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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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为大启男儿,却卖国求荣,残害大启百姓。
这一场战乱,秦振听从身边谋士之言,尽量不杀百姓俘虏,亦劝得拓拔凉攻下城池之後,尽量安抚百姓,以免激起民变,又或令两国结恨太深,将来无法治理。是以这一路上战况激烈,却未有屠城之举,相对於其余战事,其实死伤不算太过。
然烽烟过处,生灵涂炭、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事终究难免。这五十名士兵说到动情处,一起放声大哭。两下大军先是各自默然,随即便有人跟著小声饮泣,到後来哭声越来越多,没多久,整个战场上哭声竟连成了一片。
秦振和身边大将连声喝止,却哪里阻止得了?方自惊怒,齐飞和吴七一起自中军处策马走到阵前,吴七展开手上一卷白色锦轴,朗声读了起来。
原来这一日摄政王手谕送到,言道玉苏山群匪虽曾为恶,然大义为先,国难之时挺身而出,功大於过,著免其过往一切罪责,并收编入定州军中,吴七暂封为副将,命其协守定州,乱定之日,更行封赏,其余大小头目亦多有赏赐。
手谕上最要紧是最後一段话:皇帝和摄政王知道二十万叛军将士只是为贼人所惑,除贼首秦振父子之外,只需放下兵器,皇帝和摄政王宽宏大量,皆不予追究。有戴罪立功者,另加封赏,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他内力高深,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十万叛军的耳中,这十万叛军原本未必就有反心,只是秦振治军甚有手段,将士们多数对他都十分服膺,他要反,便跟著反了,如此而已。这一路厮杀下来,虽然未生他念,未必心中全无疑虑不安。
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偏是意外地一再受挫,虽还未至山穷水尽之境,却也不远了,原本已是军心浮动,又听得摄政王言道不予追究,军心登时又乱了几分。
自然也有不信皇帝和摄政王会宽宏如此的将士,但大多数将士眼见得连恶名昭著的玉苏山群匪都能以此脱罪,更有封赏,心下便至少信了八九分,一时虽还无人抛下兵器投降,却也没多少人肯上前攻敌了。
秦振眼见此情此景,心知事不可为,仰天长叹,传令命大军向东北方向撤退。
到了此时,关外兀自没有动静,可见西琅国内必已大生变故,只怕这援军再无到达之日,自己便是攻克定州,无法引入西琅援军,也是无济於事。他从军多年,几度沈浮,手下自有势力,东北线上他另有据点,离婺州不远,退可守,进可接拓拔凉的二十万大军,更可向北绕道,避过萧雁南的十万大军,直击京师,事或尚有可为。
论说起来,他此时回军直攻合川,先设法和拓拔凉会合一处,亦是可行之法,但萧雁南又怎会料不到此举?只怕早已在合川排好了阵势等著他了!与其到时落人谋算,进退失据,倒不如及早抽身,另作打算。
秦振受挫定州,消息传回,拓拔凉惊怒交集,大骂一声又长叹一声,万料不到西琅竟有人敢在此时弄鬼,思来想去,必是太子拓拔傅无疑,恐自己建了大功要抢他的位置!但任他如何咬牙切齿,这时身在千里之外,总是束手无策。
他也当真是彪悍已极,到此境地,索性已没了退路,反而勇气更生,竟不退反进,命乌脱为先锋,挥军急行,要尽速攻破萧雁南的十万大军,再大破京师,大事妥定之後,这才回头细算西琅国内的总帐。
不想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到余元,终於对阵萧雁南,乌脱却一战而败,拓拔凉虽早已料到乌脱怕不是萧雁南对手,却也不料他竟败得这般彻底,如此之快,心生戒备之余,倒是另生出了一份豪气。收到快马来报的当夜,他便命大军拔寨起行,直奔余元,决意和萧雁南一绝高下。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但真正称得盖世英豪的却有几人?
天下既有我拓拔凉,便容不得你萧雁南!
且瞧这天下,究竟谁是第一人!
☆、第十五章 上
萧雁南和手下将士议毕大事,走回厢房时,已是深夜。胡木深迎上来行礼,道:“见过王爷!”目光向一边角落里一转,悄声道:“十一公子今儿用了些饭菜,刚睡下了。”
萧雁南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喜色,道:“你出去罢。”这两日秦越溪一直也不曾进食,旁人又不敢强他,但今日终於是熬不住了。
胡木深躬身退出,心里只是叹息。
秦越溪今日虽然熬不住,终於肯进食水,看起来神智也多少恢复了一些,却始终只躲在房间角落里,尽量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也绝不和人说话。他数次请他去床上歇息,秦越溪都毫不理睬。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默然在旁相守。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事之後,秦越溪已经再无法回到从前,而他和萧雁南之间,料来也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他只不懂,看萧雁南如今的模样,分明对秦越溪是有情,可怎麽又狠得下心这样待他?
