音,酒盏在地上跌为粉齑。
旁人看来不过一招两式的闪躲与避让,却有洛青毕生也难以企及的精妙。
看清来者面目后,他不禁流露笑意,几招下来只觉亭间狭窄不够尽兴,便纵身飞出亭下掠入花海间。转身来青丝尽散,手中的簪凌空拨风,于花海深处撩起一道花雨,将随之而来的青年隔于花障外。
洛青轻易便破开桃花障,如意料中的看见他已踏风而去,足下轻提就紧随其后。二人的轻功皆是个中翘楚,一时更如列冦御风,瑶台揽月。转眼姹紫嫣红里两袭白衣翩跹似鹤,如揽镜相照对影成双。
他几乎是引诱,诱着洛青出招,故意露出空门让他抓住,他知道洛青定会就此直取命关,毫不留情——致命却有趣。
鹤舞移风,落花逐水,枫上听琴,……剑光辗转眩目,珠光摇曳轻晃。强者之间的对抗有旷世的惊情。绝世精妙的剑场无法困住彼此,如同跳脱陷阱的猎物一般得意,他眉间骄傲神色飞扬明亮,那是睥睨万世的傲慢。落在洛青眼中更是惊心动魄。
走神的片刻,他毫不留情地捉住了对方暴露的命门。洛青回过神来,懊恼之余仍不肯服输。当下竟扭转剑势,纵身要从他的身侧劈出一条退路来。
虽然冒险,却更尽兴。
洛青脱开时他了然一笑。二人一番逐溪踏水,渐渐要打成平手。他剑势逼人,几乎封住洛青所有退路。面对他的攻势洛青却始终不曾直面攻击,而是采取宛转的避让,或是轻易便可拆穿的进攻招数。这样的伎俩当即被他识破,索性无忌迎上,空门全露。剑气的犀利凛冽足以使人皮骨尽碎,逼得他在毫厘之末强行收回剑锋。对方料中如此,顺势擎制他手腕,佩剑断水转而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显然是败了。
他手持长剑玉立身前,望向自己的目光清透辽远,仿佛透过自己正凝望着整个世间。
“方才分了神,却是为何?”
肝胆皆冰雪,他无端想到。这个隐匿在传说中的人就像一块透明的冰,剔透如斯足以照望世间。
不知自己的心思被他猜到了几分,洛青默不出声。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会犹豫。”他望着缄默不语的白衣剑客,笑意莫测。
他自是听得懂个中暗指,故而维持沉默。
他从来拿捏不住这人的性子,一来是费心琢磨,二来这人也太无定数。早先少主在世时他尚且是个温雅的贵公子。然而举世之内见过他顾怀渊拔剑杀人的,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无法对那般温存面目保持风度。
后来少主死于燕水边,一夜天翻地覆后,顾怀渊弃剑归隐,退出江湖。而他,却因为一个死人的遗约,成为了他的侍从,与他生死与共。
“怀渊。”他难得作出讨饶的意思。
少主死后,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二人。隐居的岁月里闲来无事便只有反刍过往。声讨指摘并不存在的意图,讽刺一时的正义。言及最多的,莫过于燕水泽畔他给他的,几近致命的伤口。
“说来,我还没听说过做人家少主前要先吃人一剑的。”
“怀渊……”
如此诸般,洛青从来都是默默承受。
顾怀渊既是他的新少主,也是那个人存在世上最后的留恋。所以他将一生誓死守护顾怀渊,即便他对他拔剑相迎。
“怎么,容你做得不容我说得?”他挑眉道,却看对方讪讪萎顿,这示弱的举动多少迎合了他,未尽的话徘徊片刻,化作一声轻嗤。
断水轻吟一声收归入鞘,回过头来那人已束发完毕,先前与自己比试时所持的青木簪已侧入发髻。
少主死后,他不再用剑,佩剑无名亦沉销燕水,随那个人一起朽烂。
那一剑带来的伤口刻在他身上,撕扯溃烂都只能由他一人所为,旁人不得触碰,更无法阻止。
“莫要再发呆了。”怀渊拍拍他怔滞的脸:
“今日我约了禅明上山,你且去将我的玉明春取来。”
说罢,他负手掠去,身影潇然。
第2章 问僧
通往山顶的小路崎岖周折,鲜少有人踏足的地面被地衣细草生长侵蚀,土路渐渐蚕食成带。顾怀渊在山顶云亭间,被他抛弃的尘世静卧于层叠峦嶂外天际边陲,远望过去是一抹化不开的雾灰,似是白衣之上无意沾染的墨痕。
