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翻身变沉鱼-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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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落了三层。
姬君漓有点醉意,迷蒙的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飞扬的白色身影。
在月光里飞舞,尘埃的影子都斑驳成点点不可见的碎屑。
对月剑剑柄蓝紫色清辉莹然如玉,超然绝凡,又沾染了红尘的几许憔悴气息,终归透着几许萧然落寞,却因着大开大阖跌宕起伏的剑势自有几分浩然之气。
江河之溃也,奔流而下;诸山之颓也,浮世俱倾。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了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姬君漓眼眸如星,心醉神驰,忍不住借了现代诗。
落英翩飞,沙尘恣肆,都随剑意而起,引诀意气纷涌,碎了海潮,断了山雪,一招飞洱海,一招度巫山。
李白潇洒赴世,曾困顿,曾悲绝,却不曾落寞颓唐,不曾以零落背影示人,是天性使然,是后天磨炼的心境使然?
不知道。姬君漓没有深究,他只知道,从他在千年红尘里行走,看到的就是疮痍遍野,看到的就是无所归期的渺茫漂泊,无数次厌倦尘世,无数次,举剑醉酒,失意朦胧的一双眼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溯时有性,终归不是人。
何曾有幸,他拥有了乐湮。
若生命之中还有什么温暖,便是她了。便如同纵火的蛾,火焰的翅落下星点碎影,他喜欢燃烧的快感,好过终日为一副冰冷的尸体。
舞剑的李白脸色微有凝重,微有豪放,矛盾之中,还有几分壮志不得酬、悲怀从中来的愤懑不已。
他怀才不遇的心,姬君漓知道。
他无处安放的心,姬君漓知道。
雪白霰珠般的花蕊芜英落尽,他的剑招在至高处戛然而止。收回手的那一顿,两分明月倾斜,一分浮光凝眸。对月剑在月光里仿佛挥散银光,纤毫毕现得姬君漓仿佛能看到剑刃上细小的豁口。
剑舞已过,李白的酒仿佛也醒了。
他收招,把对月剑还入剑鞘,直接了当地抛给姬君漓。
姬君漓精准无误地接入手中,他偏着头将对月剑抽出少许,盯了几眼,又偏着头故作不解:“李兄这是何意?”
李白疏朗爽笑:“别再装了,你一开始就为了对月剑,真当我好骗?”
姬君漓皱眉不语,他不想解释。确实,他是动了对月剑的心思。
不过李白在揣摩了他的心思之后并未嘲讽鄙夷,反倒将家传宝剑大方相赠,这也是一般人没有的爽朗耿介。
“姬公子,但我知道你并非奸邪之人,所以这剑李白愿拱手而赠。”
姬君漓的脸色淡然,他没有一丝表情地反问:“你图什么?”
“图一真心尔。”
姬君漓突然敛唇而笑,“无它,除这对月剑,在下对李兄的神往之意,皆是真意。”
“想必这对月剑于姬公子而言有大作用。”李白卷着衣袖立在花树之下,闻言轻声而叹。
姬君漓颔首道:“确实。”
说罢这句话,他又含笑道:“李兄既然慷慨赠剑,在下姑妄受之。今日天色已晚,李兄在府中暂歇一宿,明日,或许又有一知己,相候已久。”
“知己?”李白微微侧目凝思。
他在长安,近乎是举目无亲,把眼一望皆是生人。
一身流离落拓气息,人皆视其为怪人。虽生得奇伟貌俊,相交者却不多。
李白真的想不到,会突然冒出什么知音来。
但看到姬君漓脸色隐秘的微笑,他却无语怔然。
这夜廊下的月光黯淡,乐湮吊着一抹浅笑望着这交心的两人,自己心里也跟着暖熏熏的。
漓是有多高兴啊。
她早对他的神态微表情能把握到毫厘了,因为太过于了解,所以她能明显地感知到,他实在已经喜悦到了极致。
当然如果她知道姬君漓的喜悦与她也关系不小的话,她会更高兴的。
李白没有推辞,由姬君漓领他到厢房歇憩了一晚上。
他素不爱疑人,因此答应了以后,抱着酒坛回屋,这一觉睡得还算香甜。
姬君漓返身回来以后,就看见身形单薄的乐湮痴痴地站在转角处,也不知站了多久,肩膀微颤,却盈然痴醉地看着他,直到他心疼了,想走上去把她抱进怀里,小丫头已经自个儿乖巧地扑了上来投身入怀。
他因为白秀隽生出的那点不快被迅速地压下,他抚着她的柔软纤长的发,默然不说话。
乐湮欢喜地尖叫:“漓,这么快拿到对月剑了啊!”
