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论妖-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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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白画师。
“白师父,你这是为什么啊?”杨跑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几步走到了他面前,可白画师的视线,却没有落在杨跑身上。他看着杨跑身后的常华。
常华也沉默着看他,不言不语。
过了好一阵,白画师才叹了口气:“这件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白画师并不是一直单身一人,他过曾有妻子,一双儿女,他画技精湛,一家子日子过得很不错。但是十年前,发生了一场横扫此处的瘟疫。家里的亲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倒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白画师并未沾染瘟疫。可他手足无措,只能一天天看着家人衰弱死去,自己痛苦不堪。
最后活着的亲人是他的小女儿,瘦得像个骷髅一般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和频率越来越高的抽搐。
白画师几乎是平静地抱着他的小女儿,他已经了无生趣,只等着女儿断气之后,好好安葬了她,便跟了他们去,一家人在黄泉之下团聚。
但是那天正午,有人敲响了他的门,白画师早已没有心思去理会,只由着那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锁好的大门就自己开了。
是个身材挺拔年轻人,他站在门口,眼角微微上挑,右眼下一颗泪痣,添了三分温柔之色。
他径直走到白画师面前,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孩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本已命在旦夕的女孩,突然抖动了一下身体,呼吸一下子变得平稳规律,抽搐再也没有发生。
白画师给惊呆了,却听得那年轻人道:“让她吃东西,慢慢就会好起来。”
本来都油尽灯枯般的白画师,因为怀里女儿生命的回复,也变得再度活过来,跌跌撞撞把女儿安置在床上,赶忙去熬粥,忙乱了半天,才想起那个年轻人,慌忙去看,幸好他还站在门口。
白画师一见到他,赶忙就要下跪感谢。
年轻人摆摆手,阻止了他。他自称医仙。由于他只是伸手一拂便救回了自己濒死的小女儿,对他医仙的身份白画师深信不疑。
“你不必如此,如果你要感谢我,便帮我一事。”医仙柔声说道。
白画师拍着胸脯,只要恩公开口,不论上刀山下火海,他绝无二话。
医仙轻轻一笑,很是风流从容的模样,就连画惯了美人美景的白画师都觉得夺目。
“白画师,我知道你画技精湛,我来便是想你求一幅画。”
白画师很是惶恐,医仙微微笑了:“白画师,你不必多虑,我需要的,正是像你这样特别有才能的人。”
医仙说,自己需要做一些准备,所以会隔一阵再来,让白画师先好好照料他的女儿。医仙吩咐完了之后就离开了。
而白画师的女儿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果然一日比一日健康,成为了附近百里,唯一一个感染了瘟疫病入膏肓,不但没有死去,反而康复的人。
因此时不时也有附近病人的家属来求救,然而白画师却无能为力,难道他能说是医仙亲自救的不成?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白画师也只能先打发了他们,暗自打算等医仙再临便要为民请命。
大约一个月后,医仙果然如约而至。
白画师也恳求了医仙帮助附近的病患,医仙笑了笑,很是微妙的表情,他说,等白画师为他作画之后,瘟疫很快就会停止。如此一来,白画师再无犹豫,将女儿托付给相熟的村民,跟医仙离开了。
医仙先将白画师带到了一处深山民居处,藏身树后,又在两人身边画了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医仙嘱他不要做声,到时候务必仔细观察来人,以求画得神形兼备。
不多会,就看见一年轻人回来,白画师一看就吓了一条。他看得极为清楚,来人跟医仙长得一模一样,唯独是眼角下泪痣,跟医仙的方向相反。
不过,这二人不会被认错。医仙的表情总是温柔和煦,但这人的表情相当冷冽。
他到了门口,白画师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只黄鼠狼,摇摇晃晃的。他正好在门口停下脚步,更方便白画师观察他。
当时那人拎高黄鼠狼,几乎齐他的视线,那黄鼠狼吓得动也不敢动弹,尾巴夹紧,连耳朵都趴了。那人说的什么,白画师听不仔细,只得一句“——你还敢不敢———”
他手中的黄鼠狼就筛糠一般发抖,就连尾巴尖都哆嗦,抖抖地用爪子刨他衣袖,发出呜呜的恳求声。
看到这样的黄鼠狼,那人才满意地笑了笑,将它抱在怀里,揉了它两把,进屋去了。
白画师这才松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医仙,想问他什么,可是一转头,几乎吓到他了。
一直以来都温文淡雅的医仙,此时却扭曲了表情,紧咬的牙关,深黑温润的眼瞳,就像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激出欲望和妒怒的猛烈光彩。
白画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反差,一面受惊,一面又手痒,真恨不能把这一幕给滑下来。
这眼瞳中的强烈光彩转瞬即逝,医仙又回复了平静的表情,温和问道:“你看清了么?”
