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谈艺录-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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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 的行为,传阅他亲笔写的信件,有人对他的行为提出怀疑,笔迹鉴定 专家证实那些信件是伪造的。那人在诗的末尾问道:“难道这位朋友 是上帝 ? ” 我的摘记里还有两个故事。一个原载莱昂
布洛瓦的《不愉快的
故事》,讲的有几个人收集了大量地球仪、地图、火车时刻表和行李
①平民百姓不识和误杀神兽是中国文学的传统题材。参看容格著《心理学与炼丹术》
(苏 黎世, ,其中有两幅罕见的插图。 原注
博尔赫斯引用的文字出自韩愈的《获麟解》,相应的原文是:“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 诗, 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于 家, 不恒有于天下 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 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 ②克尔恺郭尔( 丹麦哲学家,存在主义先驱者。
… ”
箱,但直到老死也未能走出自己的家乡小城。另一个是邓萨尼勋爵① 写的题为《卡尔凯松纳》的短篇小说。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从巨大的 城堡出发,征服许多国度,见过奇兽怪物,翻山越岭,穿过沙漠,虽 然望见过卡尔凯松纳,但从未能抵达。(显而易见,这个故事同前一个 完全相反;前一个是从未走出小城,后一个是永远没有到达。) 如果我没有搞错,我举的那些驳杂的例子同卡夫卡有相似之处; 如果我没有搞错,它们之间并不相似。后一点意义尤其重大。这些例 子的每一个或多或少都具有卡夫卡的特色,但是如果卡夫卡根本没有 写,我们就不至于觉察到他的特色,也可以说,特色根本不存在。罗 伯特 勃朗宁的诗篇《疑虑》预言了卡夫卡的作品,但是我们阅读卡 夫卡时明显地偏离了阅读那篇诗时的感受。当时的勃朗宁和我们现在 所读的不一样。在文学批评的词汇里,“先驱者”一词是必不可少的, 但是要尽量剔除有关论争和文人相轻的联想。事实是每一位作家创造 了他自己的先驱者。作家的劳动改变了我们对过去的概念,也必将改 变将来 。在这种相互关系中,人的同一性或多样性是无关紧要的 写作《观察》的初期的卡夫卡并不比勃朗宁或者邓萨尼勋爵更能影响 写作阴森的神话和荒诞制度的卡夫卡。 年,布宜诺斯艾利斯 王永年译
①邓 萨尼 勋爵 ,生于
②参看
年,爱尔兰剧作家、短篇小说家,作品构思奇妙,有神话色
第二十五至二十六页。 原注
艾略特《观点集》
论书籍崇拜
《奥德赛》第八卷中说,神道编织了灾难,为的是让后代的人不 缺嗟叹歌吟的题材;马拉美①说,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本书,马拉 美的话似乎重复了三千年前从美学角度为不幸辩解的相同概念。但是 这两种目的论并不完全一致;希腊人的论点属于口头文学时代,法国 人的论点属于书写文学时代。前者涉及说唱,后者涉及书籍。任何一 部书对我们来说都是神圣的东西:塞万提斯也许没有听到人们所说的 全部话语,但“爱看书,连街上的破字纸都不放过” 。萧伯纳的一 部喜剧里写到亚历山大城的图书馆遭到大火威胁;有人惊呼道人类的 记忆将要焚毁,恺撒对他说:让它烧掉吧。那只是恶行的记忆。依我 看,历史上的恺撒只会赞同或指责剧作家加在他身上的见解,但不会 像我们一样,把它当作一句亵渎神明的玩笑话。 众所周知,毕达哥拉斯的学说从不形诸文字;冈珀茨(《希腊思 想家》,第一部第三章)辩护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认为口头 教导效果更好。毕达哥拉斯只是消极回避,柏拉图则明确无误地说出 了他的看法。他在《蒂迈欧篇》中说:“发现宇宙的创造者和主宰不 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旦发现之后,也不可能向所有的人宣布。”在 《斐德若篇》里,他叙说了一个反对文字的埃及寓言(使用文字的习 惯使人们不注意锻炼记忆,对符号产生依赖),说是书籍好像画出来
①马拉美认为诗的使命在于用不平常的艺术手法揭露隐藏在平凡事物背后的“绝对世 界” 。 参见塞万提斯著《堂吉诃德》第一部第九章。