他心里所想,萧雁南自是不知,走到一侧角落里,俯身抱起闭目睡著的秦越溪,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替他除了鞋袜,再解开外袍。
秦越溪无声睁开眼睛,漠然瞧他一眼,并不挣扎,又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萧雁南手下一顿,怔了一怔,蓦地里一阵心灰意懒。
秦越溪此时的眼神,和那日又有什麽区别?只因用过了他的饭菜,所以由得他为所欲为?他方才心里并非毫无欲念,即使秦越溪此时已全非昔日光彩照人的模样,这时却忽然间全没了心绪。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凝视秦越溪半晌,心里翻翻滚滚,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好好地和眼前这个人诉说,末了,却只扯去他外袍,仔细替他盖好了被子,低声道:“睡罢。”
早些睡罢,拓拔凉已到,明日,就是大战伊始了。
次日一早,拓拔凉亲自领阵来攻。萧雁南站在城头俯视底下尘烟滚滚,片刻,淡笑一声,转头对身边副将吩咐:“按昨日议定的法子迎战,暂时只作拖延,过段日子,待敌军疲软之时,再予以致命一击!”
拓拔凉又如何?可笑天下人人都当他如何智勇双全,又有谁知道,他这些年战绩辉煌,至少有一半原因是自己在暗中相助!若非如此,他威名何来如此之盛,这一回,又如何能吓得满朝文武失色,逼得萧煜不得不将兵权交给自己?
十万,对阵二十万,西琅大军够悍勇,拓拔凉够厉害,可只要自己愿意,萧雁南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两个月之内击溃这二十万西琅大军!只是,他不愿这麽做,暂时拖延就好,留著拓拔凉,还有用处。天下兵权已尽在他手,可这天下却还不是他萧雁南的。要名正言顺地得到天下,没有拓拔凉和秦振出手相助,可不成!
此时西琅大军侧後方除了先前自南北两路上赶到的三万兵马之外,还陆续有数股兵马赶至,皆已由他的人接管指挥,兵力虽仍然不足以对拓拔凉造成威胁,但萧雁南原本要他们做的就只是多方骚扰,分散西琅大军的注意力,令其不能集中精力攻击余元,一为拖延时日,二为疲兵之计。
於是这一战,本该惊天地而泣鬼神,却就这麽被他拖延了下来。无论拓拔凉如何叫阵,余元始终城门紧闭,只用一波波的箭矢,从容将西琅大军的猛攻一一挡住。但西琅大营的两侧和後方却时不时就有小股大启兵力神出鬼没地突袭而至,砍杀一阵,又倏忽撤走,来无影去无踪,弄得西琅大军头痛无比。
直到将近半个月之後,战况仍无改变,西琅大军已开始军心浮动,而此时,秦振的大军,已转向东北,加急赶往他秘密建下的据点──七郎山。
收到秦振急信之时,被萧雁南近乎无赖的打法弄得快没了脾气的拓拔凉终於松了口气。七郎山离余元不到百里,只要两军会合一处,萧雁南无论如何,不能再挡!
同时收到消息的萧雁南却只低低冷笑了一声。会合一处?做梦!秦振的举动他一早了如指掌,又怎容得两人称心如意?届时两军无法会合,秦振势不能坐以待毙,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而那,就是他要的!
他缓缓放下密信,走出书房,默然站在空阔庭院中。十几年苦苦忍耐,精心谋划,终於,快到尽头。他想要仰天长啸,心中浪潮翻滚,扬起了头,却终於忍住。
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罢!很快了,很快,他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转身缓步走向自己的厢房。那里,有他现在想要的另一样东西──秦越溪。
过了这麽久,秦越溪终於一点点恢复了神智,也不再拒绝吃饭,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现在他正坐在窗边的一张软椅上,凝目看著外面,和过去的这半个月一样,眼神幽暗,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泄露。这段时日以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这样的,萧雁南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想出去走一走,但他曾经数次试过要陪他出去转一转,散散心,秦越溪却每一次都用沈默拒绝了他。
他心里的结,就算是自己,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打开,萧雁南知道。然而他不知道,这个结,不是短时间内无法打开,而是这一生,他都已经无法打开。
在门口看了一会,他才稳步走过去,握住秦越溪的手,柔声道:“今儿好麽?军医说你身上的伤都已经好得结实了,身子也好多了,只是还要注意调养。”摸了摸他身上,全是一根根的骨头,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更放柔了声音,道:“是该好好调养!军医今儿给你喝的什麽药,什麽补汤?药苦不苦,补汤好不好喝?”
