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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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欣赏他吃苦耐劳,很是想挖他过去,他只是一概推脱,不仅仅是为了要报答养育之恩,还是因为只有昱家才有昱昇。
不止是太太和姑奶奶,他这些日子也十分想念昱昇,尤其是想念他小时候离不开自己的样子。可是他们终究会长大的,他想到那时候昱昇信誓旦旦地跟他打包票,说要他做自己的管家,要永远在一起,心口一热嘴角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笑过了,又陷入沉思,就算真的永远在一起又怎么样?他们到最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黎漠终日周旋,知道他好处的人很多,总要热情地帮他做媒。黎漠却没有一点焦急,仿佛他一辈子不娶妻也是可以的。他伸手揉搓那块碧玉,那小玉蝉雕刻的栩栩如生,他瞧着瞧着,突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对着那个小玉蝉亲了一下,那玉石被他攥的久了,早就有了温度,饶是这样,贴在嘴唇上依然是冰凉的,黎漠被这凉意一下子激回理智,只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他看着那小玉蝉,又想到离别那天昱昇靠在他胳膊上红软的嘴唇,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夏日里,太太油灯枯槁,已经不吃不喝了。天热虽然难熬,但是却一直吊着那一口气,一场大雨降温了别人的酷暑,也浇灭了她的人气儿,她只觉得天寒地冻,浑身打摆子,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黎漠拍了加急电报要昱昇赶回来,然而回来电报的内容却让他吓的不清,昱昇竟然没有跟随别人一齐去大不列颠。
黎漠拿到后,手都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昱昇离开家已经快有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都不知所踪,那边的朋友只告诉他昱昇要求留在上海,电报惜字如金,朋友只发来一个街道的名字。黎漠不敢告诉老爷,只说要去接昱昇,只身一人去了上海滩。
上海这么大,黎漠找人犹如大海捞针,灯红酒绿让他花了眼睛,他找到那个街道,对人描述了半天昱昇的样子,终于有个叼着大烟的剪发先生嗤笑着问:“是不是从北京来的,家里出过娘娘的那个呢?”
黎漠连连点头,那人笑的意味深长:“原来还真是他,要是找他,要么戏园子,要么在胭脂楼的德泰大饭店。”
黎漠顾不上一路辛苦,又跑遍了上海的几家戏院,他描述了昱昇的样子,几个杂役挤眉弄眼的说“知道,前段日子总来。这几日倒是来的少了。”
黎漠着急的问:“那么他住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一个杂役看着黎漠的样貌身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胳膊滑下来说道:“哎呀呀,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呢?这位哥哥也是吃这碗饭的么?是武生么?”
他举止浮挑,说话轻薄,黎漠顾不上理睬,只又找去德泰大饭店。
德泰大饭店里面多是洋人,黎漠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中国服务生,他又描述一遍昱昇的样子,那人客气的问:“请问您是什么人?”
黎漠说自己是他的哥哥,家中有事来找他回去,那人打量了半天,让他等一会才走开了。
黎漠格格不入地站在大厅中央,心中三分焦急三分喜悦三分怒火,焦急是因为半天不见人,喜悦是幸得有人见过他,怒火是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偷偷在上海藏了这么久。
正想着,一个男人突然走近他:“哈哈哈,我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黎漠先生。”
黎漠吓了一跳,他回过头,之间一个生的大岔嘴塌鼻梁的男人走过来,他只觉得眼熟,又看见那人右边脸上有凭大地一个疤痕,才突然回忆起李广德这号人物。
李广德如同当日看见昱昇一样,全然不见小时候那副猥琐丑恶的嘴脸,反而笑意满满,黎漠没想到在上海会碰到他,只客气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广德说:“一别数年,黎先生还是一点没变。”
黎漠也不好继续不理睬,只得硬着头皮说:“儿时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李广德哈哈大笑:“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他乡遇故知,难得难得,今日我做东,请黎先生喝几杯怎么样?”
黎漠看到李广德虽然其貌不扬,身上却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像一个摩登的先生,可见生活的很不错。他连忙推辞:“我还有事,就不麻烦李先生了。”
李广德眼神一闪,笑眯眯地问:“黎先生说的事情,莫不是来找昱昇的?”
