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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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彻给他搭手,把程湘婷送进卧室。程锐这才看清楚,她头发凌乱,脸色发白,双眼布满了血丝。他帮她盖上被子,想说对不起,却发不出声音。
程湘婷哭着说:“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你是想吓死我吗,你都……”
程锐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听她断断续续地说。
姜彻在客厅里,听不清母子俩说什么,又不敢走。见声音小了就松口气,靠着沙发打起盹来。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推醒了,看见程锐红着眼睛站在面前,跟个兔子似的。
“睡了?”
程锐点头。
姜彻站起来,打了个喷嚏,揉揉眼睛说:“那成,我回去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困死了。”
程锐静静看着他,没表情。
姜彻推开门出去,想了想又折回来,说:“到我那儿睡?”
程锐跟过来,小声说:“谢谢。”
“……跟我说什么呢,”姜彻看着他,放软了声音,“走吧。”
他在前面走,程锐亦步亦趋跟着,隔了半米的距离。临到家门口,姜彻进去,见他低着头立在门外,不禁心疼起来。他只是个孩子,爸爸刚刚去世了,要哭要撒娇才是该做的事。偏偏所有人都怨他。个子长高了不少,内里可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姜彻这样想着,轻轻把他揽进怀里,说:“好了好了,回来就好,睡一觉,醒了就好。”
程锐贴着他的背心,听到平稳的心跳。
姜彻把他拉到床边坐着,又倒了热水给他。
程锐接过杯子,热腾腾的雾气升上来,很快就消失了。屋里一直开着灯,灯泡不亮,晃晃悠悠的光下有一两只小飞虫绕着。他抬头,看见灯泡上贴着的黑色斑点,大概是之前的虫子,因为趋光而死掉了。
“晚上冷,喝点水。”
程锐喝了两口,说:“烫。”
“再倒点?”
程锐摇头,将杯子放好,坐回床上。
姜彻焦躁地抓抓头发,又点了支烟,看着他没什么焦点的眼睛,说:“能睡着吗?”
程锐点头,又摇了摇,说:“都是血。”
“会做噩梦?”
“没有。”他说得很慢,说出的话随着水汽一起,轻飘飘的,“他们说,我杀了他。”烟草的味道很浓,弥漫在周身包裹着他,让人安心。
姜彻欲言又止,只能说:“不怪你。”
程锐摇头,抱着膝盖坐下。
姜彻沉默。
也许是熟悉的环境让他很舒服,程锐将脸埋在怀里,继续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不知道。我骑车出去,不知道去哪,就一直走。走了很远,不知道去哪。我觉得我也要死了。我知道要回来。没地方去。有点冷,我想回来拿件衣裳。路上有车。我骑得很慢,没力气了。”
姜彻把烟掐灭,到他面前,伸手揉着他柔软的头发,说:“好了小锐,到床上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程锐固执道:“是夏天,但是很冷。”
姜彻直接无视,给他脱衣服,盖被子,然后自己也躺在一边,伸手掩上他的眼睛,说:“找了你一天,我很累,困死了。睡觉。”
程锐说:“冷。”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姜老头刚刚去世,程锐躺在他身边,也觉得冷。姜彻把他按在怀里,说:“快睡。”
程锐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喉咙发干。
那之后,他似乎就忘记了该怎样说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拒绝和人交流,在床上一坐便是一天。程湘婷起先不敢工作,白天在家里照顾他。然而有很多事情需要她。邵家不肯给他们任何遗产,程锐的抚养费自然也要断掉,如果闹到法院,不仅是钱的问题,事情或许会更糟——邵为均的死因是每个人心里的问号,即使是作为目击者的程湘婷,也不敢确定程锐是不是故意的。好在有邵家老二,说服家人不要找母子二人的麻烦,毕竟是亲生的孙子,事情只得作罢,到此为止。
不管是家里的房子还是服装店,都要付租金,程湘婷不愿动存折里攒下给程锐念书的钱,又必须工作,程锐迟迟不见好转,只能带到店里。待她想到姜彻,已经是实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发现程锐胳膊上有道状的红肿,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她当即吓哭了,家里人都在乡下,亦害怕吓到年迈的老人,唯一可找的,似乎只有姜彻。她想,只有姜彻会不在乎邵为均的死,会全心对程锐好。
姜彻确实没多废话便答应了。他暑假没工作,可以成日里看着程锐。林柏月说,那是心里的毛病,县里没医生能治,眼下只好尽量和他交流,看着他别再弄伤自己。姜彻应了,将程锐接到自己家。
情况似乎好了不少,程锐在他身边很安静,也没有再做别的事。
暑假结束,他不肯上学,姜彻和程湘婷好说歹说,他才答应来试试。害怕他一个人路上出问题,姜彻要送他来,接他走。
今天是第一天。
姜彻站在靠马路的一侧,一手扣着他的手腕,问他今天怎样。
程锐任他拉着,想了想说:“他们要我一个人坐。”
姜彻皱眉:“班主任?”