秦越溪漠然不应。
萧雁南也不著急,只低头轻轻一吻他面颊,随後便静静将他拥在怀里。
事到如今,他知道无论自己现在说什麽,秦越溪都已经不会相信了。那便不说罢!实实在在地,一样一样做给他看便是,一件事,两件事……十件事,一年,两年……十年,到最後,他总会相信,总会接受的。
大事将定,天下都到了他手里,到时要做什麽不行?
先千刀万剐了那八名士兵,若秦越溪还不解恨,那便诛九族!
往後,他但有什麽心愿,自己都一一给他做到,好好地宠护他,爱惜他,他就不信会挽不回秦越溪的心!
对秦越溪,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待他是不同的,却也不过就是不同而已。他以为那不过只是个新奇些的小宠物而已,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以前的宠物一样,被自己厌弃。他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这样在意他,甚至於这时细细回想起来,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何时、何地变得如此。
但这已是无法改变、不能否认的事实。那日听到胡木深的回报,震惊的同时,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和陌生的、难以承受的锐痛。有那麽一会儿,他呆呆不明所以,而後却蓦地里,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现在,他需要让怀里的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心意。
应该很快就会有转机的!他微微笑起来。
秦越溪心里最关切的人是谁,他最清楚不过。两人弄到这样地步,要打破僵局,最直接有效的法子,莫过於设法将云氏带来。这个法子,他已经用过一次,那一次,他得到了秦越溪的人,他相信这一次,自己也不会失望。
秦振身边他自然一早就安排了内线,那人隐藏极深,极得秦振的信任,此人在他的计划中最是关键不过,萧雁南为免一个不慎暴露他身份,一向都不会主动和他联系,若有消息时,那人自会设法知会他。只是那人不知他如今如此著紧秦越溪,是以数次书信都未提及云氏消息,反正如今大事将定,他便在方才派了个人过去,命他暗中安排,将云氏送来。
再说,自己这段时日怕是会忙碌得很,有云氏照顾他,自己也放心。
门外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混杂的人声:“将军,将军请留步,容小人先行通禀王爷!”“让开让开,本将军没空听你们罗嗦!我见雁南,什麽时候也需要你们通禀了?”
呼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有人大步走进来,欣然叫道:“雁南!”
☆、第十五章 下
萧雁南愕然抬头。
竟是齐飞来了!
秦越溪也抬头看去。有那麽一瞬间,眼里闪过惊喜。他甚至迟钝地张了口,可最终,还是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呼唤压了下去。
他站起来,挣脱了萧雁南的怀抱,慢慢地向後退去。是不是自己的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样污秽的自己已无颜面对眼前这个人了。
可是房间只有这麽大,一步步退到最後,终是无处藏身。
齐飞的目光凝滞在他身上,脸上的欣喜消失了,代之以无比的震惊和愤怒。
这是他的阿越?离开他不过三个多月,怎麽就成了这模样?
萧雁南,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萧雁南出征逾月,他自然也收到秦越溪被囚,随军押解的消息,但想这不过是掩人耳目之法罢了,他这样身份,真有人为难之时,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但无论如何,以萧雁南权势手段,总能暗中设法相护。只是虽作如是想,心里总是不能没有担忧,虽然责任重大,实不该擅离职守,他终究还是找了个理由,抽空径自亲来一探,却再不料会是这样情景。
秦越溪还在步步後退,眼里的绝望浓重到让他想哭、想发狂。他大步跨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秦越溪没有挣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绝望之後,周身只余一片虚脱空荡,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来了,就面对罢!
齐飞慢慢抬眼,愤怒的目光直直射向萧雁南:“给我一个解释!”
萧雁南没有说话。
秦越溪睁开眼睛:“不用,我告诉你发生什麽事。”
齐飞的眼神黯淡下来,目光转回他脸上,轻轻点头。
秦越溪的目光也凝注在他脸上,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痛楚,他眼里的怜惜。这个人,约莫是真的爱著自己的罢?可惜自己却无福消受了。不知他听完之後,还肯不肯这样抱著自己?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告诉我你要走的时候,我心里很怕?不过後来我想,等你回来就好了,等你回来了,就搬到你的将军府去,不方便的话,住别的地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