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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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愔说:“妈妈,不是我不讲道理,实在是赵姨娘太可恶,你身子好的时候,她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倒是耀武扬威起来,和赵管家两个一齐在家里作威作福。爸爸最近只在屋里读书,一会儿说世道要变了,一会儿说祖宗的江山要保不住了,家里的事并不上心,沈姨娘又是个老实巴交,软弱无能的人,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成了他们!妈妈,您要快点好起来啊。”
昱昇瞧着妈妈如今重病卧床,又想到自己总是惹祸生非,要妈妈担惊受怕,心里也酸楚起来,他也拉着妈妈的被角:“妈妈,您快好起来!”
太太搂过一双儿女,心中只叹息自己怕是好不了了,又欣慰幸得他们已经长大了一些,昱愔嫁去别人家做的是大少爷的太太,长房长媳总是会被另眼相待。昱昇虽然生的调皮,但是总好过那些木讷胆小的孩子,万一自己没有了,他总不会受人欺负,这倒也是件好事。
第19章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然而太太的身体却是大不如前。原本还能同大家一起吃饭,渐渐地连出门都不愿了,人总是懒懒的。找了多少大夫看了,都只说夫人病的不好,也只能放宽心了。太太身子渐弱,大小姐昱愔一直拖着不肯嫁人,一心就想侍奉母亲,眼看就要过了好年华,老爷便做了主,要把她嫁出去。一是为了给太太冲喜,二则是怕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一守孝怕又要三年五载,耽误了不好同亲家交代。
昱愔定的亲家同是满人,姓朱,老爷早年在宫中当官,算起来还在旗,昱家早年的老姑奶奶是宫中的娘娘,两家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此番婚事本应该大操大办。只是如今革命党洋教士接踵而来,搅合的时局一片浪荡,满人的日子也不比之前,多少原本的贵族日子倒是不如做买卖的富饶汉族人家。
昱家虽然渐渐落败,但当日依旧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出嫁了长房大小姐。清晨昱愔给父亲磕了头,又去卧房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场,就快出门的时候,昱昇觉出了舍不得,他紧走了两步,过去抓住姐姐的手,昱愔虽然儿时十分厌恶这个惹是生非的弟弟,可是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会儿眼泪克制不住的掉,嘱咐弟弟要好好听话。又耳语他自己不在家,盯紧两位姨太太不要欺负了亲娘,说说哭哭,到最后喜婆子不住地叮嘱她不要误了好时辰,才抹着眼泪上了轿子。
昱家嫁了女儿,婆家八抬大轿来接着去吃喜宴,昱昇作为娘家弟弟,骑着高头大马跟着,黎漠也难得没有在铺子里,同昱昇一样骑着马一同送亲,黎漠自从被老爷指定接替掌柜之后,整日都忙在柜台上,昱昇因为惹了祸,干脆找了个先生在家里教他念书,俩人见面都是难的,再没有之前的朝夕相处的时候,加上年纪逐渐长大,俩人比小时候倒是稍显生疏了一些。
两旁街道上炮仗响的欢,迎亲送亲的队伍满满的占了胡同,一直往前走,正逢朝阳初起。昱小姐的花轿六檐八抬,华丽的像是个十五的花灯,轿辇四边红绸紧簇。门帘子上面的刺绣的鸳鸯活灵活现,随着轿子来回摆动,像是活了一般。十二个响器,四个执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昱昇心不在焉的骑着马,吹打着的队伍一眼瞧不见头,临出门,母亲苍白的脸上难得带着红晕,喘息着说:“昇昇,你姐姐有了归宿,我就放心了。你也早些成家立业,让妈妈安心吧。”昱昇已经年满十九,确实到了要定亲的年纪。这几日家里倒是少不了有媒人出入,他留心打听,却不是同他说的,而是说给黎漠的。
他边走边看前面的黎漠,他虽然不姓昱,却被安排在领头的位置。朝阳的光辉给黎漠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更映衬着身形挺拔,黎漠本就年长他几岁,如今已经完全是个大人模样了,他极为努力,虽然不能像昱昇他们一样熟读四书五经,将圣贤书倒背如流,但是站在柜台上算账理财倒是足够了。他做事稳妥,虽不善言辞,但是绝不是木讷怕事,接人待物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老掌柜走后,他独自挑起大梁,成为街里最年轻的掌柜,他胆大心细,又本分可靠,从不偷奸耍滑,亲自去跑主顾的买卖,一来二去,昱家的生意也渐渐有些起色。
