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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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谢三娘何等贵女,二兄就是给她做僮子,兴许人家还嫌弃呢?”
马氏气得发抖,林进之刚刚有点意动的心也马上沉寂了下去。虽然五弟说的刻薄,但是他知道,他说得很在理。除了北地各部落胡族或者鲜卑皇室中的部分儿郎因习俗而成婚较晚,他们这些纯正的汉门子弟大多及冠后就早早定下了人家。像他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也是少数。那些庶族中上等的女郎都看不上他,更何况是谢家三娘子那些尊贵的女郎呢?
林进之心里的苦涩不断蔓延,头低得更低了。
秋姜绕过西屋的池塘时,却听到塘边有人吹笛。她正欲走近细听,却发觉天空降下了霏霏细雨。岸边假山林立,松枝倒挂,细雨蒙蒙中隐约有一淡青色的人影临风而立,长袖翩翩,纤腰束素,衬得身形更为挺拔修长,甚为风流曼妙。秋姜慢慢走近,目光越过垂条而下的柳枝,只瞧见如玉般清冷淡漠的侧脸。
曲声幽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丝一缕皆化作雨中凝聚的哀愁,仿佛众生法相,蔚然高远,这悲悯之情却因为其中的淡漠而无人可以承受,令人听来,柔肠百结。
一曲终结,这人侧转过身来,竟是一个眉心染红的少年郎。秋姜再次走近,才发现那是一颗与生带来的朱砂痣。
自醒来开始,她没有见过这人,微微福了福身道:“笛音甚妙,不知郎君所奏何曲?”
“乡野小曲,不足挂齿,恐见笑于大方之家。”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暗含几分沙哑的沉郁。
秋姜发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更远的苍翠山林间,并没有正眼看她,面容素净秀丽而淡漠,仿佛她是微不足道的。
她真的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少年郎,怎么会有如此悲悯的情怀,这样隽永的沉静?靠得近些,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高远的殿堂、山间的晨钟与暮鼓,还有浸染了风霜与雨露的往事。
皆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于是,她笑了笑道:“是三娘唐突了。前些日子幸得贵府不吝搭救,三娘感恩戴德,于贵府暂歇多日,今日却是初次与郎君会面,真是羞愧。”
他回过身来,微微颔首:“女郎不曾见过三郎,三郎却识得女郎。”
秋姜打趣道:“原来那日你也一同在场?为何见了三娘装聋作哑,三娘如此让人生厌?”
林瑜之道:“女郎端丽贵重。”
秋姜见他客套,但是语气淡漠,显然言不由衷,抬头笑了笑:“原来是林三郎,三娘有礼了。”遂微微欠身。
林瑜之回礼道:“贵人无须多礼。”
秋姜转身望了望这几丈见方的池塘,轻舒一口气,淡淡道:“三郎曲艺精湛,有如仙乐,不知三娘有没有这个荣幸再聆听君吹奏一曲?”
林瑜之轻抬指尖,细心地抹去笛上沾染的雨丝,清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笛声又起。
塘面上渐渐升起了氤氲的水汽,将二人笼罩在这江畔一隅,仿佛与世隔绝。秋姜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了四季花开又凋零的声音。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雅乐之妙,于无声处而浸淫其中,夺人心音。
天际有裂雷炸开,雨势渐大,直到再一曲终结,秋姜方醒悟过来。见他也回头望来,不禁笑着抬手挡住头顶不断落下的雨滴,揶揄道:“郎君笛音甚妙,让人流连忘返。但是,我们若还逗留此处,不刻便要成为落汤之鸡咯。”
林瑜之收起笛子,也难得地笑了一下。
有婢子跑着过来给二人打伞,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引到东面高处的廊檐下暂歇。雨越下越大,小丫头一脸地在檐下不时张望着,一脸焦急,又不时回头看看他们,欲言又止。
秋姜道:“你若是有事,自己忙去吧,我与三郎等雨歇了再走。”
婢子脸上一喜,忙告罪着退了。
秋姜回头对他道:“郎君笛音,在这世上,唯有一人方可颉颃。”
林瑜之却并未询问何人,而是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三郎的笛音不过尔尔。”说罢转身步入雨中。
若按时下礼仪,他这样的行为是很失礼的,但是,他的举止洒脱自然,浑然天成,让人生不出丝毫恶感。
秋姜失笑一声,并不在意。
第048章 郡守之女
048郡守之女
这日一早,林敷便过来找她:“四娘与几位兄弟姊妹欲出堡东游,三娘子可愿与我们同行?”
