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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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天牢建筑在地下,一共有三层,越往下就越是阴冷潮湿,走路时都感觉脚下的靴子沾着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
呼吸间又一股晦涩而难闻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的锈气,更是让人觉得无比烦闷。
一旁墙壁上镶嵌着几盏油灯,但却被凄冷的穿堂寒风给吹得哆哆嗦嗦,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暮楚就走在段景玉的前面带路,想了想又低声问了一句:「侯爷,这下面冷得很,你……」
「无妨。」段景玉淡淡应了一声。
暮楚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却终究没多说什么。
终于到了第三层,段景玉走到了那名莫汗哈尔王子的牢房前,待暮楚打开了牢房大门之后才缓缓撩起袍角走了进去。
小小的阴暗牢房内,连盏天窗都没有,只有外面的油灯稍稍泄进来几束幽光。
莫汗哈尔草原王国的王子,此时就盘腿坐在石床的草席上,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沉默着,一双漆黑的瞳子如同夜里的猛兽一般冷冷地看了过来。
段景玉身后跟着暮楚,就这么站在牢房里。
他一身熏染过异香的考究漆黑锦袍,身形挺拔修长,外面又披着兔毛厚裘,更衬得一张俊俏的面容如同白玉一般惊艳。
莫汗哈尔的王子这么看着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男人,视线游移到了他眼角那滴殷红的泪痣上,忽然就露出了一个勉强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哑声道:「长乐侯?」
段景玉似乎完全并不惊讶于对方识得他,而是平淡地开口:「阁下,是莫汗哈尔王国第几位王子?」
「我乃是十八皇子狄贺。」
「原来是十八皇子,」段景玉点了点头,目光看似投在狄贺身上,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飘:「那十八皇子可知道我的来意?」
「我当然知道,」狄贺哈哈一笑:「可惜,我却不会告诉你任何事,长乐侯。」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来自南疆的语调有些怪异,这句话说到末尾的时候,更有种意味深长的嘲讽意味。
「我也不需要你开口。」
段景玉面色如常,他忽然反手呛啷一声拔出了暮楚腰畔的长剑,那森森的剑光几乎闪花了狄贺的眼睛。
「你、你想做什么?」狄贺浑身紧绷一时之间也慌乱起来,他虽然曾无数次暗自嘲笑过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侯爷的愚蠢和无知,可此时此刻面对着那无情的剑光和俊俏却面无表情的脸,却竟然开始隐隐有了惧怕的心情。
「也没什么。」
段景玉突兀地笑了笑。
紧接着他手中剑光一闪,下一瞬间已经干净俐落地把狄贺身上的衣衫给挑开,露出了狄贺精悍赤裸的上半身。
完全没有理会暮楚和狄贺惊愣的神情,段景玉眼神阴沉地看着狄贺露出来的左胸口。
那上面,是一个——漆黑的、弯月状的刺青。
这道刺青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曾经让他无数次地动情、无数次地逗弄亲吻,万分熟悉的美丽刺青。
在这一刻之前,段景玉甚至还把这道刺青看作这世间所有动人风情的象征。如今看来,却仿佛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笑话。
那早在之前便已有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残酷的姿态成为了眼前的真相。
上官将军——其实并不姓上官,他姓狄。
……
「我们走吧。」段景玉把手中闪动着寒光的长剑递给身后的暮楚,一双桃花眼却淡漠地扫过了狄贺的面孔。
「侯爷你……」暮楚有些不确定段景玉是不是那个意思,一时之间接过剑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
「段景玉你疯了!!」狄贺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嘶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了死罪!」
「暮楚,你明白的。他的命、还有那刺青……都不能留。」段景玉看着狄贺的眼神仿佛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完全没有理会那吼声,而是神色疲倦地把手拢进宽宽的袍袖里,慢慢地转过身。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
牢房外忽然之间点起了好几盏灯火,一下子照得这晦暗的牢房内都明亮起来,那灯火甚至让段景玉都觉得有些刺眼。
而此时,牢房外赫然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当先那人正是一身玄黑刺龙锦袍的当今天子、禄明皇,跟在他半步后的则是御林军总统领齐寒疏。
「寒疏,朕先前就说过,不必费心去审狄贺,迟早会有人来帮你把一切查个清楚。」禄明皇缓缓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面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意:「你看,可是说中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数个御林军精卫已经把暮楚和段景玉围了起来。