的人形,“看来栩栩如生,但向他提问时,他却一言不发”。为了减少 或者消灭这种不便,柏拉图想出了哲学对话的形式。老师可以选择徒 弟,书本选择不了读者,而读者可能是愚蠢不肖的;柏拉图的这种顾 虑在异教文化人亚历山大城的克莱蒙特①的话里也存在:“最谨慎的 作法是述而不著,教学都口头进行,因为白纸黑字就成定论。”(《斯 特罗马里斯篇》)在同一篇里,他又说:“在书里畅所欲言,等于是把 一把剑交到小孩手中。”福音书里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要把圣物给 狗,也不要把你们的珍珠丢在猪前,恐怕它践踏了珍珠,转过来咬你 们 。 这句话是口头讲学的大师耶稣说的 ,他生平只有一次用指头 ” 在地上画字,谁也没有见到那几个字是什么。 亚历山大城的克莱蒙特是在
世纪末叶说出他对文字的疑虑的;
世纪末,心理活动过程开始,经过几代人之后,达到了书写文字压 倒口头语言、笔压倒口的顶点。一个偶然的机会促使一位作家确定这 一巨大过程开始的片刻(我称之为片刻,一点也不夸张)。圣奥古斯 丁在他的《忏悔录》第六卷里写道:“安布罗斯阅读时眼睛盯着书页, 全神贯注地琢磨意思,不出声,也不动嘴唇。谁都可以进他的房间, 当时也没有通报来人的习惯,我们多次看到他默读,毫无例外,我们 过一会儿便离开,心想他利用这短暂的间歇养养精神,不受外界事物 的干扰,也不愿做别的事情,也许怕一个注意的听众要他解释一段晦 涩难懂的文字,或者想和他探讨,这一来他就无法阅读许多书籍了。 他很容易嘶哑,我还认为这样默读是为了保护嗓子。不论他有什么目 的,这样做肯定是好的。”公元
年前后,圣奥古斯丁是米兰主教
① 克 莱蒙 特 ( ② 参 见《 圣 经 ③《圣经
?
古希腊神学家,为基督教信仰进行辩护。
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六节。
新约
新约
约翰福音》第八章第三至十一节: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
人对耶稣说:“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他 们说这话乃试探耶稣,要得着告他的把柄 。耶稣却弯着腰用指头画字 。他们还是不住地问, 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于是又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 字。法利赛人一个个的都走了,只剩下耶稣和站在当中的妇人。
圣安布罗斯的徒弟;三年后,他在努米迪亚撰写他的《忏悔录》时, 还为那奇特的情景感到诧异: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出声地看书。 那人略去了发音符号的阶段,从书写符号直接到了直感认识;他 开创的默读的奇怪办法导致了奇妙的后果,许多年后,书籍的概念因 之有了改变,书籍不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成了目的的本身。(这 个神秘的概念运用到世俗文学上引起了福楼拜 和马拉美、亨利 姆斯和詹姆斯 詹 乔伊斯③的非凡的结果。)与人们交谈,吩咐他们做
什么,不准他们做什么的 上帝的概念,如今又加上了绝对的书或圣经 的概念。在穆斯林们的心目中,《古兰经》不仅仅像人们的灵魂或宇 宙那样是真主的创造;而且像他的永恒或愤怒一样,是真主的特性之 一。《古兰经》第八章说该经的原本,《万书之母》,存放在天国。经 院派的穆罕默德 艾 尔 伽萨利说:“《古兰经》是抄本,用嘴念,用心 记,但永远保存在天国中心,并不因抄写的书页和人们的理解而改变 它 的 内 容 。乔 治 ” 塞尔指出,《古兰经》无非是其理念或者纯理论的 标准型;艾尔 伽萨利可能借助于净宗修士百科全书和阿维塞那传给 伊斯兰教的标准来证实万书之母的概念。 犹太人比穆斯林更离奇。他们的《圣经》第一篇就有那句名言: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秘哲学家们认为上帝这一指示的法 力来自组成词句的字母。
世纪在叙利亚或者巴勒斯坦编的《创世
书》说众军的耶和华、以色列的上帝和万能的主用从一到十的基数和 二十二个字母创造了宇宙。毕达哥拉斯和扬布利戈的教义是数字是造 物的工具或元素;主张字母是造物的工具或元素就清楚表明了新的文
①这段评论说明当时的习惯是大声朗读,以便更好地了解含义,因为那时的文字没有 标点符号,字组也没有间隔,再说手抄本很缺,朗读给大家听,可以减轻或解决缺书的不 便。卢奇安的对话集《驳无知的购书者》对 世纪时的那一习惯有所阐述。 原注 福楼拜写作态度严谨,一字一句都细细推敲,认为写作的才分在于如何选择用词。 ③ 詹 姆 斯 乔伊斯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运用了意识流的创作手法,成为现代派小 说的先驱。不仅在遣词造句方面刻意创新,而且运用了大量典故、引语和神话,有些段落不 加标点符号。
