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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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音一落,当即就有家人走去传话,少顷珠儿随人过来,向着众人就要行礼。
夏员外大手一挥,说道:“罢了,你虽不是咱们家家生的,倒是打小就跟在你姑娘身畔一道长起来的,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且说说,今儿这事到底是什么缘故。”
珠儿口齿伶俐,又满心为她主子不平,如今见老爷问起,当即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把这一年来夏春朝在陆家所受委屈,以及如何蒙冤被撵讲了个倾尽。
夏家人听了这一席话,各自惊得目瞪口呆。夏员外更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背过去。夏恭言兄弟两个见老父神色不对,慌忙上前扶住,搀他在椅上坐了,又道:“父亲宽心些,横竖妹妹已回来了。”夏员外怒极反笑,朗声道:“好好好,我夏东兴的女儿竟然叫人这样欺凌!我女儿给他陆家当了这几年媳妇,哪一件哪一桩对不住他们?叫他们白白作践了这些年,临末竟然安上这么大一桩罪名给撵了回来!我们商户人家,身份虽不高,却也不能白白叫人欺辱!”言罢,便向大儿子喝道:“去,将你堂伯堂叔还有那几房亲戚都请来,咱们一道去陆家门上,同他们好生论一论理!倘或他们给不出个交代,我还要写状子告他们!”
夏东兴家财富裕,夏氏族人多有仰赖其过活的,故而一方有事,必定一呼百应。夏东兴这两个堂兄弟,一个在乡下庄子上管收租,一个却在宪司里做师爷,平日里来往甚密,家中但有大事,皆爱凑在一处商议。如今见女儿被休逐来家,他忍不下这口气,便要纠集夏家族人,往陆家门上讨要说法。
夏恭言听了父亲吩咐,却不动身,慌慌张张向他夏员外道:“罢了,爹,妹夫如今做了大官,那些当官的岂有不向着他的?天下衙门都朝一边开,这当官的都是一家人。咱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
夏恭行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听了哥哥的一席话,甚是不以为然,说道:“哥哥这话我不爱听,难道姐姐就白叫陆家糟蹋了不成!做官的又怎样,官再大也抬不过一个理字。往昔我看姐夫也不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谁知今日也行出这陈世美的故事来了!”夏恭言瞥了他一眼,斥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些什么!不过读了两天书,哪里知道人情时务!”
夏东兴不听大儿子言语,一口恶气便如火上浇油,越然越烈,仍旧连声打发人召那两个兄弟回来。
王丢儿倒颇有几分心计,眼见丈夫同小叔子拌嘴,公爹又气不可遏,眼珠子一转,上前劝道:“爹,你暂且消消气,也不必立刻就往亲家那儿去。珠儿嘴里的话,也未必就是个实。还是待妹妹醒了,再做打算的好。他们两口的事儿,妹妹心里最清楚。兴许没什么大事,妹妹只是同婆家拌了几句嘴,跑回娘家罢了。依媳妇看,不如等妹妹醒了,劝上一劝,妹妹回心转意,就回去了也说不得。”
她这一言落地,夏东兴尚未开口,夏恭行却先说道:“嫂子这话倒可笑,姐姐嫁出去这些年,在婆家不论受了什么委屈,来家是从来不提一字的。如今竟回来了,可见一斑。我倒以为,不论为些什么,都不能再叫姐姐回陆家吃苦受罪去了。”
王丢儿瞥了他一眼,轻哂道:“小叔吃了灯草灰了,说话这等轻巧容易。你是个男人,哪里晓得,这被休于女人名声干系有多大。姑娘平白被休了回来,又是顶着个私通的罪名,往后要怎么出门子?就是再寻人家,也不好说。何况,姑娘如今见怀着陆家的血脉,难道要生在咱们家不成?这生下来,是姓陆还是姓夏?”
