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蝶外传-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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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能改变什么吗?难道冲进皇宫,叫当今圣上改变旨意,拿剑对着他快要锈蚀掉的脑袋,逼迫他同意自己与十三的婚事?不不不,擅自私闯的罪责施展在雍亲王府与施展在紫禁城,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她也不是疯子。就算进得了皇宫,见着了皇帝,拿剑指上他脑袋,难道他就会像个傀儡,听凭自己的摆布?哦,不,我现在这么想就已经是疯了。方家世代书香门第,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我怎么该升起?方濯莲,面对现实,你必须冷静。
深深吸了一口黄昏暮霭下包裹着湿意的空气,她觉得连她的肺也开始疼了。可表现在脸上,表现在情人眼里,她依旧和平时没有两样。
说与不说,都是这个结局。既然离别在即,那我还有什么犹豫?决定心意的她趁着夜色席卷空旷原野的空隙,避开他震惊的双眼,以飞蛾扑火般赴死的热忱迎向了他。
男人絮叨在嘴边根本无力的借口被猛烈的激情击散,一点点褪去所有伪饰的武装。他不再说他不能这样,他不再说他对她打从心底的敬重,也不再说要等到明媒正娶的那些话,他什么都不再说。也不用说了。
万物生长的时节,郊外野草的长势惊人。经过几场温柔雨露的浇灌,扎根在泥土深处的根茎攫获到了自然恰当的时令,让积蓄了整个寒冬的野心爆发出来,埋着头拼命疯长。漫布在无边土地上的长草高得几乎赶上瘦弱的树苗。
在一片昏沉的光线下,远远望去,好像一张广袤巨大张开的青纱帐,摇摆在温柔的风里。
然而仍有些遗憾。假设青纱帐中此刻的男主角够细心的话,就不难发现女人迎合中闭紧在眼角处的泪滴。可惜,这个细节被感官的饥渴替代,被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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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节,百姓一家一户的烟囱飘散出缕缕炊烟。柴米油盐,琐碎细屑的所有点滴构成了芸芸平民们最普通的起居写照。站在万花楼临街窗口的谢小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若是那天她没有离开她的“先生”,恐怕必定成为此刻站在众多炊烟下烧火妇人当中的一位吧。或许,那样我会比现在更幸福?
立刻,她为这个突然生出的想法感到心慌。我怎么能按照已逝唯一好友的逻辑思考问题呢?即使出于对死者的尊敬,我也不该这么想呀。放任害人凶手逍遥法外,干巴巴地垂着两手等待着所谓冥冥万物主宰以善恶有报的方式来款待犯罪之人,这可不是我的期盼哪。
既然现存的世道不允许公正出现,那么,何妨就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开辟出一条路?这份决心,自姐姐溘然闭目的时刻,我不就早下了么?还在胡思些什么?
紫黑色的天空变了脸。谢小风盯着着头顶一块越积越厚的乌云凝望了好一会儿,越过四周摇荡躯干的树枝,俯瞰着手边街道上嬉笑的人群,心里一阵冰凉。
被狂风吹得老高的红灯笼腾空跃起,好像弓着身体蜷曲在秋千上一个年华老去涂脂抹粉的肥胖妇人恣意轻浮地对着诸多看客赔笑着;刮落在地面上的新旧不一的树叶无力地任由寻欢客轻佻的脚底踩踏着,只在新一轮的大风中变换一下伏地的方向,过后,仍苟且残喘地趴伏着,等待着最终碾作尘泥化作土最终的结局。
发呆中,手背一阵清凉。谢小风斜靠在软椅上,伸出手捧接着雨滴,心情变得怎样也好不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溜进了她的脑海。显然,叫她心思不定,烦乱的不仅仅是这首诗。
以眼不见为净为目的的合上眼皮,酸秀才的影子渐渐呈现在她面前。许久不见的他似乎有些瘦,手里还捏着她留给他的那缕头发。刚伸出手想触摸,他又像幽灵般在眼前消失了。
“小风,醒醒……”被老鸨楚大娘一推,她才晓得自己方才竟是打了个盹,发了一会儿梦。喘着粗气的浓烈脂粉香向她靠近,以得意的语调通知她,八爷来了。
她飞快抹干眼角,点头说是知道,打发走老鸨。关上门,愣愣地走到铜镜前坐下。敷了粉,描完眉,目光转至胭脂盒,手指忽然僵硬。有些后悔地想到还从没在她第一个男人面前如此装点过自己。现在如此精心修饰的容貌的目的褪去发乎情的吸引功用,骨子里已化成包裹住邪恶预谋目的外衣,好像那人讲的《聊斋》故事里那吃人鬼怪在无人之际从身上揭下的一层画皮一样。