此时正值春夏交加之际,气候适宜,花木葳蕤,正是郊游的好日子。秋姜这几日也闲得慌了,欣然应允。
用过饭食后,正是午时三刻,几人乘坐那天来接送他们的那辆牛车缓缓驰出了堡门,向东行去。还是佣农苟叔驾车,车速较为缓慢,六指则步行跟在车后。
这辆牛车虽然宽敞,和谢府的牛车相比,自然简陋地多了,四周没有熏香涂抹桃油的车壁,也没有五色垂帘和冰绡纱幔,四周更无车窗,只是用细竹藤条编制成面罩在四面,充作通风口,浇上桐油,包上油绢纸,以作防雨。车内用布幔隔绝了,女郎们坐在内侧,郎君则在外侧。林言之却不安分,频频撩起布幔到内侧和秋姜说话。这时又道:“三娘子往常在都灵也出游吗?”
秋姜道:“有过,不过次数鲜少。”
依偎秋姜的小童子睁着双眼好奇道:“也是像我们这样吗?阿容阿姊。”
这小童子扎着两个包包头,穿着红色小肚兜,皮肤白皙,圆润光滑,一双大眼睛活灵活现,甚是可爱。他是林箩与亡夫的遗腹子,名叫宝儿,而今行年六岁。
秋姜爱怜地摸了摸宝儿的头,笑道:“大体相似,不过和阿姊出来的那些女郎郎君,心思可不放在游玩上。他们个个盛装出席,一言一行皆训练已久。”
宝儿不解地望着她:“出游还要练习吗?像先生平日教宝儿习字那样?”
秋姜轻笑着拖长了音调:“是——”
牛车碾过山道,绕过一个小湖泊,远远地望见了渡口。有船只望来,商贾行旅正在装车运货。他们下了牛车,缓缓朝渡口走去。
林言之抱怨道:“好好的上那儿作什么?还不如去坊市呢。”
林箩笑着安慰道:“最近我们家在西市的两个铺面要开业营生,做的是玉器买卖。出门前,母亲叮嘱我来这儿看看,有没有时兴的物什。”
林言之闻言一惊,鄙夷道:“我们林氏本就已经沦落为庶族,如今不好好开垦良田,去来做这下等的商旅买卖,传出去,恐怕更上不得台面了。”
一向寡言沉默的林进之也面色大变:“娘亲糊涂了?经商是贱业,若是有人禀了周法曹,我们将受到严惩,甚至会被贬入贱籍,可能还要连坐。”
北魏严禁官员经商,甚至比贪污受贿还要严重,文成帝曾颁令,言“一切禁绝,犯者十匹以上皆死”,上行下效,莫敢不从。但到了当今陛下执政以后,政策有所缓和,各地官员虽不敢明面上经商敛财,却大多官商勾结,暗度陈仓,滋润补贴一下生活。
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庶族良民?商者,地位远在农民之下。
林箩宽慰道:“没事的。母亲已经遣人前往府衙疏通,将家中情况一并禀明了邱户曹。邱户曹也应允了,只要我们面上不要让林氏族人经营,派遣一两个佣者打理日常生意,这两个铺面便只算作良田外附带的副业。我们小心行事,不要过于张扬,无碍的。”
林箩在心里一叹。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这些年收成不好,家里钱帛短缺,捉襟见肘。新安又是边境,治安不好,南朝又虎视眈眈,保不定哪天这里也乱起来,到时候良田要是荒废了,他们又没有经济来源,那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几人在原地等待,林箩带着随身的婢子去挑拣东西。远远的,秋姜见她与两个戴着高帽的胡商交谈,偶尔还用手势比划着什么。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落在那胡商手里一支发簪上。发簪的样式很简单,是鎏金凤凰流苏簪,不同的在于发簪顶端的嵌宝上——那不是宝石,也不是玉石。
秋姜不由上前,听见林箩道:“漂亮是漂亮,但是太昂贵了。”
那胡商道:“这是五色石,只有我们高车出产,且每年产量极为稀少,五十金、三百布帛已经非常便宜了,这还是因为我们是初次交易的缘故。”
秋姜一听便怔了怔。
五色石?那不是琉璃?