“想走?”他的修眉柔和下来,轻语问道。
乐湮点头。
他摸着她的头,清浅含笑。
“过两天,我再带你结交另一个豪杰。”
“是谁?”
“翻书,自己猜。”
“猜到有奖吗?”乐湮眨着明艳的大眼睛,桃花粉嫩青春的气息绽放得俏皮可爱。
“有。”
“好,我马上去看!”
说罢,她就提着裙摆兔子似的飞窜走了。留下孤孤单单的姬君漓,看着空落落的怀抱,突然有些懊恼地想:我说错了?
第81章 解金龟换酒
洗盏更酌,李白与姬君漓在酒楼上又连喝了十几碗,看得过往行人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间,秋云暗几重。而围在他们身边的人群,也密密匝匝地聚了几重。一帮人惊叹不绝,从未见过酒量如此惊人之人。
这时的人,似乎对魏晋遗风颇有秉承,不少浪漫豪放,竟当众赞赏,且毫不回避对美酒的垂涎之意。
若非姬君漓今日所带酒少,他倒真想给诸人分一杯羹。
惭愧拂袖掩面,紧跟着又拱手致歉:“李兄酒量果然不错,再喝下去,在下的酒钱恐怕就不够了。”
似乎没料到姬君漓会有此言,李白先是怔了番,然后又跟着笑了两笑。
这时候,便见有人拨开人群匆匆而来,这脚步看着真是急切,似乎欲见某人很久了。姬君漓捧盏而笑,眼中颇有些意味不明。
倒是李白侧身望了眼,这人衣冠华履,玄青黼黻,发梢上的墨绿幞头一看便是尊贵不凡,他年事已高,鹤须高颧,颇有几分修道风度。分开人群之后他急匆而入,一见李白,登时先问道:“阁下可是李青莲?”
没想到自己如此大名鼎鼎,李白愕然番,但不消片刻便恢复风度,起身拱手道:“正是区区。”
那人惊喜万分,登时自我介绍道:“老朽贺知章,幸会青莲居士。”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贺知章?此时李白于长安声明不显,而贺知章却闻达已久,他这一自我介绍,便有人朗声叫起来。
“是贺大人!”
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压倒性的一片。他们谁也没料到,贺知章风尘仆仆而来,竟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李白明白过来,立时惊喜交加,还礼道:“原来是四明狂客,久仰。”
“若说久仰,该是老朽对青莲居士久仰才是。”
两人客套自谦,又相互欣赏,姬君漓敛唇,眸中晴澜漾过,他倏忽起身,退到另一方长椅上,起身恭敬执礼:“参见贺大人。”
“噢。”贺知章难得遇见如此风骨奇绝的后生,几分惊喜,却问李白,“这位公子是?”
“李白初到长安,方结实的朋友,姓姬。”李白颔首道。
“姿容既好,风神亦佳。”贺知章简短八字之评,亦足以让姬君漓成为明日风头绝盛的后起之秀了。
姬君漓微笑谦让,紧跟着三个人落座饮酒。
酒不过几盏,所剩无几,贺知章摇头晃脑,已是来了诗兴,自己吟了几句,但都觉得不妥不妙,暂问姬君漓的意见。
姬君漓了然推却。他自是明白,贺知章不过借着他向李白讨诗罢了,这时候他会也是不会,他不会也是不会。
既如此,当然都是不会。
贺知章满意捻须,询问李白的意思:“青莲兄,既来长安,何不也露一手真才?”
李白惯是豪放,且与王勃相似,都有些恃才放旷之处,当即也并不推辞。他命人上了笔墨纸,李白默写下来。
一句句而来。
贺知章紧跟着念出声。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仅此几句,贺知章已不自觉开始赞叹。
而后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而后的“西当太白有鸟道,何以横绝峨眉巅”,而后的“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一段未竟,贺知章已然忍不住惊叹再三。
不单是懂诗品诗的贺知章,就连一旁看戏的诸人,一时也觉得精妙绝伦,气象宏大,想象瑰丽,笔法变化,如天马行空,混携不可羁勒之势,如江竹萧萧,如昭云皑皑,风来而动,风止而息。
又到连峰去天不盈尺,又到砯崖转石万壑雷,听众眼中,仿佛真有古老蜀道逶迤、峥嵘、高峻、崎岖的面貌以画卷图册的形式徐徐展开,坦诚眼前。
贺知章声音豪迈,念来的荡气回肠之感充盈于胸。
也是此刻,听众方晓为何声名煊赫的贺知章会如此看重这个作诗之人而至于如此狼狈而至了。
李白振袖而舒,桌面上的长卷留下他笔走龙蛇的字迹,气势巍然疏狂,字如其人。
一旦开始,便似乎没有结束之时。
可他终究绝了。
自“剑阁峥嵘而崔嵬”后,自“侧身西望长咨嗟”后,戛然而止,空山林响,松涛如怒,蜀道之艰险,剑阁之危临如绘于眼前。吞吐沃野,起落瀚海,尽成势不可挡的勇决。
诗已落,余音不绝。
贺知章大为赞赏,解金龟换酒,又上了不少美酒佳酿。
“好个李太白!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贺知章击掌赞叹,“今以《蜀道难》下酒,只怕千杯不倒!”