夏东兴被小辈吵得心烦,又听儿媳妇话不顺心,当即喝道:“老大媳妇,这事儿用不着你来操心,好好干你的是正经!不管如何,我是断不会再将春朝送进陆家那个火坑里去了!将来孩子生下来,我就叫他姓夏,将来这夏家家业,也有他一份。我正愁长房无后,春朝就带着肚子回来了,当真是雪里送炭。”
王丢儿被公爹当场斥责了一番,羞臊的满面通红,忽又听夏东兴说起,这夏家家业有那孩子一份,脸上蓦地一白,不言不语,退在了一旁。
原来,这王丢儿见小姑子回来,心中另有一番盘算。依着本朝律例,家主身故,家财分配,在室女可得其三。夏春朝若按出嫁算,自然不在其列。然而倘若她当真被休来家,自已嫁妇又成了在室女,将来夏东兴亡故,遗产分配,必然有其三成。何况,夏春朝若然还在陆家,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自己是她嫂子,日常出门会客,面上也多几分光彩,就有个什么难事,也能多个照应。故此,她一意撺掇小姑子回陆家去。兼且,夏东兴又亲口许诺,夏春朝肚子里那孩子也算夏家子孙,将来家业亦有他一份。如此林林总总算来,能分到长房的钱财,竟凭空少了一大截,这叫她如何不心焦。然而自己入夏家门内五年不曾生养,虽说公公丈夫不曾言语,她自己倒先觉有愧,说话不响,行事无凭。如今见公公当面斥责,也不敢反驳,只得退到一边,缄默不言。
夏恭言见妻子被斥,剜了她一眼,喝道:“你适才没听见大夫的言语?妹妹身子虚,得好生补补。你不说去照看,反杵到这里戳嘴弄舌,这里有你什么说处?还不快去!”王丢儿接连被公公丈夫喝骂,脸上青红不定,站立不稳,就往去了。
夏恭言喝退了妻子,又向老父陪笑道:“父亲,媳妇儿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只是一件倒是在理,这里头的情形,咱们知道的也不甚详细。虽有珠儿的言语,但他们两口子的事儿,还是妹妹自家清楚。妹妹素来同妹夫要好,这里头想必有些什么误会,还是待妹妹醒来,问过了再做打算。妹妹如今见怀着身子,咱们别行错了什么事,激她烦恼,反倒亏了妹妹的身子。”
夏东兴听了儿子这席话,忆起女儿身孕一事。夏家至今尚未有后,长房未有生养,末子未曾婚配,倒是女儿先行有孕。虽说女儿无端被驱逐来家,但这孩子却可留在自家看养,外孙便可当做亲孙来养。夏东兴想及即将为人祖父,心里倒也开怀,先前的满腔怒气也就消了几分。又觉儿子此言有理,为顾惜女儿身子,方才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还是待春朝醒来再做打算。只是还是把你堂伯堂叔请来,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是大伙商议商议的好。”
夏恭言见老父吐口,方才松了口气,连忙出门吩咐人。
正当此时,家里仆妇来报道:“姑娘醒了。”
夏东兴闻讯,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夏恭行本也要去,想想姐姐见自己在旁,有些话不好开口,便不曾过去。步子一转,去了厨房,吩咐厨房造办补品。
再表陆家自撵了儿媳妇,陆焕成便带着人在家里四处盘查财物。正忙乱之际,就有人来回禀道:“那撞了头的人醒了,在门上等着拜辞老爷。”陆焕成想了一回,方才记起是陆贾氏寻来、构陷儿媳夏氏之人。
他正为家计艰难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此人,大手一挥,说道:“让他去罢,家里正乱着,又来辞什么!”家人得了吩咐,当即打发了那人离去。
那人倒也无话,离了陆家门上,出门在城里绕了几圈,走到夏家间壁的一座宅子前,眼见四下无人,便从一扇角门前闪身进去了。
走到门内,就有人迎上来问道:“你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少爷问了好几遭了呢。”那人不答反问道:“少爷这会儿在何处?我去回话。”那人道:“就在书房里坐着,这会儿没人,你去罢。”
那人得闻,连忙依言走到书房,通报已毕,进去见了自家主子,将陆家事宜禀报了一番。
沈长予端坐桌后,一席家常玄色直裰,眉宇间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态。听了这人的回禀,不置可否,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方才说道:“这事儿你办的不错,下去领赏罢。”一语未休,略顿了顿,又道:“夏家小姐见过你,你这几日就别在城里露面了。到乡下去养好了伤,我另打发你到外地去贩货。”那人连忙千恩万谢的磕头下去了。
沈长予将茶碗轻轻放下,唇角一勾,只觉万事在握。
第76章 V后新章
夏东兴走到女儿卧房,进门就见夏春朝歪在床上,背后靠着一方湖绿绸缎软枕,神情恹恹,垂首无言。见他进来,低低道了一声:“父亲。”
夏东兴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宝儿正在床畔坐着,见老爷过来,连忙起身,上前福了福身子,料知他们父女二人必有话说,便出去了。
夏东兴见左近无人,便在床畔一张方凳上坐了,低声问道:“我听珠儿说了,但到底是怎么个缘故?”许是在亲人跟前,夏春朝只觉无穷的委屈自心底里发作出来,呜咽了半日,张不开口。夏东兴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回来了,就安心住着,别想那许多。咱们家家境殷实,尽能养活的了你们母子两个。”
夏春朝闻听此言,这方想起适才宝儿说过,大夫诊出她有两月喜脉一事,面色不由一阵凝滞。
还在陆家时,她倒也曾极盼望早日生养,谁知这嫁去几年不曾有孕,到濒临和离之际却又被诊出喜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当真令她措手不及,心里百感纠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虽说父亲恩宽,肯留我在家。但我到底是出了阁的女儿,这样回了娘家,难保不叫人冲着咱们家指指点点。弟弟尚未婚配,怕耽误了他日后说亲。不然,父亲还是送我到乡下庄子上去罢。”
夏东兴闻言微怔,当即说道:“你这是何苦!打从你回来,你在陆家那些事儿,我们都听珠儿说了,你那两个兄弟也不曾说些什么。你便安心在家住罢,谁要敢议论一句,做父亲的第一个不容他!”
