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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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总算平平安安吃完了第一顿晚饭。各自洗漱完毕,元绍捧着茶盏呷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凌玉城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那个神情举止虽然不至于磨磨蹭蹭,却显然在极力隐蔽地四下里打量,不知是觉得桌上椅上哪里过夜比较好。
元绍本来倒是没有想到晚上怎么过的问题,反正不管怎样,他身为主君肯定都是睡床的那一个。然而看着凌玉城满身防备,每一根刺都暗暗竖起来了的样子,反倒升起了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轻咳一声:“不早了,睡吧。”脸向里床一扬,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上去。
话音未落,凌玉城的动作明显一顿,望过来的眼神里除了惊愕,还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元绍迎着他的目光一挑眉,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凌玉城默默垂了下眼,只一息时间,就已经把多余的心绪收敛得滴水不漏,干净利落地微微躬身:
“是。”
翻身上床,紧贴着最里侧的床沿躺了下来,片刻就调匀了呼吸。元绍慢慢走近,低头看着他背对自己向里侧卧,呼吸悠长,已经沉沉入睡的光景,慢慢把方才的情形回味了一遍,忽地失笑:
“你啊……”
轻笑声中,他挥手灭去房里多余的烛火,也靠着外床沿自顾自躺下。纱帐轻拂,元绍借着龙凤花烛微弱的光芒打量帐顶连绵花纹,在渐渐涌上的睡意中朦朦胧胧地想着:
“似乎有点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有饭局,提前更新了
后文已经开始写了^^
PS:昨晚的书评看得我很郁闷……话说大家都知道那只杯子的寓意么?
☆、明日思亲梦里人
次日,翠华摇摇,迤逦北上。
对于那位北朝天统皇帝大婚次日就要归国,大虞上下,抱的多半是谢天谢地的送瘟神心态——除了在婚典现场站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又要大清早爬起来郊送实在痛苦以外,能迅速摆脱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别国皇帝,还是非常可喜的。
在双方都有诚意迅速分手的情况下,郊送仪式进行得极快。辰时未过,大凉金吾卫仪仗已经簇拥着帝后二人并骑向北。元绍满心的意满志得,然而看着凌玉城在他身边频频收缰,简直要一步一回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怎么?——还有地方想去?”
“……陛下恕罪。”
“想去就去。——朕的皇后,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可以看见凌玉城明显迟疑了一下,然而终于还是在马背上深深一躬,径直拨转马头,抖开丝缰,元绍悠然跟在后面。大驾一动,千乘万骑紧随着调转方向,在负责送行的大虞鸿胪寺官员心底疯狂的抱怨诅咒之下,向着虞阳东郊浩浩荡荡开了过去。
凌玉城显然对自己要去的地方异常熟悉,毫不迟疑地带着队伍越走越偏,终于在一片荒滩野地前停了下来。时当盛夏,那一片地方草木高过人头,然而榛莽纵横,杂乱无章,间或风吹草低,还能看到野狗狺狺抢食的身影一闪而逝,不知为什么就让人打心底里阴冷起来。
大虞鸿胪寺卿紧赶慢赶了一路,好容易盼得队伍停了下来,心想终于到了需要他上场的时候了,抢上前一看,竟是京郊化人场旁边的乱葬岗。这地方莫非还能举行什么仪式不成?没等他开始抓挠头皮,凌玉城一骑绝尘,当先奔出,在前方平地上甩镫下马。他身后,十几个黑衣亲卫也策马而出,自然而然地雁翅散开,在人群前面拦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弧线。
凌玉城更不回顾,怔怔站在当地,出神地望着那一片坑坑洼洼、草木茂密的荒丘。有些地方有连绵的隆起,间或一两块残碑倒在地上,更多地方没有路可以深入,幸好除了死人实在太多的时候,也没有人需要路深入这里。前一天还微微隆起的地方可能第二天就洼陷下去,那是薄薄瘗葬的尸体被野狗或者别的什么刨开,然而那些尸体已经算得上幸运,因为更多或者完整或者草草火化的尸骨只是被随意地抛在这块地方,人一走立刻让抢食的畜生糟蹋得不成样子……
那一年,京城大疫,这片紧挨着化人场的乱葬岗,埋葬或抛掷了京城无可计数的尸骨。
他的生母,葬无碑坟,祭无牌位,唯一可以推测的,就是她或许也会埋骨在这里——只是或许。
他缓缓跪倒,郑重地向那片荒郊叩拜下去。
那是他唯一可以追忆、可以祭奠的所在。
元绍勒马在后,默然看着凌玉城一丝不苟地下拜叩首,四拜之后,伏地久久不起。流云悠悠,荒丘蔓草,那个记忆里从来都是挺拔的背影,第一次落在眼底有了孤寂的感觉。
回首四顾,跟随凌玉城多年的亲卫们大半转过脸去,也有少数几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家将主,脸上无一例外都是黯然。背后,哥舒夜垂首无言,雷勇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然而不一会儿就转为肃然。簇拥着他们的卫队偶尔有些轻微的骚动,都是迅速被主将的眼神镇压下去。
凝视良久,元绍点马越众而出,在凌玉城身边翻身下马,整肃衣冠,长揖至地。直起身来,低头轻轻说了一句:
“走吧。”
那一天北凉队伍直到酉末才入驻馆驿。元绍一进门就加快脚步往内室走,还没转过屏风,就听见凌玉城反手带上了门,低低喊了一声:
“陛下!”