黎漠这样踏实稳重又有能力,自然被看出了好。昱思惑平日不关心店铺的生意,但是从街坊邻里的口碑中也察觉黎漠的可靠,越发欣赏起他来,言谈举止透露出打算把尚且年幼的昱琇许给他的意思。昱琇跟昱翱两个更是十分仰慕这位大哥哥,黎漠对孩子总是很有耐心,出门回来还要给孩子们带些新奇的玩应,弟妹们对他倒是比对昱昇还亲热几分。黎漠在家中的地位日益稳固,昱昇对他却不如小时候那样亲近,大约是李广德那件事,给他心中埋下了一点阴霾,以至于再看见黎漠的时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舒服,他之前总是觉得黎漠是只属于他的,是他把黎漠带到家里来的,如今这个人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在这个家里,父亲满意黎漠,弟妹喜爱黎漠,下人们都认为黎漠是最和气的主人。昱昇则不同,昱昇永远是惹是生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觉得黎漠似乎变了,黎漠不再是那个傻乎乎替自己挨打的哥哥,他的粗布背心变成大褂,剃的发青的头皮也慢慢蓄起头发。他不在终日跟在昱昇身后,现在的黎漠只会周旋在各个掌柜东家之间,谈生意讲买卖,和赵管家盘库算账。
新郎朱辰高头大马的在轿子前头,一脸的喜气洋洋,对着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频频拱手答礼,昱昇看得出,那是真的快乐,发自肺腑的喜悦。他难免也会想想若是黎漠答应了谁家姑娘的婚事,有朝一日也这样高头大马,身披喜服,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却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烦躁什么。
到了地方,拜堂敬茶繁文缛节过后,新人送到洞房,宾客们按资排辈,自亲至疏各自落座,开始吃喝祝贺,好不热闹。娘家这一桌,昱思惑自然占得主位置,夫人因为实在不堪劳顿,没有来,却给她留了正座,两个姨太太坐在她左边,昱昇几个小辈弟妹坐在前面,赵管家和铺面的伙计下人们都在桌面上,李妈妈本要在家中伺候太太,太太却不肯,要她替自己来送女儿一程,她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当初昱昇黎漠捡来的孩子,太太给起了个名字,叫李锦添,名字秀气,模样倒是有点差强人意,黑黢黢的像个煤灰球。席间不时有人前来敬酒拜访。全家便要全体起身,一一还礼,昱昇自昨晚就累的够呛,答礼答的实在不耐烦,昱琇两个小的,更是不愿意在前面回礼,仰仗着年幼,都偷偷摸到姐姐的洞房去讨喜饼吃了。
敬酒拜访的人群中,不少都跟黎漠打过交道,纷纷跟昱思惑称赞黎漠少年老成,黎漠微微低着头答谢,昱思惑难得露出笑模样,他捋一捋胡子,昱昇当初给他丢进的脸面,终于在黎漠身上陆续找回了些,昱昇正是好炫耀的年纪,听到别人称赞黎漠心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对前来说话的客人也爱答不理。昱思惑看到他就来气,旁人不知,还打听:“大少爷如今做些什么呢?”
昱昇当初在学堂闯了祸,先生就不肯再教他,这样断断续续请了几个家教,都没有教长就被他气走。老爷自从打了他,便不爱管他,太太又病着,顾不上他。倒是让他如鱼得水起来。那次他把李广德腮帮子捅了一个大窟窿,虽然在家里挨了打,在他那群狐朋狗友之间倒是成了名气,愿意恭维着他,整日叫着他一起出去逛东安市场,冬天养蝈蝈,夏天遛八哥,这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整日里一起厮混耍乐,不务正业。钱花完了,找赵管家打个欠条支出来一笔就是,反正这些以后都是他的,比着摆阔气。
昱思惑最怕别人说起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只得讪讪道:“哎,关在家里罢了,省的他要惹事生非。”
昱昇听到父亲的话,忍不住顶了一句:“我不想受人家摆布。又不是吃不起饭,偏要累死累活的做什么生计呢!”
昱思惑啪的往桌子上面一拍筷子,把那已经六岁的昱翱吓得嘴一撇就要哭。赵姨娘连忙抱起来哄着,客人一看这个架势,怪自己多嘴多舌,赶紧劝了几句,有一位跟黎漠有几分交情的后生提议:“要是大少爷想找个事做,不如出去见见世面,若是留洋回来,那就是镶了金边,多少皇粮的差事都抢着要。”
这话倒是新鲜,昱思惑瞧着那人:“您说的留学是?”
那人道:“昱老爷您不知道?北京城里头,现下好多少爷都去了,法兰西,英格兰,大不列颠,这些少爷们喝了洋墨水回来一个一个都长了大本事,这几年连老佛爷都愿意让孩子出去看看,学点本事。”
昱昇对洋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杀了瘦子的那个洋鬼子身上,如今要让他去全是洋鬼子的地方可怎么得了?他连忙说:“我可不要留学去!”