夏春朝还待再说,却听门外一人朗声道:“我只问姐姐一句,姐姐可做错了什么事?”
夏春朝一怔,只见小弟夏恭行捧着一方托盘,自外头大步进来。
夏恭行走到屋中,将手中托盘放在一旁桌上,迈步行至床畔,先向父亲做了个揖,转而向着床上的夏春朝问道:“姐姐可有做什么错事?可有对不起他陆家?”夏东兴见儿子进来便向女儿出言不逊,脸上一沉,喝道:行儿,怎么同你姐姐说话呢?”夏恭行向夏东兴躬身回道:“儿子无礼,然而这话却不吐不快。”说着,又看向夏春朝。
夏春朝已然会意,浅浅一笑,甚是苦涩道:“我自然并没半分对不起他们的地方,然而人言可畏。你年纪尚小,不知这世道的艰难。我在家里倒不打紧,只怕误了你。”夏恭行朗声道:“既然姐姐并无亏心之处,又何必在意外人说些什么?若是姐姐顾忌我,那大可不必。堂堂七尺男儿,若为虚名所绊,连自家姐妹都不能护佑,将来又要如何庇佑自己的妻儿?这样的男子,又怎值得人托付终身?那能为虚名所惑的女子,即便娶作妇人也难主持大局,这样的妻室我又何必要她?姐姐不必顾念我,只管在家住着就是了。”
夏春朝听了弟弟一番言语,垂首默默,半日方才抬头笑道:“行哥儿说的是,我倒是入了迷局了。不错,我并没做半件错事,背心负义的是他陆家,倒凭什么我要抬不起头来?”说罢,又微笑道:“不愧是读书明理的人,说话这样条理分明,倒叫我无话可说了呢。”
夏东兴见女儿容色舒展,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他才对得住家里连年给夫子送去的那些束脩呢。”夏恭行莞尔道:“姐姐这样才好,这才是我们夏家的姑娘呢。”
父子三个笑了一回,夏恭行将汤碗端起,送到床畔,说道:“这是大夫开的安胎药,姐姐趁热喝了罢。大夫说姐姐身子虚,又是头三月,须得万分谨慎,好生调理着。姐姐这几日就别想那么多了,外面的事儿都有我们呢,好生保养身子要紧。身子养的好了,将来才有力气生产。”
夏春朝接了汤碗,屏气一口饮干,方才笑道:“瞧不出来,你年岁不大,倒这般噜苏。父亲进来还没说什么,你却倒了这么一大筐话出来。”夏恭行笑道:“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小外甥,我这做小舅舅的,自然要上心些。”夏春朝闻言,面色微滞,看向父亲道:“爹,虽说你好意叫我在家住,大哥与行哥儿都不在意,但有件事倒要先说明白。待我肚里的孩子生下来,我们母子两个的日常用度,从我这儿支钱,不从官中走。”夏东兴与夏恭行闻言,面色各异。
夏恭行张口就道:“姐姐这是何必,夏家又不是供养不起。适才父亲也说,你是夏家的姑娘,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夏家的子孙。待小外甥出世,就叫他姓夏,夏家的家产亦有他一份。既是这般,姐姐何必自苦执拗呢?”夏春朝微微一怔,看向夏东兴,张口道:“父亲好意,女儿感激不尽。然而父亲这话,可有跟哥哥嫂子商议过?”夏东兴大手一挥,说道:“我的家产,我愿怎样分就怎样分,哪里有他们插嘴的余地!我还没死呢,就轮到他们做主了。再说,依着本朝律例,你既回来了,这家业自然有你的一份,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夏春朝还待再说,夏恭行已抢先问道:“我倒是要问姐姐一句,往昔看姐姐同姐夫那般要好,今儿虽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姐姐还打算再回他陆家去么?”夏东兴听了儿子言语,眉头拧成一团,看着女儿不言语。
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离他家门时,我曾说过,往后就是他们家拿了八抬大轿来抬我,合家子跪在咱家门上,我也再不会回去的。我适才那个话,倒不是为这个。”说着,她只觉腰上微酸,挺直了腰板,方才又道:“父亲的话,虽在理上,但到底于情不合。哥哥已有了嫂子,你将来也要成家。这老姑娘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的,世间委实罕见。即便你们不说什么,只怕嫂子同弟媳妇也要有些牢骚。咱们是一家子人,我又不难于此,何必找这些不痛快呢?父亲果有此意,只将这份家业替我留着就是。待这孩子长起来,是姑娘就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