白画师点点头,过了一会,他鼓足了勇气问道:“他,为何跟恩公您一模一样?”
“他是我的双生兄弟,我主医,他主疫,便是世间所说的疫神。他的所到之处,必然瘟疫横行。你知道这些就够了。”医仙淡淡地回答,“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在画的时候,一定要确切地画对他!”
医仙带他到了一处湖边的屋子,看上去像是医仙的住处,已经备好了画桌。
白画师取下身背的画具,正摊开在画桌上,医仙却摇摇手:“你的笔不行,这画要用特别的笔。”
白画师一愣,医仙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狭长的漆盒,对着他打开来,里面只是一支笔,看上去很是普通,微微发黑的竹制笔管,毫锋锐利齐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毛。
医仙的仔细态度让白画师也谨小慎微起来,他双手将那支毛笔拿起,掂量了两下,感觉跟普通的笔没什么不同。
笔杆上唯有“长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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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尊严啊尊严。。。
其实感觉也不是那么重要啊。。。
一壶论妖 长生笔 6
白画师有点狐疑地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笔,医仙笑了笑,从他手中轻巧地取过笔,凝视了片刻,才道:“这支笔得来不易,它的奇妙之处,你一画便知。”
既然医仙都这么说,白画师再无疑虑,铺开纸张,仔细压上镇纸,拿出砚台研墨。
医仙一直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行动,这时抬手阻止了他一下,顺手拿起白画师的裁纸刀,往自己的手腕处就是狠狠一下,那白净的腕子顿时血流如注!
白画师都呆住了,却见医仙毫不在意地将手腕凑到砚台前,那鲜红的血在他的手腕和墨水指尖拉出一根红线,随着滴入的鲜血越来越多,砚台中红黑二色互激,医仙滴下的血液在墨水中聚而不散,就如游龙一般深浅浮动。
直到医仙觉得差不多了,收回手腕,那一直在墨水中鲜活游动的血丝才好似失了源泉动力,渐渐被墨水吞蚀,合为一体。
医仙好整以暇地示意白画师:“可以了。”可白画师握笔的手都有点发抖,以血入画,这是为什么?
但医仙并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是催促他动笔。
白画师只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这是他的习惯,意存笔先,在动笔之前,他总是要在脑子里仔细构想要描绘的对象。不论花鸟人物,在每一片羽毛的形态,每一瓣花瓣的卷曲,每一根发丝的走向思索得一清二楚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动笔的。
他用一个画者特有的敏锐在脑子里捕捉疫神,那个跟医仙一模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感觉的疫神。
渐渐的,疫神的形象在白画师的脑子里生动起来,微抿的唇,上挑的眼角,眼神中的些许高傲,些许任性,些许冷洌,些许无所谓,但在这表象下,又有些别的东西。
心思飞转,白画师在自己的头脑里构建笔下人的一切,从各个角度观察他,揣摩他。
他平素也极爱这个过程,要用尽全力,不敢怠慢,一丝不苟地进行,画中的是他的世界,由他来主宰。
然而,一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容易。他已经不是在构思,他几乎能体会到传说中造物神的感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做的不是绘画,而是创生,将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活生生地带到纸上的世界。
这不是在描绘疫神,这就是疫神,白画师在自己的领域中再造了疫神,不光他的形体,他的情感、精神乃至灵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就是他!
