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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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傅珺简直想要嘲笑自己。身为一位前警察。居然只凭流风的几句话便就信了她。她的职业水准去了哪里?
傅珺长出了一口气。搁下手里的茶盏,抬眸正色看向流风,张开口想要说话。
然而。她张开的口在看向流风的那个瞬间时,蓦地又闭上了。
因为,流风突然做了一件事。
她突然五体投地,跪伏于地面,随后双手手掌朝上,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她的手掌里,静静地躺着一物。
在看到那样事物的刹那间,傅珺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流风捧在手心里的那样事物,是一枚玉质极为温润的黑玉葫芦。
看着那枚黑玉葫芦,傅珺只觉得心头如遭雷击,直击得她脚底发虚。
她摇晃着身子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流风手里的黑玉葫芦,整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这玉葫芦傅珺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若将那黑玉换成黄玉,便与傅珺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个玉葫芦一模一样。
那是六年前过生日的那天,王氏送予傅珺的生日礼物。她还记得彼时,王氏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温柔而郑重地对她道:“……这是娘的娘亲当年送给娘的……不可须臾离身……”
傅珺再也忍耐不住,踉跄着几步抢上前去,一把便将那枚黑玉葫芦拿在了手中,细细打量。
远看时觉着像,近看了才发现,这黑玉葫芦几乎便与傅珺的那枚完全相同,唯有葫芦上头那个勾月形的小孔,要比傅珺的那个大了一圈。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傅珺声音微颤地问道。
流风此时已经直起了身子,低声道:“这是婢子的母亲交给婢子的。母亲还对婢子说:‘奴籍若去,黑玉当还。’南宫家的人一言九鼎,从不食言。姑娘既已答应销去婢子的奴籍,婢子自当将此物交予姑娘。”
傅珺伸手扶着一旁的桌案,稳住身形静默了一会,慢慢地消化着流风所说的话,脑海中有片刻的混乱。
如果说,方才她对流风的话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那么,当流风捧出这枚黑玉葫芦之后,傅珺对流风的话开始有了几分相信。
只因为这玉葫芦实在太特别了。不只玉质罕有,更特别的是那挂葫芦的细绳,非绵非丝,非布非帛,亦非任何傅珺所知的金属。摸上去倒有些像傅珺前世的塑料材质,却又含着股说不出的阴凉温润之意。
这挂绳究是何种材质,傅珺这些年查了好多书,皆不曾寻出答案来。只有一次偶尔听王襄提及,说是当年在南山国的某一座大山里,出产一种极为罕见的“玄金”。这玄金刀削不断、剑砍无痕,实乃天下至坚至韧之物。
不过,这玄金产量极少,南山国大将军南宫勇当年曾想以玄金制成一件甲衣,却是苦寻无果。倒是有人听说南山国的皇帝将此物打薄成了玄金叶子,用来刻写经文,以示诚心。
只是,这不过是传说罢了。那玄金到底是何等模样,世间毕竟无一人识得。
此刻,当傅珺回想起当初王襄的话语,再细细打量眼前的黑玉葫芦时,不由自主地便将这挂玉的细绳与玄金联想到了一起。
这般奇珍之物,若说是属于姑苏知府王襄的某个妾室,或者属于某个被赶出家门的富户之女,总觉得有些违和。
而若将这玉葫芦的主人换作南山国的皇族,便立刻合上了常理,也更符合一般逻辑。
难道说,流风所言果然为实?
玉姨娘果真是南山国皇族之后?可是,既为皇族之后,为何力量却如此单薄?玉姨娘也就罢了,王氏却是被人下毒谋害的。那些保护她的人在哪里?
皇族之女的身边为何无人护持?
傅珺捏着黑玉葫芦,心潮起伏不定,万般思绪齐齐涌入脑海,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她缓缓地吐了口气,垂眸看了流风一眼,那双乌沉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第248章(60月票加更)
流风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定定地回望着傅珺。
傅珺强按下涌上心头的种种情绪,语带寒凉地道:“既然你口口声声骄傲于你的姓氏,又字字句句皆言说我娘亲身份特殊。那我且问你,当年我娘亲去逝的时候,你们南宫家为何没有一点表示?你们不是勇者无敌么?你们不是骄傲地立于尘世么?你们的力量去了哪里?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娘死却没有一点作为么?”