而齐寒疏则站在阴影中,段景玉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只听得到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皇上英明。」
紧接着,牢房里便已经是一片死寂,就连狄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压抑紧张的氛围而根本没有开口。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段景玉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暮楚,把剑放下。」
暮楚一个怔愣,随即却还是神色复杂地把长剑扔在了地上,将手背到身后任由御林军精卫把他制服住了。
「锦书,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
段景玉看着禄明皇,口中说出的名字却是那人还未登基称帝时的名字。
禄明皇的神色在听到「锦书」二字之时终于有了一丝晃动,打从他坐上了这个天子的位置,便再也没有人叫过锦书这个名字了,年少时的记忆一丝丝从脑海中浮起,竟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陌生感觉。
禄明皇一双狭长的威严凤眼看着面前这个打小就与他一同长大的年轻男人,语声终于渐渐放轻下来:「你也本不该这么糊涂。」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一般:「景玉,别再犯傻。」
……
上官惊鸿待在自己长天府中亦是一夜没睡,兴许是因为那下得让人心慌的大雪,又兴许是因为昨天一整天都没有段景玉的消息。
这些天来,段景玉越来越繁忙,回来的时候也总是显得无比疲惫,两个人几乎也说不上什么话。
段景玉没怎么说过自己在忙什么,上官惊鸿也就没问。
只是越临近要大婚的日子,便越是有种焦躁不堪的感觉,那样的阴郁心情下,即使是想到成亲都甚至会感到莫名的烦闷。
天还没亮的时候,上官惊鸿就已经起身了。
时候还早,他就没着急,也没叫下人上来伺候,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区洗了个澡,之后用内力把头发蒸干了。
做完了这些,却还是觉得有些茫然,便就这么坐在窗边往外看。
雪还下着,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
窗外的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呼啸而过更显得肃杀。
上官惊鸿面上没什么表情,一直等到了高高的云层背后隐约露出了一抹晨光,才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站起身。
挂着整理好的殷红锦袍的木架旁便是一座一人高的铜镜,上官惊鸿看着镜里的自己,缓缓地解开了衣衫。
赤裸着的上半身还是有些交错的伤痕,但已都很浅淡。修长漂亮的肌肉纹理如同一只年轻的野狼,站着不动皮肤就有种紧绷光滑如缎子的感觉。
上官惊鸿的目光定定地投在镜子中——自己左胸口上的黑色弯月刺青,看得有些出神。
渐渐的,他深邃的眼眸中浮现出了悲伤,可那悲伤中却又有着一丝决绝。
反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刀鞘,呛的一声抽出了流风斩月刀,他右手这么握紧了刀的脊背把刀刃慢慢地放在了那黑色的刺青之上,手掌的肌肉微微绷紧。
刀刃缓缓地下压,尖锐地划破了单薄柔韧的肌肤,一串鲜红的血珠顿时从伤口中沁了出来流下胸膛。
上官惊鸿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就像是感觉不到那疼痛一般。
刀刃何其锋利,很快地便已经在刺青旁划下了长长的伤口。
血越流越快,上官惊鸿眉宇微微蹙起,手腕却是一抖,刀刃猛地翻转过来横刺进那道伤口,然后又是一个残忍的转动,整块刺着黑色弯月的皮肤都已经被撬了起来。
那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苦,深深地剜起身上的一块皮肤,甚至还连着些许的肉末。
就连上官惊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闷闷的哼声,额头也已有冷汗流淌下来。
他手臂有些颤抖,铛的一声刀已经落在了地上。整个人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跌坐在了一旁,胸口上的伤口极为骇人,印了刺青的皮肤被生生剥掉,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血珠更是一连串地淌了下来。
疼,真的是疼,疼得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晃动起来。
无力地把头靠在一边的墙上,上官惊鸿冷汗淋漓的面容上却忽然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刀,他不后悔——从今以后与那些人再无瓜葛。
他是那么地……想堂堂正正和段景玉在一起。
……
长天府整个上午都始终沉浸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从总管到下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
上官惊鸿坐在床榻边上,身上已经换好了坚拔艳丽的殷红锦袍。
这是他心中的大日子,不仅是换好了熨烫过的精致锦衣,一头黑黑的长发也被侍从用发冠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更是罕见得放了个香囊。