黎漠急切地问:“正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李广德说:“不要着急,我也是偶尔碰到了阿昇,我叫一桌酒,咱们边吃边等着他吧。”
黎漠这才发现李广德不仅衣冠楚楚,人也跟儿时有了很大区别。但是当年同他的积怨太深,黎漠还是很戒备:“不瞒您说,我真是找昱昇有急事,太太身子不成了,家中等着见他最后一面。若是您知道他人在哪,还请赶紧告诉我。”
李广德闻言点了点头:“节哀节哀,不过他此刻想必正忙的很,黎先生你看你跑的满头大汗,嘴唇都干了皮。这样子真让人心酸,来喝被咖啡解解乏。”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黎漠心里着急昱昇,食不知味,对李广德的问话也有一搭无一搭。过了一会,只见那远处走来一个人,不是昱昇又是谁。
第26章
昱昇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背着手从那楼梯口走下来,跟着刚刚的那个服务生走出来。
黎漠小半年没有瞧见他,如今恍然瞧见,心中五味陈杂,最后站起身子,带着怒气地大喊一声:“昱昇!”
他声音太大,引起咖啡厅里其他人的注目。
在此处,昱昇已经习惯别人恭维他为昇爷,比那一句大少爷还有派头,颇有些能当家做主的味道。
这一句昱昇仿佛直接把他打回原形,让他不免有点尴尬,发怒似得抿了抿嘴唇,等他瞧清楚来人,心也跟着一跳,他虽然想念黎漠,但是暂时也没有看见他的打算,黎漠若是发现他没有去大不列颠,他的天堂一般的日子恐怕就到尽头了。
俩人这样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找不到昱昇的惊恐已经如潮水一般的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的愤怒,前急后怕和寒心一齐督促黎漠扬起手,昱昇知道黎漠要生气,但是没想到敢对他动手,他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说:“你要干什么!”
黎漠举起巴掌却不能落下,他不是他亲哥哥,甚至连管他的资格也没有。他颓废地放下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咖啡厅里的人都在偷看他们,昇爷的面子给踩到了地下,甚至觉得连服务生看他的表情都带了几分嘲笑。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黎漠低吼一声:“好大的胆子!你还要打我是不是?
在一旁观望的李广德,连忙做起了和事佬,硬是插入两人对峙的紧张中:“阿昇,黎先生找了你好久了,你也是的,怎么不给家里传一个口信呢?”
他叫昱昇的口气未免过于亲热,黎漠微微皱了皱眉。李广德自小行为举止就不检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黎漠不希望昱昇跟此人搭上关系。
他瞧着这个打扮摩登的新派少爷,不由得想到老爷的希冀,想到太太的挂念,想到自己在家中没日没夜的操劳,他们都全心全意期盼昱昇能在国外学好,却换来这个混账偷留在上海醉生梦死。”
黎漠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心里的悸动压下去,嘴唇煽动几下:“你怎么在这里?”
昱昇见他泄了气,又看见李广德在一边立着,想找补回来面子,趾高气扬地说:“你管我在哪里!好好的你怎么来了?”他边说也边反应过来,黎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来的,那么家里呢?是不是爸爸也知道他没有去大不列颠的事情?他有些害怕了,讪讪地又不知道怎么问,正在犹豫的时候,黎漠叹息道:“妈妈不好了,家里等着你回去。”
昱昇吃了一惊,虽然太太的身子一向拖拖拉拉的不见好,但病情总归是平稳的,如今黎漠亲自跑来找他,怕是真的已经耗到油干灯枯了,他想了想说:“那我们明后天动身回去吧。”
黎漠闻言皱起眉头:“胡闹!你现在马上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昱昇心下还惦记着睡着楼上被窝里面的阿满,他想至少要道别一次,这次回去还不一定能不能在回来上海,他还想再跟阿满温存一次。故而没有言语。李广德凑过来说:“也不急于一时,黎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怎么也要休息一下。今日我做东,咱们……”
饶是黎漠这样的性子,也被拱起火气,忍不住打断李广德的话:“李先生,这是我们家事。”
他满腹怒火,只觉得昱昇越来越不懂事,儿时便任性妄为,如今简直无理取闹。昱昇从未瞧见黎漠发火,他心中本来有点不安,这会儿又羞愧又气愤,扭过脸说:“好了。就算是要走,也要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李广德被黎漠噎了一句似乎并不在意,他说:“是呀是呀,回去的车票也要去买的,黎先生的心情能理解,但是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黎漠不愿理睬李广德,他对昱昇说:“我现在去买票,买到票过来找你,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说罢,他也不顾李广德的劝阻,转身就走。
这次黎漠真的生气了,昱昇想,不然他怎么会想打他呢?黎漠每次都是护着他的人。
昱昇本来瞒着家里在上海鬼混就心里就有点不踏实,被黎漠这样一搅合,自己也乱了套,他转身就要上楼收拾,李广德叫住他:“阿昇,你就这样走了?”