远处法杖顿地铃音空灵,视线尽头,一个素袍戴笠的僧人正沿着蜿蜒小径蹒跚而来。
他并不急着相迎,取过了一旁空置杯盏,上好的玉明春带着清苦的气息斟满茶盏。他平素好酒,品茶的耐性全是在与禅明论世听佛的时间里点滴累积。
“阿弥陀佛”
僧人摘下了笠帽,笠帽下的面容历经风霜却依旧温润。
“顾公子,别来无恙。”
“禅明大师别来无恙。”顾怀渊笑道,“正谓诸世千劫佛前灯灭,顾某一壶茶,倒也等了大师数月。”
“公子言笑了。”被揶揄的禅明不免色窘,而看着顾怀渊的眼睛却字字诚恳:“近来寺中事物繁添,”他说,“淮北一带忽有恶疾传染,流民四起。出家人心怀慈悲故要开门救济,寺里从上至下,连小沙弥平日都忙于救人,遑论我这个住持。”
禅明住持金陵玉门寺,原是个周游的修行者,行至金陵决定留寺写经。金陵一带名刹古寺众多,玉门不过沧海一粟。他虔诚地恪守着一个僧人慈悲为怀的信念,于乱世之中行路济世。玉门香火不旺,寺中向来清贫,开寺接济之后更是雪上加霜。顾怀渊清楚地看见他眼角新添的几条纹路,温润的眉眼忽弯,笑意馥郁的同时又几分残酷。
“你也莫要太辛苦了,”顾怀渊心中触动,“难得今日有空闲,且就着这简茶解解乏。”
禅明接过手中茶,只看了一眼,了然笑道:“此壶只怕又是玉明春。”
“大师好眼力,”顾怀渊唇角耸动,摩挲着手中杯盏,目光蓦地有些干涩。
他素不喜茶,独饮玉明春。
那是李慕然最喜欢的茶。
“这茶虽淡,喝得久了,味道也越喝越多。”
禅明静静地看他浅啜一口碧透的茶水,神色冷清手势风雅。想这从来都是酒不离口的狂人,却渐渐喜欢品味淡而无味的茶,直至尝遍天下茗茶,回过头来却只独品白茶中至淡的玉明春。
他知道这并非不是因为李慕然的缘故。
顾怀渊尝遍天下弱水,只为了能够读懂那个人最深的喜好。
禅明忽觉无可说,唯有饮尽杯中已凉的茶。
很久之前顾怀渊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人世业报,红尘缱绻,是否终有竟时。那时的禅明万分肯定的予以确认,说彼时人间即是佛国。没想到怀渊追问道,那些看破人世却无意成佛的人又将去往何处。他终语塞。
在那之后名满江湖的一代剑圣宣布断剑退隐,归入青山不问世事。全然不似之前只身闯入天狼军阵斩下敌军将领胡成策人头的奇侠。
“顾某并非看轻生死之人,只是红尘此世无他,再无人携手涉世共度。索性归隐山水,临湖望世。一如隔世外斯人照水望乡。”
禅明还记得怀渊那封手书,衬着面前之人饮茶如酒,当即竟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怀渊,王爷寒尸十年,你如此紧追不舍,难道不累么?”
顾怀渊仍旧轻抚着掌中杯,神色恍地几分凄然,旋即又被掩在他惯常的笑脸下。
“禅明,你是世外人只怕不会明白,”他说着,兀自斟一杯茶。
“我若不放下,今日江湖里只会徒添一介修罗千百亡魂。我若全然放下,此生亦早已无可留恋,行如死尸。”
他静静地看着禅明温润悲悯的眼睛,恻然道:
“生无可恋,是最为无望的透悟。”
茶液倾斜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酷似骨殖碎裂,清苦的茶味在一地翻珠溅玉中蔓延,禅明看着顾怀渊渐趋死寂的眉眼,神情哀悯。
清液淋漓里,忽见一席白衣飘摇,静立于亭外。
“主人,门外有客求见。”
“客?”顾怀渊收起杯盏,奇怪地看着身后沉默的男人。
“我不记得今日还有客人来见我。”
洛青看出他心中不快,便屈膝半跪下,平静不改。
“那人带了几名侍从寻来,执意要见主人,并说他与北鲲王有血缘之亲。”
十年间,外界几乎再无旁人向他提及这个称呼。顾怀渊当下只觉胸口一窒,难以自抑。隐约有碎裂的声音自他手中传出,洛青敏感地察觉到顾怀渊的身上散发出迥异的气息。
他垂首敛眸,听头顶伪装出的云淡风轻。
“你莫不是忘了,北鲲王一家十年前就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九族株连了么?如何还会有血亲留世?!”