字崇拜。第二章第二段说:“二十二个基本字母:上帝把它们刻画、 组合、掂量、调换,用它们生产了一切现有的和将有的事物。”然后 说明哪些字母对水、火、智慧、和平、恩惠、睡梦、愤怒具有支配的
力量,比如说
那个能左右生命的字母如何形成宇宙中的太阳、日
历中的星期三和人体的左耳。 基督徒们走得更远。神明写过一本书的想法,促使他们认为神明
写过两本,另一本就是宇宙。
世纪初,弗兰西斯
培根在他的
《学识的进步》里声称,上帝给了我们两本书,以免我们犯错误;一 是揭示他旨意的《圣经》;二是表明他力量的造化万物之书;后者是 前者的钥匙。培根的用意远不是打个简单的比喻;他认为世界可以分 解为基本的形式(温度、密度、重量、颜色),这些数目有限的形式 组成一张自然字母表,也就是用以写出宇宙大块文章的一系列字
母 。托马斯
布朗爵士在
年写道:“我学习神学的书籍有两
部:《圣经》和人所共见的、天地万物的公开手稿。第一部书中没有 看到的东西, 在第二部书中可以发现。 (《医德》, ” 第一章第十六节) 同一节里还说:“一切事物都不自然,因为自然界本是上帝的作为。” 二百年后,苏格兰作家卡莱尔在多处,特别是评论卡利奥斯特罗 的 一篇散文里超出了培根的推测,断言宇宙历史是一部写到我们,而我 们难以辨明和撰写的《圣经》。 之后, 莱昂
布 洛 瓦 写 道:世 界 上 没 “
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究竟是谁。谁都不知道他来这个世界干什么,他的 所作所为、思想感情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他自己真正的名字,他在 光明之国表册里不朽的名字……历史是礼拜仪式上的长篇大论,其中 每个小标点的重要性不低于整段整段的文章,但是各自的重要性是无
①伽利略的著作中常有以宇宙比作书本的概念。法瓦罗选集的第二部(《伽利略 盖里 略:思想、言语与名言》,佛罗伦萨, 题为《自然界之书》。 我引用其中一段话: “哲 学写在那本一直打开在我们眼前的浩瀚无比的书里(也就是宇宙),但如果事先不学习那本 书所用的文字、不识那些字母的话,是无法理解的。那本书的文字是数学,字母是三角形、 圆 圈 ②卡利奥斯特罗 意大利医生、炼丹术家。
”
法确定的, 隐藏 得很深。 (《拿 破仑的灵魂》, ”
)按照马拉美的说
法,世界为一本书而存在;布洛瓦却说,我们是一部神奇的书中的章 节字句,那部永不结束的书就是世上惟一的东西:说得确切一些,就 是世界。 年,布宜诺斯艾利斯 王永年译
济慈的夜莺
那些阅读过英国抒情诗的人们,不会忘记约翰
济慈 的《 夜莺 年
颂》,这位患痨病的、贫穷的、也许在爱情上失意的诗人在
月 ,他二十 三岁时的一个晚上在汉 普斯提德的一座花园 里写了这首 诗。济慈在这座郊区的花园里,听到了奥维德和莎士比亚笔下的夜莺 的永恒的歌唱,感到了自己来日无多,便把死亡和那看不见的小鸟不 死的婉转的歌声相对照。济慈写过,诗人写诗应该像树长树叶那样地 自然;两三个小时里他就能写出一页极其优美、隽永的诗歌,事后几 乎不必润色;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评价过其诗作的优点,但有人为他 的作品作过注释。问题的症结就在倒数第二节诗句上。依赖环境的、 难免一死的人对小鸟说,“不要欺凌饥饿中的人们”,他的声音现在听 来就像摩押人路得在古代一个下午,在以色列的田野里听到的。 锡德尼 科文 (记者 ,斯蒂文森的朋友)在
年出版的一本
有关济慈的专著中,发现或者捏造了我提到的那节诗歌的难点。我抄 录了他那奇怪的声明:“济慈用一个逻辑的错误,我认为也是一个诗 歌的失误,把人类生命的短暂,他理解的个体生命,与鸟的生命的长 久,他理解的物种生命,对立了起来。” 一谴 责; 利维斯于
年,布利奇斯重提了这
年同意这种观点并加了注:“当然,
在这个观念中所包含的谎言,证明强烈的感触使他接受了谎言……济 慈在他的诗歌的第一节中,称夜莺为森林女神”;另一位评论家加罗 德一本正经地援引了这一称呼说,在第七节中,鸟是不死的,因为它
是森林仙女,是森林的神。艾米
洛威尔①则说得更正确些:“有一
点想像力或诗歌悟性的读者马上能体会到,济慈并不是指正在唱歌的 夜莺,而是指种群。”我收集了五位现代的和过去的评论家的五种评 论意见。我认为所有的意见最不是无的放矢的是美国人艾米 洛威尔 的,但我不同意他的意见中提出的,把那天晚上生命短暂的夜莺与种 群夜莺对立。我认为,这节诗歌的密码,真正的密码,在叔本华写了 但从未念过的一段难懂的话中。 (夜莺颂》写于 年。 年,《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 二篇出版。该书第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