程锐点头,又看向前边,道路尽处是远山,苍茫一片。
姜彻暗骂这群人有问题,嘴上道:“没事,咱自己坐,占一张桌子,自由。”
程锐没说话。
姜彻又说下午在毛子那里看了电影,很不错的武打片,还说他的小女儿要满月了,要请客。
程锐静静听着,和他并肩而行。腕上是姜彻紧紧握住的手指。
街道两旁是绵延的灯光,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尽头似的。夕阳的余晖笼罩整个城镇,万物都在它暖黄色的抚摸下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水面以下
刹那之间,心里面担心的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恋之风景》
梦中一切事物都是陈旧的黄色。似乎是无人的候车厅,空气里飞散着无数微小的尘埃。四五排塑料椅上,只坐了三两个人,他是其中一个。
窗外偶有汽笛声呼啸而过,却看不到车。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盖上,不时看向站台,又收回来,低下头看着绞在一起的手指。大概在等人,却不知道等谁。
忽然,坐着的一个人站起,双手扒在前座的椅背上,伸长脖子向外看,兴奋道:“来了!”
(什么?)
他惊讶,也要站起来看,那人却讪讪一笑,坐回去说:“看错了,不是不是。”
他只好重新坐下。
过不多时,那人再度猛然站起,说:“这次是真的!——啊不是……”
他还没有站直,尚屈着腿,却只能重新坐下。
除了那人时不时一惊一乍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了。
(好静。)
他想要走,却不敢,害怕错过什么,也许一走,那个东西就来了。然而被沉静而死寂的空气压在胸口,他几乎无法呼吸。
(救救我。)
程锐双眼紧闭,嘴唇发抖,却迟迟没有醒。
姜彻眉头紧蹙,轻声喊他名字,又拍他的脸,怕吓着他,动作不敢太大。
(什么都等不到。)
将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摸了满手的汗,姜彻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去拿毛巾,沾了水拧干,回来坐在床边,给他擦脸。
(只剩下我自己了。)
开学以来,程锐的话依旧很少,情绪稳定了很多,甚至开始写作业。做噩梦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彻不知道这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程锐没有说,但一定是受到了刺激。心里将那些冷言冷语的学生和老师骂了一个遍,摸他额头的动作却很轻,感到温度不高,他放下心来,继续小声叫他的名字。
“小锐,没事了,没事,醒醒。”
(谁?)
“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
程锐睁眼,看到姜彻明显松口气的表情。他感到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很暖和。像之前的很多次梦中惊醒一样。
姜彻拍拍他的脸,问:“做噩梦?”
程锐没说话,坐了起来,静静看着他。
姜彻下床去涮毛巾,又拿回来给他,说:“都是汗,自己擦擦。”
程锐接过,将胳膊和腿上的汗水擦干净,又擦脖颈,后背擦不到,姜彻说了声“给我”,掀开睡衣,给他擦背。
程锐像只猫那样蜷起身体,脊椎骨高高隆起,毛巾扫过上头单薄的皮肤,凉意蔓延到整个身体。姜彻擦完,收好毛巾,坐下来点了支烟,问:“能睡着吗?”
程锐没有动。
“梦到你爸了?”
程锐看向他面前升起的烟,没有回答。姜彻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不多说话,两指夹着烟递到他嘴边。程锐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姜彻收回去,笑道:“不好吃吧。”
程锐咳嗽完了,开口说:“哥。”
“嗯?”
程锐回想着那个无声的梦,有些害怕,又觉不值得怕。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上学。”
“他们欺负你?”
程锐摇头,伸手抠着床单上磨破的小洞,问:“你会一直在吗?”