黎漠没有说话,他也等着老爷表态,老爷瞧了瞧昱昇如今的样子,点点头:“我考虑考虑吧。”
第20章
尽管昱昇在这件事上犹犹豫豫,昱思惑却真的有了让昱昇出去留学的打算。
姐姐出嫁没多久,他就叫了昱昇到他书房,昱昇自从挨了打,和爸爸总也亲近不起来,去得颇为不情愿,到了屋里才看见黎漠也在里面,倒是难得没有去柜上,昱思惑问他:“你整日跟那些纨绔子弟一起,也学不来好。我跟你哥哥商量过了,不如让你去国外念书吧。”
昱昇顿时呆若木鸡,他在北京城里的少爷生活过的好好的,一点也不想去受洋鬼子的气,于是扭过脸说:“我才不去!”
昱思惑就是见不得他这副不上进的样子,伸手就要用砚台扔他,黎漠连忙劝住,对昱昇说:“昇昇,爸爸是为了你好,如今多少达官贵人都争着抢着把孩子送出去,外面总是能见世面的,你若是出去学个几年再回来,想必能到官府里找个官差,咱们家……”
昱昇打断他的话:“这里有你什么事!”
黎漠猝不及防昱昇这句话,一下愣住了,虽然他每日忙在柜台上,但是心里其实颇为不舍得昱昇离开。但是如今连宫中都放了话出来要学洋人的本领自强,去留学的确是条能长本事的路,黎漠纵然不舍还是留了心,四处给昱昇打听门路,如今却不想倒成了错的。
昱思惑怒道:“混账东西!怎么说话!你哥哥为了你四处托人,好不容易才要下来一个名额,你知道这个名额值多少钱?朱家托人弄呛都没有这个脸面你说不去就不去?”
昱昇虽然跟黎漠不如儿时亲昵,但总是也舍不得离开,他梗着脖子哼道:“为了我?怕是因为看着我碍眼了吧?如今挣钱的是黎少爷,花钱的确是我昱少爷,可是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家!是谁养着谁呢!”
他本只是心寒黎漠要赶他走,但是又一向横冲直撞惯了,说话没轻没重,也不去考虑别人,一席话直把黎漠脸说的白了又白:“……是我多事了。”
昱昇只觉得自己委屈,张嘴还要说,昱思惑却是发怒了:“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出去!黎漠,跟赵老六说一声,到了日子就把他送走!我真是一天都不想看到他!”
两人从书房出去,黎漠一直没有做声。昱昇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就生出一丝妒忌,他未免觉得黎漠没有良心,他明明是自己捡的,却处处跟他作对,他也说不准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开始生份。昱昇恃宠而骄,说话总要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余地,偏偏黎漠还是个隐忍的性子,不似昱愔那样肯跟他吵上一吵,只默默地逆来顺受了。昱昇有时候觉得跟黎漠说话简直就是打在棉花上,还不如跟他的几个伙伴油嘴逗贫有趣,他本就对黎漠感情淡了,如今又看见黎漠竟然怂恿着父亲送他离开,火气更加抑制不住,口不择言地嚷:“黎漠,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在这个家里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我!你不要以为如今有老爷给你撑腰你就不得了,站柜就是主子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我就算离开昱家,这也不是你跟赵老狗说了能算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未免伤人太深,黎漠饶着是从不跟他计较,也觉得心里一疼,在柜上这几年,他算看透了人情世故,人生百态,这些个富家子弟的少爷小姐们,从心里就不把别人当成人看,他们自出生起就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自己是第一,钱是第二,因为有钱,所以让自己变得更加高贵,不肯也不屑看到别人的痛苦,他们坚信人分三六九等,而他们生来就高别人一等,若是家中没有几个下人,根本就不配与他们为伍,同样,他们也离不开给他们一切的钱,一旦预感到有人要动他们的钱,不管是真是假,都先赶走再说。
黎漠不知道昱昇什么时候起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他依然记得那个牵着他手睡觉,举着鸡蛋给他的昇昇。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大少爷,让他觉得很难应付。然而他有时又是极可爱的,他笑起来的时候,他偶尔心情好,对自己撒个娇的时候。黎漠从小就跟着他,心中慢慢的就装不下别的,只是他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思,却依然无法对谁说。他看着对趾高气昂的昱昇,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昱昇回到屋里,只觉得越发的生气。他喊了口渴,却没人送水来,当初他们房里就留了两个下人,丫头颦儿跟着大小姐出门子了。李妈妈又要时刻在太太房里候着,昱昇觉得又气又有些委屈。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父亲却总骂他不成器。家中当年因为他赔了银子,那总不能全怪他,明明是因为那李广德轻薄他在前,他却又无法张嘴说这些事情,免得让人觉得腌臜。都是李广德那下三滥的错,还有黎漠,若不是黎漠那日同人打架没有去接他,怎么会有这些。
想到黎漠他不免心里又难过起来,他原本那么喜爱他的,如今怎么都渐行渐远了呢?旁人也就罢了,连黎漠也一样巴不得他赶紧走,他明明也知道洋鬼子是多可怕,难道就是为了当这个家,就要把他赶到全是洋鬼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