元绍停步转身,凌玉城已经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礼。他跪倒那一瞬间元绍本想叫他免礼,然而心中一动,便不出声,默然站定受了全礼。凌玉城拜罢起身,不等元绍动问,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自行开口:
“陛下,今天臣拜祭的——是臣的生母。”
语调沉肃,一字一顿,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先母——出身风尘。”
元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室内尚未点灯,只有窗外摇曳的火把光芒微微透入,凌玉城说过那句话就一言不发,漆黑的瞳仁仿佛两口深黯的沉潭,吸尽了所有光线,一丝一毫情绪都不透露。薄唇抿得紧紧的,侧脸至下颌的弧度绷成了铁线一般,微微扬着脸和他对视,看上去说不出的倔强孤单。
忽然心底就软了一下。那些用骄傲竭力掩藏的伤痛孺慕,乃至那些凌玉城自己或许也没有觉察到的惶恐,那一刻,在他眼里全然无所遁形。
他沉沉点头:“朕原本就猜想,那应该是你敬重的长辈。——果然不错。”抬手点亮烛火,回头看去,凌玉城怔怔站在当地凝视着他,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翻滚,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生母,就葬在那里?”
“先母……死在那场大疫里,等我出仕了自己能调动人手,回头查访,只知道她或许是葬在那片乱葬岗里……这么多年,连牌位都没有……”想到母亲多年无葬无祭,时至今日竟得北凉一国之君在她灵前一礼,再想到这一礼的缘故,霎时间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五内如焚,痛不可当。
“朕知道。”元绍轻轻叹息。凌玉城的身世,他之前在谍报里也看了个大概——即使生母有着这样为世人鄙弃的的身份,即使因此从小到大饱受欺辱谩骂,身为人子,也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受人尊重的罢。
他略抬了抬手自去洗漱,等到回来,已经有人送了晚饭进来。寂然饭毕,元绍指着桌上一个沉甸甸的封匣道:“这是这些天递上来的折子,你先看看吧。”自己抱了一堆奏折靠在床头随意翻着,看一本扔一本,不一会儿就扔了半床。
不经意间一回头,凌玉城端端正正坐在桌角,左右手边两叠奏折码得整整齐齐,一条棱线在桌面上投下笔直的阴影。他正拿着一本凝眉细看,间或默默记诵,手指在桌面上曲曲弯弯地虚空划着,也不知道是在计算数字还是在画着舆图。
“可看出什么来了?”
“倒是有一些管窥之见,想要请教陛下——”
执卷回头,神气从容,眼神湛亮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完,明天能更新多少……就看运气了
☆、自古胡虏无百年
“这么快就有事想问了?”元绍把手里折子一抛,靠着枕头微微坐直了一点,语带笑意。凌玉城放下手中简册,起身转了个方向,面向元绍稳稳坐定,慎重开口:
“倒不光是看这些奏折想到的。——臣自幼读史,及至北疆十年,常有疑惑:自古夷夏之势,夷强则凌夏,夏强则逐夷。昔日五胡占据北地,有像魏氏一样仰慕夏治、遵行夏礼的,也有像高氏一样勒令夏民剃发易服、遵行夷俗,不从则杀的。可这些国家林林总总,一直到前朝大燕,夷人据有夏地,享国从来不满百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不知陛下对此有什么想法?”
元绍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才听到第二句,就离开靠枕端然坐正。及至听到“享国从来不满百年”,肃然长身而起,踱了几步坐定在桌边,示意凌玉城也在对桌的交椅上坐下,盯着他恭恭敬敬的神色看了半晌,忽然摇头失笑:
“你啊你啊……这些话,本来打算多看几天再拿出来吧?——当着朕满口的夷夏之别,你好大的胆子!”