流风闻言却是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了一些,看向傅珺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些莫名的柔软。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宛若叹息般地低语道:“姑娘以为婢子不想救太太么?太太对婢子那样好,婢子又怎么会坐视太太受苦?”说到这里,流风苦笑了一下,声音微颤地道:“姑娘约摸不知道,南宫家的人,皆是命不长久之辈。自婢子的外祖母那一代起,便渐渐凋零了下去。而南宫家现在活着的人,也只剩婢子和弟弟两个人了。婢子的长辈亲人全都不在了,一个……都不在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低下了头,那忍耐了许久的泪水,终是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傅珺闻言却是怔在了那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心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就像是一个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给对手迎头一击的人,却陡然发觉,她的对手在她动手之前便已倒了下去。
一时间。傅珺只觉得全身都空落落的,竟是无一丝着力之处。
南宫家的情况,原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么?
过了好一会,傅珺方举眸去看流风。那双宛若晶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流风却是恍若未觉,依旧低头垂泪。
四月的微风自帘外拂了过来,携来几许蔷薇的香气。庭院里花草盛开,不时便有蝶儿振翼飞过,留下翩翩的身影。
然而,在这满世界旖旎的大好春光里。流风的白裙与青衣却显得那样的肃杀。隐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寂。而她细弱的声音便被这四月的春风吹着,一点一点落入了傅珺的耳中。
只听她颤抖着声音,轻声语道:“婢子听母亲说,当年。那南……那里出事的时候。婢子的祖上与姑娘的祖上皆是些老幼妇孺。俱是服毒自尽的。只后来不知何故,婢子的祖上与姑娘的祖上却不曾死,只是。那毒药却也深入了体内。故此,婢子家族里的人便一个个地得了病。虽姑娘的祖上予了婢子家许多秘药,婢子家却终是没留下几个人来。不上十一、二年间,便皆故去了,到最后便只余了婢子的母亲与舅舅这一脉。”
说至此处,流风停了一会,抬手将颊边的泪水轻轻拭去,方才接着低声道:“姑娘的祖上因自小便得皇……内苑秘药调养,体质远超于常人,那毒便浸得不深。只是,姑娘这一脉俱都落下了弱症,一代代传了下来。婢子的家族便没那般幸运了。虽勉力维持着,然到了婢子这一代,却也只活下来了婢子与荣福两个人而已。”
听着流风颤抖的话语声,看着她绝非作伪的泪水与微表情,傅珺忽然便觉出一种淡淡的萧索来。
她站起身来,缓缓踱至窗前。
从傅珺所站的位置看出去,能看见门前绿萍的身影。此刻,这个年方十二岁的小丫鬟正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前两步远的阶下,稳稳地守着门户。
看着绿萍那尚留着几许稚气的面颊,再回首看一看跪在一旁的流风,傅珺终是忍不住满心的怅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而她心中那些莫名涌起的情绪,亦随着这声叹息而渐渐消散了去。
傅珺揉了揉眉心,凝视着窗外的庭院,将那些杂念尽皆摒弃,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目前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流风所言属实。
虽然这个结论很令人匪夷所思,但傅珺认为,仅从流风的微表情来看,她也不曾撒谎。且在与傅珺说起这些事时,流风的情绪虽有些激动,但言语逻辑却很通畅,条理亦很清晰,并不像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谵语。
自然,黑玉葫芦的出现,是让傅珺得出这一结论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从外部条件来分析,流风也没有以此欺骗傅珺的理由。
为傅珺安上一个南山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对流风有什么好处?她的图谋又是什么?