他人本就生得冷峻硬气,长发绾起后,身着一身明艳的红袍就越发显得眉眼坚毅深邃,有种别样的俊朗气质。
就连几次进来准备的下人都有点看呆了,可从始至终,另一位新郎官段景玉都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个信儿都没报。
上官惊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耐性的人,可也是在今天才忽然发现忍耐和等待是多么艰难。
他胸口的伤只是粗略地止了血包扎起来,可还是疼,一喘气就疼,更别提做出任何行动了。
但还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忍着撕扯着伤口的痛楚,上官惊鸿推开门,沉声道:「备马。」
下人们纷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虽然觉得不妥,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备马。」上官惊鸿面色冷硬,又重复了一遍。
上官惊鸿也不知道自己策马奔出景玉府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想着什么。
或许是不愿意想的,因为他明明知道段景玉不出现,定然是出了变故。而这可能的变故,让他心里害怕。
如今已是午时,虽然依旧下着雪,可街上仍旧有许多商贩,也算热闹熙攘。
上官惊鸿这么一身艳丽的红袍骑着骏马在街上狂奔,自然一下子让街头的人们都注意到了,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吃饭的都统统眼神微妙得相互看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毕竟,在这烟华京都中,谁不认识这位长函大战凯旋而归、年轻英俊的将军呢?又有谁不知道今日是长乐侯和上官将军成亲的日子呢。
这些上官惊鸿恍若未觉,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段景玉。
先是闯进了对面街的景玉府中绕了一圈,府里没有,便又再出来。
迎面便看到了许多双投向他的复杂探寻眼神,上官惊鸿无暇顾及,上了马之后又往鸿香街的方向去了。
鸿香街一整条街都是夜晚才热闹起来的花街,本来此时外面也只有几个懒洋洋的仆人在打理,上官惊鸿在数个馆中横冲直撞,却是硬生生把几乎所有人都吵醒了过来。
「哟,这不是上官大将军吗,怎么成亲的日子却找不到新郎官了?」也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却随即跟着周围数声意领神会的笑声。
见被嘲笑的将军也并没发火,周围的人们讨论声也越来越大胆起来,鄙夷的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上官惊鸿握着缰绳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他翻身上马,华丽的红袍衣角在众人眼中狂放地飞舞,渐渐远去。
胸口疼得厉害,既是那伤口被不停撕扯的疼,更是心底一阵阵泛起的苦涩。
两种疼痛纠缠在一起,久了也就分不清了。
他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马的速度,有些茫然地在街道上四顾,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忽然之间,街道的尽头奔来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到了跟前腾空一跃便已撞入了上官惊鸿的怀中。
「球球……」上官惊鸿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小雪狐,手顺着那丰厚柔软的皮毛抚摸着,喃喃地道:「你怎么来了?」
球球拿嘴咬上官惊鸿的衣襟,又拉扯了几下,然后才灵活地又跳到了地上,回头冲上官惊鸿抖了抖尾巴才往前奔去。
那样子,倒似乎是在给上官惊鸿指路。
上官惊鸿想到段景玉先前说球球与他心有灵犀,往往能找到他的所在,瞬间便是心里一紧,赶紧追了上去。
球球那四只小短腿儿看着费劲,可实际跑起来却真是不愧于段景玉所说的稀有雪狐血统,飞快飞快。
上官惊鸿策马跟着球球雪团似地小身影,大约也只是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已看到前面的球球停了下来。
他本只是觉得这里看着有些陌生,但下了马刚一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座恢弘而庞大的府邸,朱红的大门上一樽牌匾,上面粗豪狂放地写了三个大字——丞相府。
这里,竟然是段越天的住处。
上官惊鸿一手牵着马,刚想迈步走上宽宽的石阶,却不知为何忽然迟疑了一下。
段景玉怎么会在丞相府?
他若是在这里,又为何不肯回景玉府。
这个日子,他绝不会忘记。除非是……有了重大的变故。
上官惊鸿的身子稍稍绷紧,顺手就想要往腰侧摸去,可却紧接着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殷红华丽的锦袍,根本就没带上佩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细节,心底忽然之间就泛起了很不安的感觉。
球球蹲在脚边,还用头蹭了蹭他的靴子,似乎是在催促着。
上官惊鸿最终还是步伐缓慢地走到了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前,还当真有些奇怪,这偌大的丞相府居然没有个门人。
即使是如此,该有的礼数当然也不能少,他伸手抬起金铜的门环重重地扣了两下。
在原地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地,那两扇朱红大门已经发出低低的吱呀一声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