白画师四指执笔,脑子里所思所想的一切,好像一道热流,慢慢灌注向了手中的笔,那一瞬间白画师好像整个空了,身边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着,甚至身边的医仙,也好像不存在了。
魂魄、身体、记忆、经验,他的一切都寄托在了右手之中,手腕轻转,笔锋轻沾墨色,在那雪白的纸张上,枕腕而绘。
数个时辰,白画师没有一刻的休息,这支笔好像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不光是身体,根本就是灵魂的一部分了,灵思不断注入,画中人渐渐清晰起来。
只差一笔,只差一笔就能完成了。
当白画师正要描上最后一笔的时候,手中的笔突然被夺走。他一愣,瞪大了眼睛,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
然而他还是完成了。画桌上摆着一张画,几近完成,还差一笔。
那是疫神,神形兼备,是白画师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
白画师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被医仙拿走的那支笔。
它依然是老旧模样,白画师看看它,再看看那幅画,心怦怦地跳。
这支笔,这支笔——
他的思绪暂时被医仙的话打断:“你画得很好,非常好,我很满意。”
可是,我还没有完成。这话白画师还没说出口,医仙说:“你应该累了吧,使用这支笔极耗心力,剩余的部分,过几日再完成。”
白画师有点不满,他一方面心痒痒的,真想立刻完成这幅杰作,一方面又搞不懂医仙为何不让他完成。已经到这一步了,就算再累,也不至于无法完成。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敢违逆医仙,只沉默着接受了。
那支笔,被医仙小心地收入漆盒中。
白画师很想问问关于那支笔的事情,但却害怕太过逾越,最终什么也没说。
白画师被独自留在了医仙的住处。医仙没有说他的去向,只让白画师等待。
这么一等,足足等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对白画师而言可有够难熬的,这不上不下地吊着,比什么都难受。而那幅只差一笔就完成的画,也不知道被医仙放到哪里去了。
白画师百无聊赖,可说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来日。
这天下午白画师跟往常一般坐在栈桥上打发时间,突然被人一把从身后拉起来,是医仙。
虽然医仙容貌如常,神色平静,举止却甚为急躁,用力拉着白画师的衣袖,只一个劲地催促道:“快!”
白画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给连拉带拖扔进房内,他有些头晕脑花,却见画桌上已经铺开未完成的画卷,那个黑色漆盒也端正放在画桌上,就跟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医仙正要说话,却脸色一变,让白画师噤声,连退两步回到房屋的正中,唰的拉下了厚厚的竹帘,将房屋隔成内外两间。
极快地完成这一切之后,医仙貌似从容地面对竹帘落座,双手正正放在膝盖上。
白画师不敢做出丝毫响动,只觉得紧张得很,小心地用衣袖略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正看到自己干净的衣袖上,有些刺眼的红色。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啊,不小心把颜料染在衣袖上了。这对画师来说很常见。但他多看了一眼,立刻觉得不对,这些红色尚为润泽,还在衣袖上浸染。
他最近可没动过笔。
白画师掀起衣袖仔细一看,上面有深浅粗细不一的五道痕迹,他愣了愣,突然明白了,这是医仙刚才抓自己那一下所留的痕迹。自己衣袖上的,分明是医仙所留。
医仙手上怎么会有颜料?
他狐疑地低头一嗅,不,不是颜料,这分明就是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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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
进展好缓慢啊。。。
一壶论妖 长生笔 7
房门砰地被人推开!
白画师只能从竹帘的缝隙中看到来人的轮廓,他比医仙矮一点,本来应该低沉温柔的声音,因为情绪而拔高了:“邑遥!你疯了吗!”
这还是第一次,白画师知道了医仙的名字。
医仙没有回答,来人言辞激动:“他是你的亲弟弟!他是你的亲弟弟啊!长久以来你们共用一个身体!你怎么忍心杀了他!!”
杀了?
医仙把疫神杀了?
白画师是有些吃惊,但也没别的什么了。在他看来,医仙杀死疫神,更像是为民除害或者大义灭亲。
医仙在对方的激动中,看似很随意地坐下,只是笑了一声:“做都做了,又怎样?”
那人似乎被他平静的反应给哽住了,好半天才走到医仙跟前,自然地背对了竹帘这边,他软下了声音:“我知道你——唉,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可阴阳道赋予你的职责是生,而不是杀,邑遥,去阴阳道请罪吧,或许,或许还能减轻处分。”
“何苦要去?”医仙轻飘飘地说道,“世间或者失去了疫神,可我还没失去他。”
那人似乎有点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邑遥,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管要做什么,立刻开始就好。”医仙重重地说道。
那人露出不解的模样,而帘后的白画师突然明白过来,医仙这话,不是对那人在说,而是在对自己说。
他一低头,看看自己衣袖上有点点血迹。这是刚才医仙拉自己的时候,留在身上的血红痕迹。
白画师不敢怠慢,轻轻打开漆盒,手指握住笔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身边的一切,立刻变得不再重要。
他提起笔,在自己的衣袖上微微一沾,微湿的笔尖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