“臣——”
“行了,又不是责怪你,这点心胸都没有,朕也不配做你的主君。这些话,晚说固然有晚说的道理,早问也有早问的好处。——你这是要考较朕了?”
“臣——不敢。”说着不敢,然而微微低垂的眉睫下,一双眸子亮如朗星,嘴角微弯,分明是敢得不能再敢。元绍也不在意,摆了摆手打断,径直说了下去:
“要是朕说什么天运循环,说什么不遵德化,大概你立刻就能转身出了这间屋子——这种话,腐儒们说说,或者打仗的时候当檄文写写也就算了,咱们这时候一本正经地当成大道理来谈,那就真正是笑话了。”
“要说夷人治夏,国运不满百年,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夷人少,夏人多。然而五胡据北那些年,西北人口,夷三夏二,就是中原衣冠之地也不过夷二夏三。就算年深日久,夏人孳生日繁,可也不成为夷人失国的理由。”
“陛下明见。”
“其二,照夏人的话说,就是夷狄之人,不服王化,不识忠孝,无君臣父子之道——所以当皇帝的稍稍弱了一点,立刻就是一场大乱。但是话说回来,夏人治国,也不见得忠孝礼义到哪里去了,父子相残兄弟相争,乃至以臣克君也是屡见不鲜,可见圣人教化,也未必就是长保国运的道理!”
“陛下此言正是——”
“其三,自古马上得天下,不闻马上治天下。胡人善奔袭,不善拔城;善攻掠,不善据守,历代多败于此。然而试看前朝,也有几代帝王兴教化,明法度,善抚百姓,却终究不能保有天下,国家安于逸乐,军心不振,最终被更北方的夷人攻取。可见这文武之道的平衡,倒是要好好思量思量。”
“其四……”
凌玉城专注地听着,身子略略前倾,一声不吭,然而眼底神光流动,分明带着一点会心的笑意。等元绍说完,他起身为两人杯中添了茶水,自己举杯略呷了一口,正襟危坐,慢慢开口:
“臣这些年旁观陛下治国,立官制,定郡县,兴文教,倡农耕,种种作为,都有深意。十年之中,国力军力,蒸蒸日上,各部兵马,也越来越是进退有度。想来,臣方才那一问,陛下思索了也不止一年两年——若非如此,管窥愚见,也不敢上呈陛下。”
元绍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登基以来诸多作为,国内所能明白者寥寥无几,大半臣子都是慑于他身为君主的威严不得不从,就连太子也不免抱怨。中夜徘徊,无人可商,那番滋味当真只有自己才能品味,却不想在这里倒能遇上一个知音!
“先贤曾经有言,夷人与我族类不同,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臣倒是以为,这话有点倒果为因的味道。只因僻居北方,五谷不能种植,才逐草随畜,射猎为生。既逐水草而居,车马宫室、饮食衣冠,自然要各从其便——等到在中原生活日久,习于农耕,习俗自然而然也就和夏人无异。大凉治下,也有当年五胡百姓,现在可看得出到底是什么出身?”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既然风俗各异,这治理民生的方式,就要从根子上去找。逐水草而居时,各部族惟力是视,牛羊马匹,奴隶人口,谁打赢了牵走就是,反正也不容易打坏——可是入主中原以后就不行了,庄稼春种秋收,这一年里哪怕打上一仗,什么收获都不用指望。所以夏人重德化,尚礼义,实在是为了方便大家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仗。”
元绍忍不住一声失笑。自来北凉上至贵胄下至平民,无不觉得夏人文弱,有什么事情明明一刀砍过去就能解决,非要嘟嘟囔囔磨半天嘴皮子——然而这么一想,文弱也有文弱的道理。
“西燕之失,就在于想要荒废中原大地,悉数改为牧场,以供贵人射猎,说是这样可以保证军队的战力——当真是异想天开。不说别的,百里方圆,放牧能养活多少人?种地又能养活多少人?人口少了,且不说哪里来人织布、打铁、酿酒、制药,打造铠甲弓箭,光这个民以食为天就是要命的,原先这片土地上养活的人口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不起来造反的道理?——与其说夷人是因为人口不繁才保不住国家,不如说以他们的活法儿,生民根本就繁育不起来罢了。”
“可是,如果依靠农耕才能养活这么多百姓,那养出来的,也不是三岁能骑马、五岁能射猎的草原男儿了。”
“陛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平民百姓,总是希望能活得更好一些,不挨饿,不受冻,不莫名其妙的走在路上给人抽鞭子,生的孩子个个都能养活——至于是耕种还是放牧,对他们来说,只是能不能做得到的问题,不是肯不肯做的问题。”
“只是百姓一旦换了活法,心里的想头,自然而然也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所谓‘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臣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