昱昇说:“不然还怎么样?我妈妈正等着我回去。”
李广德说:“阿昇你这样回去,老爷知道你没有去大不列颠可怎么办?”
昱昇说:“就跟他说我一直在大不列颠算了,黎漠不敢多跟我爸爸说什么的。”
李广德说:“照道理说是这样,但是黎漠就算不敢告诉你爸爸实情,他还会再让你回上海来么?那么阿满怎么办呢?”
昱昇跟阿满这几日出双入对,又夜夜笙歌,正是在兴头上,心里也有一点舍不得,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有办法的,回家之后,怕是再也不能这么自在了。我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他?”
李广德说:“阿昇,不然你把他赎了带走吧。”
昱昇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又觉得恍然大悟的惊喜起来,略带着兴奋问李广德:“那要多少钱呢?”
李广德冲他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价格好说,你对他好,他也喜欢你,算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只是你日后在北京当了老爷,不要忘记我这个老朋友才好。”
黎漠赶回火车站买了车票,只是最快的也是一天后了,他拿着票,浑浑噩噩地往昱昇住的饭店走。之前他担惊受怕唯恐昱昇又找不到了,如今找到了又觉得心凉,黎漠不知道自己回去要怎么交代,昱昇自小就同旁人不一样,一天到晚闯不完的祸事,他想想家中老爷那日同他说的话,想想已然神志不清的太太,只觉得疲惫不已。
第27章
昱昇对钱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来到上海之后,一直住在德泰饭店里。李广德见白花花的银子让饭店挣走了一半,颇有些不甘心,倒是建议昱昇去租一间房子住,昱昇看了看,便宜一些的环境太差,他住不惯,好一些的要一年起租,还不如饭店合算,便也罢了,黎漠来找他,昱昇叫他一起住德泰饭店,黎漠是个仔细的人,一问房价,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太太给昱昇的钱估计早就让他挥霍的所剩无几,若不是黎漠来寻他。照着李广德的主意,昱昇还打算发电报去再讨一些来。
黎漠瞧着这个败家子,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他到底偏爱昱昇,又觉得都是因为遇人不淑,人的模样举止再变化本性也是难移的,李广德少年时代就不是东西,如今能改多少?八成就是他做了扣儿让昱昇往里钻,这次把昱昇带回去,黎漠绝对不会让他再踏上上海一步。
吃过晚饭,昱昇把黎漠带去自己的房间,没有外人在,他不再端着架子。甚至带了些看见亲人后的嗔娇,他牵着黎漠的袖子问:“哥哥,妈妈的病真的熬不过去了么?”
黎漠最受不得他这副样子,听他肯又叫哥哥,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只剩下几分无奈:“你还知道妈妈的病?昇昇,你怎么跟李广德这种人混在一起?你知道家里为了让你去留洋费了多少力气?你说不去就不去,你让我怎么跟爸爸交代?”
昱昇瞧着黎漠的脸色,知道他不再生气,于是抿了抿嘴唇冲他撒娇道:“哥哥,我听说去大不列颠可辛苦了,他们是吃生肉的。再说我这一走,三五年都见不到你,你一点都不上心么?”
黎漠半年不见昱昇,愤慨和思念此消彼长,难道话多起来:“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如今家里的状况,你知道供你出来多么艰难?姐姐嫁人就是一大笔,妈妈眼看又要花钱……”
昱昇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早就跟熟人打听清楚了,去大不列颠读书不就是为了讲洋文么,我这些日子已经跟着一个神父学习了很多,你就放心吧?”
黎漠说:“什么叫神父?你在这边哪里有熟人?难道是李广德?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昱昇说:“就是在教堂里面的神父,就好比少林的和尚、白云观的道士。都是讲经的,就是他们不供奉菩萨,供奉上帝。”
北京也有这样的洋教堂,只是黎漠没有进去过罢了。若是学洋文就跟留洋一样了,那么谁还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出去,怕是早就把那个教堂当成私塾了。黎漠瞧着昱昇那不谙世事的脸,心里头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吗,又不忍拂去他的兴致,只能不动声色的替他想别的出路。
昱昇顿了顿,又有点胆怯地问:“哥哥,爸爸知道我在上海吗?”
黎漠瞧着他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又有点心疼,叹气道:“爸爸还不知道。”
昱昇这才松了一口气:“哥哥,你千万不要同爸爸讲,爸爸老顽固,必定是说不通这些道理的,到时候不打死我才怪呢。”
黎漠说:“你知道爸爸要生气,还要这么做?你实在不愿意去,就回家说清楚,竟然藏在这里不声不响。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