姜彻不解,笑道:“怎么了?——别抠了,越弄越大。”
程锐不答他的话,反说:“我坐在讲台边,历史老师讲课的时候,口水会喷到桌子上。”
“明天给你带把伞。”
程锐抿起嘴轻轻一笑,又说:“他们都说我杀了他。”
姜彻一愣,停了一会儿才说:“怎么又说这个?不是你的错。”
“他们都不信。”
姜彻抓抓头发,不知道该怎样说。程锐受了委屈,他从来不问,能给的不过是一张安稳睡觉的床,倘若开口安慰,便有些笨拙。然而不说些什么,恐怕臭小子要一直钻牛角尖,不能再避开这个问题了。他想了想,才说:“干嘛要他们信?我信你不就行了。”
程锐愣住,瞪大眼睛看向他。
姜彻不太自在,避开他的注视,说:“小锐,你看,咱俩吧,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我把你当亲弟弟,我肯定信你。你是你妈的亲儿子,她也信。别人那是别人,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信不信你也没关系,对吧?爱让他们信,咱还不稀罕呢。”
程锐又笑了,说:“我妈不信的。”
“屁。”
程锐歪着头,轻轻笑着说:“学校里没人信,他们都说我是杀人犯。不想去学校。我只想在你这里。”
程锐皮肤白,面容清秀,说话时微微阖起眼睛,眼睫毛垂下来投下小片阴影,他的笑容很浅,看起来格外乖巧。姜彻心想,明明很可爱,性格怎么就不能可爱一点?又有些骄傲:这可是我当弟弟养的孩子,会说这种话,一点都不亏。他想得远了,又看到程锐专心望着自己,便说:“你什么时候想来哥这儿都行,我还能跑?”
程锐固执道:“只想在你这里。”
姜彻揉他头发,说:“好了好了,别撒娇。想来我这儿,就得听我的话,你得好好上学。”
程锐想了想,又说:“我听话,就能一直在你这里?”
这话问得蹊跷,姜彻感到奇怪,便说:“你就是不听话,我不还是你哥?”
程锐眨眨眼睛,看着他,又笑了,喊他哥。
姜彻只当他最近脑子不正常,顺着他的意思来,又应了一声。
程锐往他身边坐坐,又喊了一声哥。
“在呢。”
程锐靠近他,停了片刻,忽凑到他脸边,轻轻啄了一口。
姜彻当即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惊道:“我操,你干啥?”
程锐说:“电视上都这么做,是晚安吻。”
姜彻抬手用力擦脸,骂道:“我操,那是美国人,别乱学。”
程锐不说话了,躺回去抓住他的手,闭上眼睛睡觉。
姜彻无奈,停了半晌,只能告诉自己,他最近有点傻,不能一般计较。等程锐重新睡去,姜彻看他安稳了,叹了声气,拉灯睡觉。
在姜彻家住了近三个月,程锐的情况日益稳定。按时完成作业,课上认真听讲,也不需要姜彻接送,自己骑车回来,回得早了还会主动做饭。程湘婷常来探望他,见儿子日益好转,也是欣慰,对姜彻亦愈发感激。她给姜彻塞钱,他不肯要,只好给他买些衣裳,隔几日来给两人做些丰盛的菜。程锐不提回家,她也不敢开口,私下里向姜彻说了数次抱歉。
姜彻不好意思,说是举手之劳,何况他拿程锐当亲弟弟。
程锐出事,姜彻停了在李成庆处帮忙的活,放电影的事情也搁置了,乡下派人催了数次,见他无碍,便不得不出去。
临走前,姜彻不放心,问他要不要回家住。
程锐正在写作业,头也不抬道:“不用。”
“你自己能行?要不让你妈过来?”
程锐放下笔,面露无奈:“真的没事。”
姜彻挑眉:“保证?”
程锐点头,对他笑道:“我会听话的。”
他消瘦的脸颊被养肥不少,皮肤总算不是苍白了,虽然笑容还是浅淡,却更显柔和。姜彻盯着他的笑容半晌,看不出异状,才放弃道:“你妈会过来检查,所以给我乖乖的,不管有什么都不许忍着,也不能做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我回来,知道你又弄出什么事情,就直接上棍子打了,啊?”
程锐抿嘴,连点了两次头。
真乖,姜彻揉揉他头发,安心出门。
程锐跟到走廊,姜彻在院子里坐上三轮车,仰头对他摆手说:“听话!”看着他渐渐走远,消失在视线里,程锐又发了一会儿愣,才走回房间,锁上门。
屋子里似乎还有姜彻的味道。
程锐趴在床上,将脸深深埋在姜彻的枕头里。鼻翼被柔软的布料挤压,呼吸当即受到阻碍,眼球也因压迫一阵阵发疼,视线里是细小而四处飞散的光点,自太阳穴开始的钝痛爬至后脑,他感到整个人都飘在空中。
“哥。”
在几近窒息的晕眩中,程锐听到到身体里刹那间蔓延生长的沸腾欲望,喷薄流泻,至最细微的神经末梢。他将手向下伸,紧贴床单的身体炙热而战栗,手指所到之处,皆是灼伤。
“哥……”
程锐蜷起身体,双眼紧闭,在极致的快乐当中,听到了阳光撕开