琉璃生产的最早文字记载可以追溯到唐朝,李亢曾在《独异志》中书录过。这在古代是非常稀有的,因为制造工艺繁复,民间难得,在当时比玉石还要珍贵。
秋姜细看他手里的这支簪子,那嵌宝琉璃珠不过直径半尺不足,且簪身是鎏金的而不是纯金,做工也不算非常精致,居然敢要价五十金和三百匹布帛?而且看这胡商的表情,这还是初次买卖所以关照便宜了。
秋姜的眼睛越来越亮,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这天下马上就要乱起来了,谢氏所在的都灵一点也不安全,河南王说不准哪天就要造反,要是真到了那一天,兵荒马乱的,没钱简直寸步难行。有钱才能搬迁,才能请甲士护卫,像她这种过惯了好日子的,真要叫她去风餐露宿,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谢衍一个文官,还是个没什么实权只有一个架设的文官,看着一点也不牢靠,且一年中大多时间都在洛阳,根本无暇顾及都灵,要真到了那时候,王氏就更不会管她了,兴许带着自己俩女儿就逃回太原老家,任她自生自灭了。她应该未雨绸缪,为自己打算。
这琉璃应该是古法琉璃,可能这时候锻造工艺还不成熟,看上去颜色有些混杂,杂质较多。作为一个在现代混过的人,秋姜当然知道,琉璃其实就是用各种金属丢一起冶炼形成的人造水晶,含有百分之二十几的二氧化铅,只要经过五道工序就能制成。
她越想越激动,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很快,她又冷静下来。不说她在这里举目无亲,怎么回到都灵还不知道,如果真的要从事这项行业,不能事事躬亲,必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代理,且这制作方法万万不能泄露。
想到其中这种种困难,她只能暂且压下这个念头,待日后从长计议。
最后,林箩还是没有买。并非她不想,而是实在太过昂贵,已然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但是,秋姜可以看出她极为喜爱那鎏金嵌宝凤凰流苏簪,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望上两眼。
牛车又往东行,驰了会儿,在一处山麓停下。不远处有一个湖泊,风景秀美,岸边停有一辆牛车,四壁熏香,纱幔铺张,车檐下更有珍珠垂珠,伶仃佩响,甚是华贵,另有几个仆从婢子依次捧着香炉、团扇、书帛和如意等物在一旁伺候,围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女郎和一个颀长俊白的青年公子。
那女郎十四五岁芳华,容颜娇俏,肤色白皙,襦衫紧窄,长裙曳地,梳着精巧的盘桓髻,手中一柄轻罗小扇正扑着一只蓝色彩纹蝶。
这蝴蝶很是奇异,左右两边翅膀竟然不同,一边是浅黄色夹杂着黑褐色斑点的图案,另一边则是杏色与朱青色条纹,鲜艳夺目。
那女郎扑了很久都捕捉不到,不由扔了扇子,撅着嘴儿跺了跺脚:“八兄,你说这是祥瑞,我看是灾星,不然怎么这么难捉?张天师都说我是有福之人,怎会得不着,定是这灾星与我相冲!”
那青年公子顺着她笑道:“是是是,既是灾星,那便不要捉了,捉回去也是祸患。”
不料那女郎瞪他一眼,双目喷火,似是极为恼怒。
青年不懂女儿家心思,愣愣的不知自己何处又得罪了这位表妹。此时,身后忽然有个情悦的女声道:“这不是灾星,是蝴蝶中难得的奇异品种,唤作‘黄蛾阴阳蝶’。”
二人循声望去,却发现是个白皙秀丽的女郎。青年见她气度高华,侃侃而谈,料定是高门贵女,拱手笑道:“在下孙铭,家父乃河南府参军。”又为她介绍身边女郎,“这是在下表妹,汝南郡郡守之女卢六娘。”
卢六娘,闺名卢玄芷,是范阳卢氏的支系贵女,父亲又是四品大员,向来自持甚高。她见面前女郎衣饰普通,心里有些轻视,出声便道:“不知女郎郡望何处?”
秋姜触及她眼神中的玩味,眉心一皱,心里有些厌恶,冷淡道:“王谢高门如何,庶族寒门又如何?”说罢,提了挽臂纱转身离去。
名唤孙铭的青年公子不由笑道:“这女郎洒脱孤傲,甚有风骨,想必不是凡人。”
卢玄芷却道:“我看不然。连郡望何处也不敢道明,要么是没落的北伧,要么便是新安一带的下等庶族。”她正不满,忽然眼前一亮,也不和孙铭再谈,抬步朝秋姜离去的方向走去。孙铭一愣,连忙跟上,举目却见人群里那个茶白色的身影,忽然明白自家表妹为何喜形于色的,心里不屑,冷冷一哼。
卢玄芷走近,斜扇对林瑜之欠身道:“三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她的目光全在林瑜之身上,他身边的家人却正眼也不瞟一眼。林敷素来讨厌她,仗着出身和容貌自命清高,忍不住道:“家兄若是不好,站在此处的又是谁?”
卢玄芷被一个庶族幼女抢白,心里不悦,碍着爱郎在侧而强自按捺着没有发作,执扇掩笑,“是六娘失言了。”
林瑜之只是微微颔首作礼,态度冷淡,并没有多谈的打算。
卢玄芷仍是满腔热情:“三日后,南云举办众贤会,郎君可愿同去?”
林瑜之道:“鄙人才疏学浅,恐难登大雅之堂。”
卢玄芷笑道:“三郎何需如此自谦?”说着从袖中抽出名帖,躬身递上。
林瑜之犹豫了会儿,终究是接过来。卢玄芷笑靥如花,又道:“如此有缘,诸位把臂同游可好?”
她是郡守之女,再不愿意,再不愿意——也只得忍了。
后来绕着这湖逛了一圈,全程众人昏昏欲睡,除却与林瑜之“交谈甚欢”的卢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