弹动手指,推开胭脂盒,心思依然恍惚的她耳畔忽然传来一串悠扬的竹笛。不同于她跌宕起伏手法急速转换无间的高超技巧,来人反倒以意境取胜。气势开阔绵延万里,不再局限于一人一树一山一景的格调,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数不清的神秀奇山,看不尽的苍穹白云,以及滚滚滔滔的不绝江水。古人曾说的胸藏沟壑,指的也就是如此吧。
本来以轻快活泼见长的笛声到了此人手里,竟焕发出另一种开阔深远的神奇。完全改变了谢小风心中原先以此为花间蝴蝶,水边蜻蜓,四月小雨的形象,第一次由衷发自内心地感叹竹笛竟也能被牵引出如此别样的情趣。
手指颤动,笛声变幻。不再是山水天成一色的茫茫风景,乐曲声被宁谧的清幽代替。仿佛随着江流上漂浮的一叶扁舟,顺江而下,停泊到了一处无人的桃花源处。下了船,卷起裤脚,赤脚掠过几块排列在清澈溪水中的石头,撩开遮挡住眼前视线的翠绿藤萝,悠然恬静与世隔绝的一处庄园豁然开朗矗立在眼前。仿佛走进了陶潜诗词中那片向往的国度。
随着笛声,她手指轻点,不自觉打起拍子。待到来人一阵轻声咳嗽,她脸一红,才知道乐曲已经结束了。
站起身,朝来人匆匆行了一礼,叫了声八爷,就偏转过头,避开对方晶晶亮的眼睛,走到镜边假装修饰发梢,急忙调整呼吸掩饰心底深深的慌乱。这样的坏蛋竟能奏出这样的乐曲,真是叫她没想到。
男人走到镜边,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在首饰盒里挑了根紫玉钗子别上她的发髻。扶住她双肩,对着镜里那艳若芙蓉的脸蛋,戏谑道:“竟是不知,小云还有你这般的妹妹。”虽然之前也在香轩阁见过,但都是隔着老远看,至于在方苞寿宴上他关注的更不是她,说到后来赎了小云,也从没仔细打量过这位妹妹。偏偏上回见了,就被他放到心头。惦记了。
听着已逝亲人的名字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从他唇畔被吐出,小风原本海潮般澎涌的心突然变得安静。天下没有比眼前这个衣冠禽兽更无耻的人了。害了人之后,依旧能腆着一副不相干完全清白的嘴脸,对着因他无辜丧命者的家眷大献殷勤,这副厚脸皮,假面具真叫她恨不得当场撕下来,踩在脚底。
她扭着腰肢站起,在他的手指间回避。沉下脸,没说话。坐到了靠窗口边的软椅上,眼波飘向窗外的景色,好像那里才是她感兴趣的话题。
胤禩空抓着手觉得尴尬,眉梢往上抬起,似乎很为她的反应惊奇。又走过来,找她说话。这回,尽是闲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你学琴多久了?教你的师傅是怎样的人?你最喜欢什么样的曲子?素日里是否经常练琴。如此之类的。
小风一一谨慎的拣着字眼回答,刻板的神情一如大字不识,事先被衙役狠狠教训过一通在证词上被按过手印,临刑前跪倒在公堂之上接受官大人最后一遍例行公事问话的犯人一般。不安,又茫然。
很快没了声音。两人低头喝茶。好长时间的安静。话题很自然又落回到男女两人曾经一度共同的联系上。
“令姐的事,我很难过。她病死时,还那么年轻……失去她这一年来,浮动在我嘴边有时似乎就要冲出口的戏曲词句,待我回过神品味,才晓得那些对白都是平时听惯了她所唱的。”长叹一声,他揉红了眼,又着重为病魔降临在他至今深爱的女人头上而表示忿忿不平。
“是,她是病死的。”最后几个字,是被小风咬着牙说的。也在此刻,更贴近了对面男人的丑陋灵魂。当然,他完全有充分理由这么说。至少,在她看到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的小云尸体时,他仍可以这么说。
现在,那天的情形,小风还历历在目……
那天,下着大雪。因为送信而晚归的她刚回去就撞上了急不可耐的隆科多,躲在屋檐一角的她又急又气,却又不敢贸贸然直面那个身披甲胄的官兵大老爷,只好一直拜求菩萨,祈求保佑田文镜那边能早些得手,一举解决姐姐的苦厄。当时她的想法真的很傻,竟是被胤禩的想法牵着鼻子走。认为只要隆科多办不成事,达不到八爷的要求,姐姐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事实呢?当她满怀希望地四处找寻姐姐时,却被告知小云已暴病在花房里了。她疯一般地往那芬芳艳丽的地方奔,冲过去,才见到姐姐已经躺倒在一株鹅黄色的牡丹花下睡着了。闭着眼,神态似乎很安详。当时根本见不着八爷胤禩,他只是派遣了一个婆子给她支会来两盘银子。怒火勃发的她当时就问婆子姐姐是怎么病死的,婆子神色慌张,先是说摔倒肚子疼,又接着说她说错了,不是肚子疼,而是夫人心口疼,在这里看花一口气喘不上来,倒在地上没的。
当时她就起了疑,但在发现身边众人集体扑朔躲避的眼神后,她就多了个心眼。用一盘银子办完丧事,别离了八爷这边宅院之后,悄悄请了个验尸的大夫检查尸体,遂才得出了事实的真相。还记得那个后背弯曲满脸皱褶嘴边一颗大黑痣的大夫在接过另一盘银子之后拍着胸脯对她说过的话。