傅珺不是没考虑过阴谋论的可能。
比如这是某些潜藏的敌人挖下的陷阱,是傅庚的政敌或者是那个曾经意图陷害王襄的神秘人,冀图借着给傅珺安排的身份来达到打击对手的目的。
可若真是如此,流风的坦白便显得毫无必要了。
隐在暗处侍机而动不是更好么?若是能在傅庚就任之后抛出这枚重磅炸弹,所起到的效果将会十分惊人。
然而,流风却选择了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坦陈此事。傅珺从对方的行为中嗅不到任何阴谋的味道。
因此,傅珺只能认为,流风说得是真话。
而再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算玉姨娘与王氏是皇族,那也是亡了国的皇族。在傅珺读过的史书中,灭国后落魄到要去街上要饭的流亡皇族,并不鲜见。
而南山国覆灭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彼时的先帝爷也还只是皇子而已。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就算当年的南山国皇族后裔手上还有些力量,在时光的侵袭之下,也必然早已消磨殆尽。
也许,恰是因为玉姨娘她们有着亡国皇族的身份,所以才会活得更加艰难一些。
玉姨娘委身于王襄,很可能看中的便是王襄的官员身份,能够极好地做为掩护。
想到这里,傅珺不由长叹了一声,将扣在窗弦上的手收了回来,转身缓缓踱回了扶手椅前。
此时,流风的眼泪已经收住了,她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表情有些麻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宛若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第249章
傅珺慢慢地坐了下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流风,半晌后方才略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对流风缓声道:“你起来吧,别总跪着了,地上还凉得很。”
流风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傅珺,身子却仍是一动未动,依旧笔直地跪在原地。
傅珺无奈地摇了摇头,放轻了声音语道:“起来说话吧。我既已决定销去你的奴籍,你便也不再是奴婢了。”
流风的眼眶又红了。她垂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婢子当年在母亲面前发了毒誓,一日为奴,便永缄其口。因此,婢子交予姑娘的事物,却是连太太亦不知的。婢子心中有愧,太太与姑娘待婢子宽厚温柔,婢子却为尊祖上之誓而有所隐瞒,是婢子对不住姑娘,也对不住太太。婢子该当跪着。”
说到这里,流风眼中再次落下泪来,她浑身打着颤,哽咽着声音语道:“婢子也想护着太太的,婢子真的想好好地护着太太。可是,婢子无用得很。身子又弱,母亲去得又早,婢子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太太去了的时候,婢子曾想过便跟着太太去了也罢。可是,婢子不能死,也不敢死。母亲的交待婢子不敢或忘,便只能苟活于世。
婢子自知,身为奴仆却对主子有所隐瞒,是为不忠;对祖上发下的誓言未竞便想要去死,是为不孝;眼看着太太被人谋算却无作为,是为不仁;手握姑娘祖上之物却直到此刻方才交出。是为不义。似婢子这等忠孝仁义皆无之人,原不该活着。可婢子却不得不活着,也必须活着,也求姑娘让婢子活着。便算是活成一条狗、一滩泥,婢子也只能活着,活到婢子寿数尽的那一天。总归南宫家的人都短命,想也活不了几年。到那时,荣福也长大成人了,婢子也才能撒手闭眼,去地下向婢子的外祖母与母亲交待一声。”
流风颤抖的说话声被透窗而入的风吹得散了。那一字一句便像是在空气里虚飘飘地浮着。根本落不到实处。
而她说话的语气亦是如此地虚浮着的,似是她说得根本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那语气中的漠然与麻木,不知为何,竟让傅珺心里生出了一丝辛酸。
生活是艰难的。而像流风这样背负了整个家族。还背负着南山国皇族秘密的一种生活。想必是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吧。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流风,她的所有隐忍与压抑,傅珺认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眼前的流风。傅珺忍不住便想,若换作自己是流风,会是如何?她的处置方式,会不会亦如今天的流风一般?
流风所处的境地等同于绝境。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家族的命运全系于一身,而她亦深知自己命不长久。
这般情况之下,流风的心情会是如何?
傅珺想象不出。
她只知道,如此换作她是流风,只怕她还做不到像流风这般好。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在命运的悬崖边苦苦挣扎的卑微灵魂而已。
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流风懦弱得没有一丝力量去反抗。于是,那个骄傲又自信的流风便悄悄地冒了出来,成为了她麻痹自我、对抗命运的一种手段。
正因为有了如此矛盾的一对人格,才会让流风不曾完全沉沦于绝望的境遇,而是以软弱的外壳保护起内里的骄傲,两种人格相互扶持、相互支撑,走过了这一段漫长的时光。
而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傅珺说不出自己此刻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情绪。
她只能说,发生在流风身上的一切皆是命运造成的。甚至可以说,是历史的巨大洪流所造就的。在大的时代背景下,无论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人类个体,都实在太过于渺小了。
傅珺叹了口气,自座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行至流风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知晓你的心,我不怪你,亦不怨你。这不是你的错,亦非你家族的错。你起来吧。”
流风抬起头来,盛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讶异与不敢置信,颤声问道:“姑娘不怪婢子了么?婢子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姑娘不怪婢子么?”
傅珺淡淡一笑道:“此乃天道命数,非人力可为。南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