说出这话的瞬间,连顾怀渊自己也愣住了。
洛青似是洞悉他心中所想,续道。
“那人……正是少主的弟弟。”
正是那个,李慕然用尽一生所寻找的兄弟。
禅明只觉一阵疾风扑面,转眼间顾怀渊竟已踏风而去。禅明这才注意到方才他站立过的地方有星点暗红,方才斟茶的杯盏早已化为齑粉。
“阿弥陀佛。”他诵一声佛名,望着那人跹跃而去的背影,稍顷,忽然道:“洛施主,还请你定要保护好顾公子。”
他向他合十作礼,听得洛青还礼道:
“在下谨托少主身前嘱托,将誓死护得主人周全。”
“阿弥陀佛。”洛青已施展轻功随着那人踪迹而去,他长叹一声,远望着淹没二人身影的茫茫天际,千叠山外,尘世的浮影静静地卧于天陲。
“千世轮回,万般劫难。究竟何处才是尽头……”
第3章 客来
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顾怀渊就察觉到了危险,洛青正欲拔剑,黑暗里也随之一阵刀剑窸窣。
“休得无礼!”座上客低喝。
桌上烛火一阵明灭,暗中的力量退却。
洛青略带紧张地看向顾怀渊,后者一派平静如斯:“李公子莫要生气,寒门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他们都追随我多年,并无恶意。”对话的一端似是并不介意话中的暗讽,“倒是大侠二人,在自家地盘上也如此战战兢兢?”
被点名批评的二人面色不改,顾怀渊轻笑一句“有趣。”,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北鲲王李华阳之子,贤王李慕然之弟,”座上的男子朗声,自黑暗中走出:
“李慕寒。”
对方的身形与顾怀渊相仿,并不高大,然而靠近时却有无形的压迫感,洛青甚至感觉整个房间的气场都围绕着这个人而改变。但这一切无形的力量投映在一旁顾怀渊的身上,却又如击石的海浪一般无声退去。
顾怀渊一动不动地看着黑影靠近,稀薄月光渐渐映出一张以白玉遮掩的面容。
“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顾怀渊问道,眼中的戒备又深了几重。
对方轻笑一声,看着顾怀渊的眼睛,抬手间就将面具摘落——
他隐藏了七年的秘密就这样轻易地在这个人面前揭开,露出面具下几近全毁的容颜。
看见那张脸时淡定如顾怀渊也微微蹙眉。面前的面孔被一条横贯的疤痕撕裂开,伤痕的一侧是模糊至不可辨认的血肉,那双与李慕然十分相似的眼睛仅剩一只能够平静如初地注视着他,面具下的,在刀尖撕扯后已无法睁开。
“我自幼被送往阔烨,是我朝的质子。”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我被宫人抚养,受贵族待遇,按崇洲之盟十年期满我即可归国。然而大胤之后悍然出兵收复金西,阔烨人这才识破我原非皇族身份。西渡一战后,我变成了阶下囚。从此永无归期。”
“我被囚禁在燕离台上数十年,无数次的计划出逃。每次被抓后我被施以酷刑,命悬一线时唯一所想的便是等着大胤有朝一日能够再度出兵使我还家。”
他冷笑一声:“可怜啊……我还想着,那个将我远逐的人最终能让我回家。可最后,我收到了北鲲王府上下三十口人的断头之发。”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怀渊的眼睛,仿佛这般就可使顾怀渊看到那夜的自己是如何将三十缕亡发一一铺陈,而他又是如何决眦泣血,拭净断发残血,将之焚燃。一室火光飞灰中,他跪伏在火堆前,在迸裂的痛苦中浑然不觉自己的面孔正被炭火炙伤。
李慕寒的神色是经历过拆心熬骨的极度痛苦之后所有的死寂。寂静的房间里一时只有他沉冷无澜的声音静静叙述。
“七年前,我再一次计划出逃,出逃前,我毁掉了自己的脸。”
他字字如灼,与半张尽毁的脸一起印证着他赴死一般的决心。
“我回来,正是为了复仇。”
顾怀渊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一席斫肉曝血的独白只是无足轻重的潮水拍打在他淡漠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