她听后,捂着嘴,失声痛哭。为小云死后还要被人动手脚掩盖离世真相的屈辱叫冤,也为随着姐姐生命一并终结停留在她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痛心……
这几乎就是她迄今为止人生最重要的故事了,想着,她不由眼眸蒙上一层雾水。对面男人的面孔跟着模糊。
“人死不能复生,小风……你不要太难过了,说来,我们俩倒也算得上亲人……”胤禩低沉地开口,抚摸上眼前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边貌似痛心地安慰,一边愉快地心底偷乐。为能瞒过手指间的小姨子而沾沾自喜。看来,当时在小云出事后他应对的决策还是明智的。不管怎么说,沿着上吊自杀这层线索寻觅下去,外人的猜忌多多少少会减损他贤明俊朗的形象。虽然,那女人死得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谢小云的影子在男人心底已经模糊,除了欲望深处对温香软玉的生理性记忆外,他真的没有多余的印象了。到手容易的东西,自然忘却的也快。可忽又想到若谢小风也似她姐姐般轻易搞定,自己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存着极大的兴趣了。有才情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领略到。
好半天,他突然开口问她。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有深思熟虑的话像这么脱口而出的情况毕竟不多。他问的是——“要我赎你出来么?”
能笑的话,谢小风很想放声大笑。赎?又要你赎?赎我出来作什么?难道又学我姐姐般成了你的夫人,你的禁脔,你口口声声称之为不过一个玩物玩过之后可以随意送人的戏子?恼怒到了极处的娥眉蹙紧,很快又被平复。故意不去看他,她手帕掩口,仰头打了个哈欠,撩起珠帘,扭着腰,竟是转身往屋内走去。
胤禩愣了愣,第一次对自己的堂堂仪表产生怀疑。跟着进了屋,见她已从一个丫头手边接过剔透的马奶葡萄,往他坐处走来。
默默注视她板着的脸和不苟言笑的表情,男人简直要产生隐隐欠了万花楼巨额银两的幻觉。上回第一次相见她似乎不是这副模样……目前因为太子倒台而心情一片大好的男人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偷看过春宫图里的一些画面,舔着嘴角,接过对方递来剥了皮的几颗葡萄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拿眼睛乱瞟眼前之人。暗道:虽是姐妹,但看来性子完全不像。啧啧,可真是有些棘手。一双闪烁的眼珠不停乱转。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却不似男人的猫爪心,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继续手中动作,在她眼里,手下一颗颗待剥皮的葡萄都化成了叫胤禩爱新觉罗的身影。
☆、CHAP74 惩罚
第二天了,盯着对面那扇门,摸着后脑勺一团白纱布的男人依旧着恼。远瞥见端着饭菜惴惴不安走过来的李老妪,脸都黑了。从来,从来还没有人敢这般对他。愤恨之中,后脑疼得更甚。龇牙隐忍着把疼痛□吞下,还没说一个字,怒气冲冲绷着的脸,就把想来给女人送饭的老婆子吓跑了。
紧盯着关闭的门,胤禛又急又恨。余光瞥见那佝偻倒退的身影,不禁计上心头。移开数步,召唤那老妪返回,两人一前一后往宅院外走去。
不一会儿,男人走回来,脸色已经不似先前般难看了。如玉隔着门缝,得出这样的结论。
被罚不许吃饭的她此时倒还不觉得怎样难熬。被惊恐注满心房的她暂时还没体会到男人原本处罚的原意。伸开手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能相信,昨夜自己竟真的那么干了。高脚几架上的花瓶已经不在了。
不仅那一个,她屋里一律的瓷器摆设都在昨天后半夜被清空了。想到这儿,胜利者得意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一想到几个手指般大小的小瓷人也被罗列在清除名单之上,她就抑制不住又笑。旋即,又觉得紧张。因为,据她现存的记忆与经验判断,她的敌人是远远没有如此胆怯的。她几乎能直觉的预感到他隔几日的卷土重来的气势。
但天生乐观的她很快又为自己能争取数日的耳根清闲而欢欣。至少能避开讨厌的人好几天,我又何必在这仅有的时光里烦恼呢?想着,又想到了人生的短促,想到了人类天生喜爱自寻烦恼的本性,不禁有些了悟。遂,走回摊开书卷的书桌边,津津有味地捧了本《宋词佳句》研读起来。与其喋喋不休为即将到来的烦恼困扰,不如暂时忘却,寄情于另一份希望,这才不失为真正的理智吧。但昨夜自己的行为是否理智呢?一个时辰后,饥肠辘辘的她,想法或许就不那么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