果真遇上了知己,李白讶异地看了眼姬君漓,对方抿着薄唇淡淡而笑,成竹于胸的模样,到让他真个惊奇。
两人捧盏大饮。
姬君漓陪这两人喝了不少,临去时酒意阑珊,他借着体内的真气运转周天,将酒劲逼退不少,他暗中进行这些,李白和贺知章却面色不改,真乃奇人异事。思及此,他对这二位的敬重之心,不免又深重了些。
乐湮今日在门槛上摇着团扇坐着,等了很久方才见步履沉沉颇失了以往风骨的姬君漓回来,她惊喜交加地起身去迎。
“漓,你回来啦。”
每次她见着他,都是这样惊喜亲昵地凑上来的,姬君漓微笑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道:“阿湮,我喝得有点醉了,你扶我进去可好?”
喝醉了?姬君漓也会喝醉?
这个事情很大,乐湮二话没多说,扯过他的胳膊便往自己肩上搭,他颀长的身体俯下来,正好借了个力伏在她的后背上。
乐湮吃力地搀扶着姬君漓,她背对他,没看到他脸上促狭的笑。
倒是进门之时,溯时大人忍不住摇头暗叹:主人近来愈发卑鄙无耻了。
碧珑落寞的一缕浅绿色身影,傍着依依多情的一株柳树,也跟着悲叹:“唉,族长近来,看来是欲求不满了。”
一人一鸟语言,汇成一句话:尼玛乐湮真是倒了血霉了。
乐湮把几句你带入房间,已经气喘吁吁,放下这高大的男人,正要歇两口,却被人勾住小蛮腰圈入怀里。
促起不妨,乐湮委屈地眼巴巴地瞧着他。
“阿湮,你猜出来了?”
“……没有。”她最近把整个唐朝的历史都翻了个遍,除却一大推写诗的文人,出名的还真不多。她能想到的,仅仅那么几位。但时间对不上,应该都不是。
“你再往后看看,再猜。”
“好吧,我试试。”
他眼眸如星,她沉醉忘情。
吻深深浅浅地落下……
第82章 再来一醉
“那现在,我们要走了吗?”
乐湮幻出一柄蓝紫色光辉萦绕的长剑,剑尾系着的流苏长丝绦如水晃影,倒映在她清澈的眼波里。
姬君漓从身后抱住小姑娘,微笑地按住她的手,“你不是喜欢李白吗?这么快就想走了?”
你不是因为我喜欢李白吃醋了吗?乐湮撇撇嘴。
她不想跟这个男人说话。
姬君漓笑而不言。确实该走了,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诗仙,当然不能不辞而别。
说好的,拟把疏狂图一醉,他还要与他不醉不归,多来几场。
自从《蜀道难》一诗扬名天下之后,李白就得到了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青睐,不但奉为座上宾,更甚至将他的诗赋呈到了天子面前。
唐玄宗十分欣赏,拍案叫绝,惊呼天人。
“贺卿,此人何在?”
贺知章亦觉惊喜,没料到李白这么快便得到了唐玄宗的赏识,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平步青云了,他们相交莫逆,自然生出同喜之感。
当即回禀,郎朗清声:“启禀陛下,此人正在天子脚下,候旨而待。”
“当真倚马千言之名士也!”唐玄宗不吝欢喜神往之意。
宣召进宫那日,玄宗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足见对李白的重视。当玄宗问到一些当世事务,李白凭半生饱学及长期对社会的观察,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玄宗大为赞赏,随即令李白供奉翰林,职务是给皇上写诗文娱乐,陪侍皇帝左右。
自从,看似逍遥,却红尘囚禁的生涯,拓下伤痕累累的朱砂记。
而最后的最后,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终究成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悲愤、释然,与郁郁不得志的无奈。
姬君漓不忍见到那样的李白,且在此刻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之时,与长安最富盛名的酒中仙结交,亦算是一番美谈罢。
因为即将远行,姬君漓和李白最后一次花间拚酒,正是秋来欣赏残荷之时。
清澈的池塘,枯黄的几片残荷耷拉着长叶,萧索蔓生。
李白自饮自酌,杯中最后一捧清酒,翻入掌心,然后覆手,酒水沿着指缝悉数落下,玉串般滴入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中,漪澜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